【本小说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本站页面简洁,无眩杂广告。更多最新全本优秀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1 初遇   “什么,初夏,你加入了古琴社?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啦。是古琴社的严木晨老师拉我入社的,他们还不收社费哎,肯定是因为没人肯加入才拉我进去凑人数的。”初夏咬着苹果漫不经心地说。   初夏是刚进校的大一新生,前几天代表寝室在迎新会上弹了一曲“凤求凰”,结果一下台,就被古琴社的严木晨老师给拉住,硬逼着她入社。   这不是拉不到社员是啥?   张骁骁斜眼瞅着初夏,见她一副郁卒的样子,忍不住掐她的脸:“初夏,你居然还这么说,你简直就是在嘲笑我们。”   “哎哟,痛啊!”初夏抚着脸大叫。   “痛死你,痛死你,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想进古琴社又进不去,你知不知道一块大馅饼砸在你头上了。”张骁骁见初夏还是一副懵懵懂懂,傻乎乎的样子,更是气急败坏,拉住她的耳朵在她耳边大叫:“宁初夏,你知不知道你马上就要和全校最帅的两个男人朝夕相处啦!”   张骁骁说得没错,古琴社里确实有堪称为全校最帅的两个男人,   一个叫朱梦淮。   朱梦淮比初夏高一级,才十九岁,是金融系数一数二的高材生,是他们系主任的得意门生。   他功课好,长得帅,他的帅不是青春期男孩子流里流气的帅,是带着点婴儿肥,美少年般的帅。   而且他体育也棒得要死,高中时,曾经连续几年在全国田径大奖赛中得过金牌。所以他一入校就成了各个体育社团争抢的对象,校篮球队和足球队,为了他甚至结下深深的梁子,至今都没缓过来。   这样的男生照理说应该是男生的眼中钉,女生的大众情人。   可是朱梦淮身边的男生偏偏都喜欢往他身边靠,朱梦淮也很讲义气,虽然看上去很冷傲,对兄弟们却很是照顾。   令人疑惑不解的是,朱梦淮很讨厌女生,一遇到女生,他连眼角都不屑于瞟一下,异常地冷漠孤高。   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朱梦淮越是冷漠,女生们对他的兴趣越大。从大一的学妹到大四的学姐,以及周边几个学校的女生,慢慢地形成了一帮粉丝,到最后,那帮女生甚至组成了一个“朱梦淮研究协会”,专门研究朱梦淮的心理。   比如说:   朱梦淮为什么这么讨厌女生之二三解。   关于打开朱梦淮心扉的若干个可行性办法。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张骁骁就是“朱梦淮研究协会”的预备成员之一,据她说,要进那个协会还很难,要拿出具体的研究成果才能成为正式会员。   当张骁骁说出这句话时,把寝室里其它三个女生都囧了个半死。   古琴社的另一个男人叫严木晨。   严木晨是古琴社名义上的指导老师。同时也是某系的铺导员,主修心理学。   严木晨和朱梦淮刚好相反,他不但长得帅,性格更是温柔体贴,照理说应该比朱梦淮更招女孩子喜欢,可是他的粉丝远远没有朱梦淮那么疯狂。   他会解梦,会算星盘,每天都有女生哭哭啼啼地跑去找他,向他倾诉失恋的痛苦,找他解梦,找他算星座,最重要的是,找他算桃花运何时飘来。   严木晨就这样,慢慢地变成了全校女生的……树洞……   古琴社在一号教学楼的一楼。那是一栋比较老的建筑,设施落后,但又没老到成古董的地步,学校一直有推倒重建的打算。在它重建前,很多社团,部门,都争先恐后地为自己抢到一间活动室。   九月末的一个下午,初夏抱着自己的那把古琴,轻轻推开了古琴社虚掩的门。   那是一间很大的教室,所有窗帘都拉开,窗外是密密的桂花树,枝叶茂盛,映得满室碧莹莹。   初夏踏进教室,看到室内的情形,一下子愣住了。   佑大的教室,居然,居然……   居然只有朱梦淮和严木晨两个人!   原来整个古琴社只有朱梦淮和严木晨两个人,初夏是第三个社员!   什么鬼学校,竟然容许只有两人的社团存在,居然还敢霸占这么大的一间教室。初夏一想起自己爬上爬下,只为找一个自习座位,真是无比痛恨这个社会的贫富不均。   “初夏!”严木晨看见新社员来了,兴高采烈地叫她。   “严老师!”初夏连忙跑过去,朝严木晨鞠了一躬说:“我来向你学琴。”   “不敢当,不敢当。”严木晨摇手说:“我只是一个初学者,在这里别提老师学生,大家都是琴友,互相学习,互相切蹉,共同进步嘛。”   “可我刚学没多久。”初夏不好意思地说。她学琴才三个月哎。   严木晨说:“我在鹿鸣琴馆才学了一年的琴,倒是梦淮同学学习古琴已经多年。”   “啊,鹿鸣琴馆,严老师,原来你是晏先生的学生啊。”   “是啊。”严木晨笑哈哈地说   “那朱师兄的师父是哪位?”   因为弹古琴最讲究的是家学师承,历史渊源,无门无派的人,是不会被古琴界所认同的。   所以初夏见到弹琴的同好,都会下意识地问对方是哪个门派,师父是谁,说不定哪天遇到的是同门师兄呢。   朱梦淮抬眼瞧了初夏一下,马上又别开眼去,冷冷地说:“我没有师父,不过以前有位老人曾教过我几支曲子。”   “啊,你遇到世外高人啦!”初夏惊呼出声。   “算不上吧,他也是一时兴起教教我而已。”朱梦淮淡淡地说。   “才不是。”初夏急忙反驳:“我师父说了,弹琴的人骨子里都是很清高,要特别投缘才会收他做学生,如果是入室弟子,那真的是前世修来的师徒缘份……”   “那你的师父又是哪位?”朱梦淮冷冷地打断她。   “我师父?”   初夏心里一惊,脑子里蓦然响起一个声音:   “宁初夏,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师父……”那是初夏小小的声音。   “不要再叫我师父!”   初夏眼前慢慢地浮现出一张脸,像玉雕般温润柔和又有棱有角的脸上,隐忍着铮铮怒意,说出来的话同样是那样的冷酷无情。   初夏一步步地往后退,身子猛地碰到一张桌子,严木晨连忙上前扶住她:“初夏,小心点。”   初夏这时才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学校的教室里,而不是在她师父的书房里。   不,他已经不是她师父了,他不要她了,他早就把她逐出师门了。   “我没有师父。”初夏喃喃自语般地说。   “是吗?”朱梦淮瞅了她一眼,撇嘴冷笑。   “当然是,你凭什么不相信我?”初夏本来心里就窝火,看到朱梦淮那臭屁得不得了的样子,怒上心头,冲着他大吼。   “我又没说不相信你。”。朱梦淮悠闲地抬起右手,弹了几个散音,又淡淡地说:“就你这性格,也不适合弹琴。玷污古琴!”   嗷嗷嗷!朱梦淮这个浑蛋,初夏真是气疯了!   严木晨见状,连忙安抚初夏:“初夏,别和这小子计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好好的气氛都让他给破坏了。”   朱梦淮鼻子哼了哼,没应声。   初夏也学朱梦淮的样子,抬起鼻子哼了哼说:“严老师,你说得对,我才不会和一只狗计较。哼!”   初夏说着取出自己放在琴桌上。   当她的琴一取出来,教室里隐隐有道光华飞过,朱梦淮和严木晨同时转过头来。   “好琴。”他们同时惊呼出声。   确实是把好琴。   这是一把蕉叶式桐木琴。   琴身上的是黑色大漆,看上去犹如满天繁星,晶莹透亮。初夏很满意朱梦淮那震憾的表情,坐下来,得意洋洋地弹了几个音。   弹完之后,她下意识地朝朱梦淮翘了翘下巴:怎么样,厉害吧。   朱梦淮和严木晨已经被震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严木晨才清了清喉咙说:“当今世上,能斫出这把琴的人,不会超过五人。”   朱梦淮说:“她虽然弹得烂,也盖不住这琴的好音色。”   初夏白了他一眼。这个朱梦淮,什么时候都不忘损她。不过听到有人夸这琴,她还是很开心。   初夏得意地说:“他做这把琴可是花了整整五年。”   “他是谁?”朱梦淮追问。   “关你屁事。”初夏才不会告诉他。   当然,她也是没脸提这茬子事啦。   初夏就这样成了古琴社的第三个社员。   这个古琴社没有老师,没有社长,没有活动,自然也不需要活动经费。严木晨不过是巧立名目霸占了一间教室,让他们在这个嘈杂的学校里,有足够的空间静静地弹琴,练琴。   初夏曾经问过严木晨,为什么不多招一些社员,让更多人一起来学古琴?   严木晨说:“本来我们也面向全校招过社员,结果来的全是女生,而且那些女生似乎心思都不在古琴上……”   初夏明白了,她们都是冲着朱梦淮来的……   “然后我们古琴社唯一的社员兼社长朱梦淮同学,一个也不同意,全被他拒之门外。”严木晨无奈地摊手说。   那个朱梦淮,果然假清高地要死。初夏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他一通。   不过朱梦淮假清高归假清高,倒真的是很爱琴,他每天都会在琴室弹琴两三个小时,弹琴之前必定是净手嗽口,庄重地很。   初夏有时候会坐在一边呆呆地看他,她发现他弹琴时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那微微蹙起的眉间,笔挺的坐姿,运指时的手势……越看越觉得连五官都非常相像,初夏看着看着,思绪忍不住就飘远。   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初夏走到门口,一看到朱梦淮在里面,马上掉头离开。   她才不要和朱梦淮单独共处一室,她讨厌他。   一天,初夏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晃到古琴社,一见到朱梦淮在古琴社里,掉头就走。没想到那天,朱梦淮意外地叫住她:“宁初夏!”   “干嘛!”初夏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听说你被你师父逐出师门了?”朱梦淮闲闲地抛来这么一句话。   一听这话,初夏立刻像炸了毛的野猫一样跳起来,指着朱梦淮大骂:“你哪里听来的谣言,胡说八道,毁我名誉,我才没被逐出师门。”   “你终于承认你有师父了?”。   啊……砰!   初夏登时张嘴呆滞,一头撞在门框上,她上了朱梦淮的当啦。   “有师父却不承认,你不怕欺师灭祖吗?”朱梦淮走到她身边,盯着她说。   “你好无聊,我师父是谁,关你屁事啊!”初夏说着转身就想走。   朱梦淮却忽然拉住初夏的手,他抓住初夏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眼睛紧盯着她。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犹如蜜蜂闻到花香,犹如猎豹看到猎物。   那是一道渴望的,嗜血的目光。   初夏吓得浑身发颤,那家伙的目光里有一种将她生吞活剥的欲望。   “告诉我,你的琴是不是你师父所斫?”朱梦淮一字一句地问她。   “我才不会告诉你。”初夏硬着嘴巴说。   “他是谁?”朱梦淮自顾自地问她。   没想到朱梦淮咄咄逼人,只为了知道初夏师父的名字,初夏忍不住说:“我师父确实是很厉害,可是就算你知道了他是谁,又有什么用?”   2 不许抢我的师父   “我想拜他为师。”朱梦淮一字一句,说出此刻最大的愿望。   “什么!”初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所以我要你告诉我。”   “你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我会想办法去找他。”   初夏终于回过味来,原来朱梦淮打的是这个鬼主意,他想做她的同门师兄!   想和她抢师父?门都没有!   初夏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师父说了,他不会再收徒弟。”   说完,初夏不敢再看朱梦淮一眼,背起书包掉头跑开。   初夏当然不敢看朱梦淮,因为她现在早就不是她师父的徒弟了。   其实初夏第一次见到她师父,也才是三个月前的事,可是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三个月前,正是高考过后的夏天。   这个夏天,她很多同学都在为出国留学做准备,她却跟着她爸妈回到了乡下老家。   因为她家破产了。   她爸爸投资失败,负债六个亿,家里所有的房子车子,所有的财产都被冻结查封,留给他们的唯一栖身之所,便是乡下老家的那栋老宅。   一夜之间,初夏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有车接送的千金大小姐变成了一无所有的乡下野丫头。   住在乡下闲着没事干,初夏每天都拉着她家的大狗出去疯跑,乡间的夏天最有活力,所有的树木野花野草都抖着劲向上生长,大树结出淡绿色的小果子,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粉色,深粉红色的蔷薇花和虞美人花。   一天,初夏拉着大狗跑过村前的一个湖泊,远远地看到村长和一个穿浅白色衣服的男人站在湖边。   那男人身形高大颀长,一手牵着一条狗,一手闲闲地拄着一根手杖。   湖边芳草凄凄,一人一狗仿佛与整个湖景融为一体。   村长本来是个很高大的中年男人,可是一站在那个男人身边,立刻显出了一身矮胖与粗鄙。   这并不是村长多么不堪,仅仅只是那个男人俊朗脱俗的气质超出了一切。   初夏跑过他们身边时,正好听到那男人在说话:“……也无可厚非,如此美景孤芳自赏也是浪费了。”   村长说:“这湖里的鱼很鲜美呢,农家菜肯定能吸引到不少城里人。”   原来他们在讨论村里的旅游开发问题,初夏听到这,忍不住停下脚步插了一句:“是啊,我们这里的鱼可好吃了,你肯定没吃过。”   “哎,初夏,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跑步啊。”村长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和她使眼色,挥手势,叫她快点走。   干嘛啊,想赶我走,我偏不走。初夏立在那边,别过头去,装作看不到。   那个男人转过身来,头稍稍低了低,望向初夏身边的那只大狗,微笑说:“小姑娘,这是你的大狗?”   初夏扭过头,悄悄看了他一眼有,在看到那男人脸的刹那,一下子愣住。   她还没见过那么帅的男人!   一张犹如玉石雕就,冷清之中透着温润的脸,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摸,眉目如画,棱角分明,尤其是他那双眼睛,温柔,平静,澄默地犹如这里的一汪湖水。   初夏一张脸蓦然涨红,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啊,干嘛?”   男人蹲下身,用力揉了揉大狗的头说:“原来是一只萨摩,它叫什么名字?”   “它就叫小萨。”   “真巧,我的狗叫小布,不知你愿不愿意让他们两个做个伴?”   男人身边的那只是拉不拉多犬,它安静地蹲在他脚边,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静静地瞧着他们几个。   “只要它们合得来,我没意见。”初夏红着脸,小声说。   那天早上,初夏拉着她的狗满山乱跑,把山坡上的虞美人花,野菊花踩得一片凌乱,她的心里也像藏了只大狗,扑通,扑通,不停地乱跳,一种藏不住的躁乱情绪似乎要破空而出。   回家后,她一边喝水一边听她妈妈说话。   她妈妈说:“我们村的临水楼终于租出去了,那人叫香绍谨,好像是到乡下来避暑。”   “是吗?”初夏随口应了一声,耳朵却伸得老长。   “那人才二十八,架势可真大,出门来趟乡下,带了两个助手,一个厨师。刚听隔壁刘大婶说,她被临水楼雇去搞卫生去了,工资还挺高。真没想到,一个刻石头的这么有钱,还不用担心破产,比我们家强多了。”初夏妈妈说着解下围裙,随便趿了双高跟凉拖,准备出门。   初夏妈妈生初夏时才二十岁,现在四十岁都不到,年轻又时髦,她喜欢穿波普风的大裙子和剪裁简洁大方的背心,比天天运动短裤大球鞋的初夏漂亮多了。   即使家里破产了,初夏妈妈几大橱的衣服也没被拿去抵债,当然,也没人要。她对初夏说:“我去临水楼窜窜门,要不要一起去?”   “我才不去,你就知道凑热闹。”初夏扭过头一脸鄙视地说。   她妈妈笑着捏捏初夏的脸说:“那我去喽,别跟过来啊!”   从那天起,初夏家和临水楼走得越来越近,初夏天天跟在她妈妈屁股后面去临水楼窜门。直到发生那件事,两家反目成仇,香绍谨一夜之间搬离临水楼。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初夏真希望可以永远停留在他们初相识的那一天。   可是时间无法倒退。   很多事情无法重来。   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初夏异常郁闷,想找个地方发泄,却发现无处可去。只好在操场上跑了几圈,最后满头大汗,才拎着个破书包慢吞吞地往寝室走去。   初夏寝室里有四个女生。   张骁骁长得漂亮,活跃,爱交际,犹其爱和男生交朋友,用她的话说就是:“我一看见男生浑身就来劲,和你们几个女生呆在这间寝室,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在班里,系里,甚至整个学校都是出了名的花痴女,朱梦淮是此刻她最花痴的对象。   所以某一天,当她听说朱梦淮要去参加校足球比赛时,登时仰头高声尖叫,一定要人陪着她去看足球赛。   程墨洁是个学习狂,她一入学就打定主意,要在大学四年里,考出几本证书,完成多少目标,她说才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看足球赛这种无聊的事上。   寝室长刘淇是个运动狂,同时参加了排球队和跆拳道社,那天刚好跆拳道教练开课,也没时间去看那什么足球赛。   于是,初夏就成了张骁骁的小跟班。   这次是金融系和体育系的足球赛。   体育系的可是专业人员,球员出来一个个人高马大,肌键发达得不得了。   至于金融系嘛,传统的高材生,虽然踢得也不错,不过谁也没指望他们赢,这是一场没悬念的比赛。   而看台上,坐得满满当当的,有一大半都是女生,全是为了看朱梦淮而来的。   开球了,朱梦淮奔跑起来,他跑动的样子就像一只健壮美丽的豹子,与他弹琴时安静的样子完全两样,连初夏都看直了眼。   看台上的那些女生简直要疯了。   张骁骁双手捧着脸,一个劲地尖叫:“啊,朱梦淮好帅,好帅,朱梦淮,我爱你,朱梦淮,我爱死你了!”   球场似乎是释放女生情绪的最佳场所。满场都是朱梦淮的名字,球场上其它二十几个球员肯定郁闷死了。   朱梦淮是控场中卫,在场上跑动极大,又要回防,又要助攻,场上每个角落到处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梦淮,又是梦淮,球又到了梦淮脚下。”初夏身边一个男生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   不是吧,连男生都成了朱梦淮的粉丝?初夏心里正嘀咕着,忽听身边那男生大声吼:“朱梦淮截住球了。”   整个足球场上顿时人声鼎沸,很多人都站起来,仿佛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初夏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她看到朱梦淮盘腿过人,已经过了两个人了……全场气氛瞬间爆到了顶点:“朱梦淮!朱梦淮!朱梦淮!”   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大家都愿意看到体育系的那帮男生被打败。   朱梦淮抬脚射球,就当大家心脏提在嗓子眼的时候,朱梦淮忽然虚晃一枪,把球稳稳地传给了前卫,与此同时,体育系一男生狠狠向朱梦淮铲来……   朱梦淮倒在地上,他的脚上有血丝渗出。   球进了,球场上一片欢腾,而朱梦淮被人扶下了场。   初夏心里一阵乱跳,连忙伸长脖子看。她看到朱梦淮坐在地上,让校医给他疗伤。作了初步的处理之后,有人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出球场。   经过初夏看台前面时,初夏连忙把头藏在张骁骁背后说:“别让他看到我。”   她才不要让他知道她来看他的球赛。   朱梦淮却偏偏在这个看台前停下脚步,他扬起头高声叫:“喂,宁初夏!”   初夏没办法,探出头来说:“干嘛?”   “星期六下午三点,你有没有空?”   这话一出来,方圆十里,众人一阵吸气声。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个以冷漠著称的大众情人居然问她这种问题,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嘛,初夏故意恶声恶气地说:“我有没有空,关你什么事!”   周围众人又是一阵吸气声,居然敢用这么恶劣的态度对待朱梦淮,朱梦淮会使出什么绝招呢?   朱梦淮却毫不在意:“没什么事的话,星期六下午三点,务必要到古琴社。”说完,他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跟着人走掉了。   什么跟什么嘛,不就是叫她去古琴社嘛,干嘛非要在这个时候说,他肯定是故意的。初夏对着朱梦淮的背影,做了一个大鬼脸。   而张骁骁看看朱梦淮,又看看初夏,疑惑地说:“咦,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初夏心里淌泪,谁和他关系好,这是朱梦淮故意来陷害她的好不好!   初夏个子高,长手长脚,是运动的好苗子,她和刘淇一样,都是校女排的预备队员。星期六下午,因为有排球训练,初夏本来没想去练古琴,打算在排球队训练,可惜排球队人才济济,轮到她们两个,只有坐冷板凳的份。   只坐了几分钟,她们两个的屁股就不安份了,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了出来。路上,刘淇跟着跆拳道社的人跑了,而初夏则飞快地朝古琴社跑去。   教室外面的桂花开得正香,浓浓的香味弥漫了整幢房子。   初夏跑进古琴社,看见教室里只有朱梦淮一个人。   “咦,严老师还没来啊!”初夏气喘吁吁地取下她的古琴,放在琴桌上,刚坐下,就听见朱梦淮在一边冷冷地说:“一身臭汗,不要坐在琴前。”   “好好说嘛,干嘛那么凶。”初夏站起来,笑嘻嘻地说:“我去洗把脸。”   古琴社备有三个人的洁具,初夏对着水龙头用冷水冲脸,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又接了洗手液洗手。   洗完手,初夏跑回教室把手伸到朱梦淮面前说:“闻闻,很香呢……”   朱梦淮脸涨得通红,做出一种嫌恶无法忍受的表情。   初夏看到他那种表情,忽然乐了。前几天,他耍她玩,她今天也要好好逗他一下。   初夏一个劲地把手往他脸上凑:“很香的,是橘子的味道呢,要不要吃啊,吃啊……”话说了一半,她忽然住嘴,因为她听到走廊传来严木晨说话的声音。   3 重逢   走廊上,严木晨一边走一边说:“没想到你这么准时。”   另有一个男人淡淡笑道:“严老师真是过奖了。”   这个声音……   初夏偷偷向外瞄了一眼,全身霎时一震,呆在那边。严木晨已经快走到门口,初夏回过神来,飞快地跑回琴桌前,抱起自己的古琴,缩到教室墙角躲起来。   朱梦淮看着初夏就那么抱着琴一动不动地站在角落里,目瞪口呆。   她以为自己站在那边就没人看得到吗?她以为自己是隐形人吗?刚想开口问她,初夏竖起食指放在嘴巴前,示意朱梦淮别出声。   这个时候,严木晨走进来。   朱梦淮连忙站起来,低了低头:“严老师。”抬起头,却发现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陌生人。   这是一个比朱梦淮高出半个头的男人,衣着朴素,普普通通的一件棉质衬衫,颜色洗得有点泛白。然而再朴素的衣着也掩不掉他那清冷温润的气质。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平静,沉着,一眼看过去,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大海中,让人一眼看不到边。   严木晨说:“这是香绍谨先生。”   “香老师好。”朱梦淮朝他弯了下腰。   香绍谨说:“不是说有两个学生,怎么只来了一个?”   朱梦淮闻言,一下子呆住。他忍不住朝后看,初夏站在角落里,一个劲地做手势让他们噤声。   这间教室虽然大,但是教室里只有两三张桌子,一览无余,香绍谨不可能看不到大喇喇地站在角落的初夏。难道他……   朱梦淮把目光投向严木晨,严木晨无声地朝他点了点头。   香绍谨仿佛猜到朱梦淮心里的想法,笑了笑说:“抱歉,我的眼睛看不到。”   朱梦淮震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果香绍谨不说,没人能发现他眼睛的问题。   当初,也是他亲口对初夏说:“我是一个瞎子。”   初夏当时是什么反应?是否像现在的朱梦淮一样,震惊,惋惜还是无法置信?这些她都忘了,她只记得自己把脸贴在他的手心,暗暗发誓,一定要成为香绍谨的眼睛。   可是几个月后的今天,初夏只能躲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他。   香绍谨弯下腰,手指放在朱梦淮的琴上,弹了一个空弦。   琴发出低低的一个轻鸣。香绍谨怔了一下,手指轻轻滑过琴头,琴身,在弦上停留片刻说:“这把琴有些年头了,以前跟谁学过琴?”   朱梦淮说:“我们家小地方没有古琴老师,以前萍水相逢的一位老先生曾经教过我几支曲子。”   “这把琴也是他送给你的?”   “是。”   “我能否看一下这把琴的铭记?”   “可以。”朱梦淮抱起琴放到香绍谨手中,香绍谨大手反转琴身,手指轻轻滑过琴体龙池处,触到刻在龙池上的那几个隶书时,他脸上忽地露出一个笑。   放下琴,他问朱梦淮:“你会弹什么曲子?”   “最近一直在练广陵散。”   “先弹一段试试。”   朱梦淮坐下来弹琴。他的广陵散弹得极好,因为初夏每次来,都看见他在练这支曲子。广陵散空远悠长,初夏却听得毛骨耸然。因为香绍谨拄着手杖,朝她这边走来。   初夏躲在靠窗的角落里,窗外,桂花香气浓郁,也许是被桂花的香气所吸引,也许他是想找个位置好好地听朱梦淮弹琴,反正,香绍谨正一步一步朝初夏逼近。   一步两步,再走几步他就能碰到她啦。   初夏吓坏了,连忙挤眉弄眼地向严木晨求救:严老师,快救我,不然我死定啦!   严木晨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学生嘛,他很仗义地咳了咳说:“绍谨先生。”   香绍谨停下脚步说:“严老师,你们学校的桂花倒是不错。”   严木晨呵呵笑:“我们学校的学生更不错。”   香绍谨点了点头,身子转向朱梦淮那边说:“琴弹得不错,自学的成份比较重,我家也有一支广陵散传下来,不知你愿不愿意学?”   朱梦淮哪有不愿意的道理,连连点头。   躲在角落里的初夏看着香绍谨那张完美无缺的侧脸,再听到他夸奖朱梦淮的话,鼻尖一阵发酸,几乎想哭。   他本来是她的师父。   他本来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师父。   他本来只会夸她一个人的……   可是现在,她再也不能正大光明地站在他面前了。   初夏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弹琴时的场景,那时,她从路边采了一大捧的野菊花,跑到他家里去。   二楼敞间,他坐在窗前弹琴,琴声悠扬,如诉如泣。   初夏猫着腰,偷偷地躲在窗子底下,琴声之中,她忽然听到香绍谨的声音:“是谁在窗子底下躲猫猫?”   “喵!”初夏学了一声猫叫,惟妙惟肖。   “原来初夏是只小野猫!”   初夏跳起来,一张俏颜埋在野菊花后,她红着脸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闻到你的味道。”   初夏的脸更红了:“我,我身上才没有味道,你是狗鼻子!”   香绍谨笑:“我的鼻子比狗更灵,所以以后要注意点,千万别在我家做坏事。”   “我做什么坏事了啊?”   “比如说偷我家的鱼吃。”   “我才不会偷你家的鱼吃!”初夏气呼呼地说。   初夏喜欢和他拌嘴。更喜欢没事就往他家跑,赖在他的书房不走。她最常干的事就是盘腿坐在他身边的地板上,听他弹琴,一坐就是半天。   初夏妈妈很喜欢来临水楼和香绍谨的助理薛衡聊天。初夏妈妈以前是模特,她长得美,很会穿衣服,对各大时尚品牌如数家珍,薛衡很崇拜她,两人一见如故,成为忘年交。   所以初夏能够名正言顺地跟在她妈妈屁股后面,天天来临水楼鬼混。   那个夏天,好多个炎热的中午,初夏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香绍谨身边,临水的窗子全都打开着,湖面上清新的,带着水草气息的风在室内徘徊。   初夏有时候坐着坐着就倒在地板上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子。   毯子上有淡淡的香味,那是不是他的味道?   后来有一次,初夏恶作剧,在去临水楼前,偷偷地把她妈妈的香水洒在自己身上,洒了这么浓的香水,他肯定闻不出她的味道了吧。   结果,香绍谨还是一下子就认出她来。   初夏泄了气,抬起手东闻闻西闻闻:“难道我身上的味道就这么重?”   香绍谨笑:“这是斯特拉浓香水,会把半瓶香水倒在身上的人除了你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指出她的丢人之处来,初夏的脸又一次涨红。   初夏把她妈妈仅存的一瓶香水用掉半瓶,回家还挨了她妈妈好一顿骂,唉,真是亏大了。   夏天越来越热,初夏的心情也越来越坏,天天有满腹的暴躁与怨愤。   她十六岁才来初潮,十七岁,还没度过最初的适应期。   每次来的那几天,浑身就像裹在保鲜膜里一样,歪腻地不得了。心情随着荷尔蒙起起伏伏,上上下下。   再加上她家破产,虽然老爸老妈绝口不提破产的事,可是破产的高压还是重重地压在她们家的屋顶上。   他爸爸一个月才在家里出现几次,每次来都是哀声叹气,虽然看见初夏,马上就把笑容挂在脸上。   家里时不时地会出现一些陌生人,重重的拍桌子声,吵闹声,初夏把被子蒙在头上,装作听不到。   她妈妈总是说:“没事,就是没房子没车子没钱了,日子和大部分家庭比起来,还是好过得多。”   可是初夏知道,她妈妈心里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   青春躁动期再加上家里破产的压力,全部转成暴躁的情绪积在胸口。   有时候情绪一上来,初夏直接在香绍谨书房的地板上乱滚,抽筋,发羊癫疯。她以为他看不到,他却按住她的头,摩她的头发说:“小丫头,在发什么疯?”   “我烦。”初夏揉揉脸说:“青春期好讨厌,这个社会好讨厌。我好想出家,我想离家出走,和人私奔,可是我都找不到愿意和我私奔的人了。”   “嗯,什么都是社会的错。”   “本来就是。”   香绍谨笑了一下说:“不过青春叛逆期的小孩像你这样已经很乖了。”   “是吗?”初夏眼睛亮起来,她坐直身子,拉住他的手说:“那你的青春期是怎么过来的?”   “我?”香绍谨微微仰起脸,他的脸在外面光亮的照拂下却是骤然暗沉。   “十八岁那年,我的病情开始发作。”   “什么病?”初夏没头没脑地问。   “视神经萎缩。”香绍谨轻描淡写地说。   初夏猛然间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在十八岁那年开始失去视力。香绍谨说,他的视力是一点点消失,十八岁开始发作,看东西一点点模糊,二十几岁失明,如今眼前,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   同样是十七岁,初夏在为自己的躁动的荷尔蒙而苦恼。   当年,香绍谨却是在和自己的病情做斗争。   初夏忽然觉得自己真得很无病呻吟,无理取闹。   也是在那时,香绍谨告诉初夏,在当年最黑暗的那段日子里,是古琴帮他从阴霾中走了出来。   香绍谨说:   “琴医心,花医肝,剑医胆,唯有琴,以心解心,修身养性。”   “琴者,禁也,禁止人心淫邪之念,正人之心。”   初夏听得心驰神往,睁着双大眼睛,一脸向往地说:“我也要学琴,你教我弹琴好不好。”   她太向往香绍谨弹琴时飘逸出尘的味道了。   香绍谨说:“我可不教三分钟热度的小野猫。”   “我保证不会三分钟热度,师父,你就收我为徒吧!”初夏蹭到香绍谨身边,使劲的推他。   香绍谨笑,他取出一把蕉叶琴递给初夏说:“初夏,给这把琴取个名字如何?”   “取名啊,那就叫夏天吧。”初夏想也没想地说。   她不知道,她给它取了这个名字,这把琴从此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即使后来她与香绍谨反目成仇,那琴也一直未曾离开过她。   初夏,你要记得,古琴娱己不娱人,你是为了自己而学琴。   初夏一直记得香绍谨说的话,可是他再也不会理她,再也不会教她弹琴了。   教室里,香绍谨在教他们弹琴,他们用的是对弹法,他弹一句,朱梦淮和严木晨跟弹一句。那三个人弹得忘了神,早就忘了时间。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还在那边弹琴。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琴声还没停下来。   可怜的初夏,她抱着琴站得腰酸背痛脚抽筋,走又不能走,动都不敢动,严木晨和朱梦淮那两个混蛋,见利忘义,早就把她忘到九霄云外了。   初夏身子慢慢下滑,最后坐在地上,抱着琴直打瞌睡。   两个小时过去了,香绍谨终于起身告辞。这个时候,初夏已经抱着琴睡着了。   4 啊啊啊,师父啊   迷迷糊糊之中,初夏感到有人在推她的头,睁开眼睛,看到朱梦淮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难道他就是你的古琴师父?”   “是啊。”初夏刚醒来,一时反应不过来,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敢见他?”   “谁?”初夏终于清醒过来,她猛地跳起来,狠狠地推了朱梦淮一把:“朱梦淮,你套我的话!”   朱梦淮后退几步,站定说:“我想拜他为师。”   “你说什么?”初夏没想到他真打算这么做:“他才不会收你为徒呢。”   “我会去求他。”朱梦淮静静地说。   “这个世上古琴老师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去找他?”初夏咬着牙,气愤地说。   “这个世上古琴老师并不多,而且我拜谁为师,和你无关,好意和你说一声而已。”朱梦淮说着转身离开。   “喂,朱梦淮!”初夏把琴挂在墙上,急急忙忙地追上去:“朱梦淮,你给我站住!”   她不许,她不许朱梦淮去拜香绍谨为师。香绍谨是她一个人的师父,就算他不要她了,她也不要别人别做他的徒弟。   她不要,她就是不要。   初夏追上朱梦淮,拉住他的衣袖说:“听到没有,我不许你去拜他为师。”   “我才不要你管。”朱梦淮甩开她,初夏马上又追上去,拉住他的衣服:“不许不许,我就是不许。”   “我一定要去你又管不着。”   “你……如果你一定要去,我会去告状,我会说你坏话。”   “你要说我什么坏话?”   “我说你人品有问题,欺负女生,一脚踏几条船,把女孩子追到手又马上抛弃人家,你知道朱梦淮研究协会吗?那里全是被你抛弃的女生。你知道古琴老师收学生最看重的是什么吗?是学生的人品!”初夏想出了这么个好法子,洋洋得意。   朱梦淮气得直瞪眼:“你真卑鄙!”   “哼,我就是卑鄙,我不是个好人,我是冷血女魔头。”初夏扬起下巴说。   初夏和朱梦淮在小操场上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旁边打篮球的几个男生轰得笑了起来:   “梦淮,你这是你媳妇啊!”   “咱们还这么年轻,怎么能被小媳妇给缠住呢,太丢男人的面子了,要不要哥你替你教训一下!”   朱梦淮和篮球队的人本身就有点嫌隙,因为他们教练一心想拉朱梦淮进队,朱梦淮一味拒绝。教练觉得面子挂不住,虽然明面上不好说,私底下可是怨声连连,其它的队员受他们教练影响,看到朱梦淮总是有的没的要损上一句。   朱梦淮对他们说的话并不怎么在意,鼻子哼了哼。初夏听到可气坏了,靠,这帮男生居然损她名节,她捡起地上的石头朝他们扔过去:“你们这群讨厌鬼,不许胡说八道。”   “小媳妇,你这么生气干什么,是不是你的朱哥哥不理你了?”那帮男生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初夏更气了,她跺着脚说:“什么小媳妇,你们才是他的小媳妇!”   那帮男生身子东倒西歪,笑得更张狂了:“喂,小媳妇,你的朱哥哥不理你了,看,都跑了。”   初夏扭头一看,果然,朱梦淮扔下她一个人跑了。那个混蛋,真是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一点都不懂得保护女生,下次她要是遇上香绍谨了,一定要在他面前说朱梦淮的坏话。   初夏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地朝朱梦淮扔过去。   初夏气冲冲地跑回寝室,寝室里张骁骁正在狼哭鬼嚎地练吉它弹唱。   “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   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   ……”   张骁骁最近发现吉它社的社长是个大帅哥,又削尖了脑袋钻到吉它社去,可是她连最简单的和弦都弹不会。   唉,青春,烦燥的青春,暴躁的青春,意乱情迷让人不堪其扰的青春。寝室里四个女生似乎每个人都蕴藏着一股子的精力无处发泄。   程墨洁来自高考大省,她用功读书惯了,进了大学后,每天案上都是厚厚的几本外语参考书。   “每天要看这么多书,不累吗?”初夏问她。   “累也要看,不然空下来的时间我不知道干什么。”程墨洁说。   张骁骁天天四处勾搭帅哥。   刘琪每天没事就在走廊上练跆拳道。   “初夏,你和我一块去练跆拳道吧。”刘琪邀请她。   “好啊。”初夏想也没想就答应。   她的心里有一头野兽横冲直撞,她也要找个地方好好发泄。   初夏已经一个星期没去古琴社练琴了,她的琴也一直放在那边没去拿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香绍谨出现之后,她怎么也提不起劲去练琴。   每次一想到古琴,眼前就浮现出香绍谨的影子。   想起他,心里就氤氤氲氲,一股愁绪弥漫开来。   初夏只好每天都跟着刘淇练跆拳道,靠这个来发泄多余的精力。   星期三下午,刚一下课,初夏就跟着刘琪急吼吼地往外跑,他们急着去浴室抢淋浴笼头。   学校的浴室每天下午课程结束之后才开始供应热水,每天中午,很多女生都事先把脸盆毛巾放到浴室里,等下课铃声一响,那些女生个个像夺命狂徒一样,争先恐后,拼命地往浴室跑。   稍微晚一点,你可能就抢不到淋浴笼头了。   刘淇跑得飞快,转眼间就跑没影了,初夏脚长,她本来应该比刘淇跑得更快的,可是,她刚跑到二楼,横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拖进一个房间。   “谁,是谁!”初夏怪叫起来。   “喂,初夏,这么大惊小怪地干什么?”严木晨双手插在裤兜里,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说。   原来是严老师。   初夏惊魂未定,双手使劲拍胸口说:“严老师,你吓死人了,我还以为碰到劫匪了呢。”   严木晨半个屁股坐在桌子上,优哉游哉地说:“我说初夏,你怎么一个多星期都没来练琴?”   “我要去练跆拳道,没时间。”初夏心虚,别过脸去不敢看严木晨。   “我早就打听过了,你们跆拳道社一星期才教两次……”严木晨弯下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不来古琴社是不是因为害怕见到某个人?”   “我才没有。难道我会怕他朱梦淮啊!”初夏越是心虚,说话越是大声。   “哦,你什么时候和朱梦淮也结上仇了?”   “他欺负我,他还看着别的男生欺负我。”初夏抓住时机赶紧向严木晨告状。   严木晨点点头说:“嗯,那家伙确实不像话,不过女孩子也别发那么大火,生气容易长皱纹,来,吃点巧克力消消火气。”   严木晨说着从抽屉里抽出一盒巧克力,初夏看到,也不推辞,打开盒子就坐在那边吃,刚咬了一口就觉得不对劲。   赶紧看包装纸。   “咦,这个不是理查德.唐纳力的巧克力吗,很贵哎,严老师,你好有钱。”   初夏以前家里没破产时,她爸爸买过一次,结果,后来每次去美国,他都只知道买这家巧克力,也不知道换一家。   而她最后一次吃到这种巧克力是在……   那是在香绍谨的临水楼!   一次她和香绍谨说起巧克力的事,隔了几天,临水楼就出现了好几盒巧克力……   初夏怔在那边,严木晨也怔了一下,不过他很快镇静下来,呵呵笑道:“你喜欢就行,多吃点,多吃点。”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女生探头进来:“严老师,你有空吗?”   严木晨马上从桌子上跳下来,热情地说:“苏卉卉,来,坐坐。”   苏卉卉看到初夏在,不好意思地说:“严老师,我想找你解梦。”初夏一听,连忙抱着巧克力坐到一边去。   她坐得远远地在那边吃巧克力,哼,严木晨害得她没得去洗澡,她要把他昂贵的巧克力都吃个精光。   正吃得开心,耳边传来苏卉卉低低的声音:“严老师,我昨天做了一个梦,你帮我解解?”   “哦,说来听听。”   “我梦见我向一个人表白,可是……可是那是个女人哎,而且她还是我的好朋友,老师,难道我有那个……那个倾向吗?”   初夏听到表白这个词,连忙伸长耳朵偷听,她听到严木晨轻笑了一下说:“这和同不同性恋没有关系,梦见表白,说明你心里一直渴望着谈一场恋爱。”   “老师,你不要开我玩笑。”苏卉卉不好意思地说。   “像你们这么大的孩子,谈恋爱很正常。老师我可是很开明的。”严木晨洒脱地说。   初夏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呆呆地也不知在想什么。   等初夏洗完澡回寝室时,同室的三个女孩子连衣服都已经洗好了,张骁骁正在那边吹头发。张骁骁有一头又长又直的黑发,像中国传统的古典仕女,她弯腰吹头发时的样子美极了,初夏问她说:“张骁骁,你有没有想过谈恋爱?”   张骁骁嘴巴一撇说:“切,现在还没有遇到我瞧得上眼的男生,一个个都太幼稚。”   那朱梦淮呢?   初夏生生地把这句话咽下去。   她转头又问程墨洁:“墨洁,你有没有想过谈恋爱啊?”   程墨洁白了她一眼,义正严词地说:“初夏,我们才刚入学,学生应该以学业为重,爸妈辛辛苦苦挣钱供我们读书,不是让我们来谈恋爱的!”   初夏立刻被她呛得没了声音,小声说:“我只是问问而已嘛!干嘛这么严肃。”   那天晚上,初夏睡得很不安稳,也许是吃了严木晨那个巧克力的缘故,听说巧克力有激发荷尔蒙的作用。也许是听了苏卉卉那个梦的缘故,初夏没有像往常那样倒头就睡,她破天荒地,做了个长长的梦。   “初夏……”有人在叫她。   初夏欢快地向前跑去,面前一团白雾渐渐散开,她看到一个男人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   “师父!”   他朝她伸出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下头看她,而她踮起脚尖,嘟起嘴想去吻他,可是她无论怎么踮脚,无论怎么嘟嘴,就是吻不到他。   好难受,好想吻他,好想吻他啊,为什么就是碰不到他,怎么办,怎么办,初夏四肢乱蹬,急出一身冷汗来,忽然她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寝室里暗暗沉沉,静静悄悄,走廊上的灯光照进来,照在中间的水磨地面上。张骁骁轻微的打鼾声响在她耳边。   初夏仰面躺着,看着印出几格窗棱的天花板,她把手放在自己唇上。   在梦里,她吻不到他。   可在现实中,她的这张唇吻过他。   他的唇就像蔷薇花一样地温柔。   那是在六月蔷薇花开,初夏香气正浓的季节里。   5 春梦   乡下,夏天。   初夏拉着她家的大狗蹦蹦跳跳地跑进临水楼。   “师……”   初夏正想开口大叫,薛衡嘘了一声,小声说:“正在睡觉呢。”   “睡觉?”那她岂不是可以一睹他的睡姿?初夏眼睛亮起来:“我上去看看。”   她拍拍自家大狗的头,让它去找小布玩,自己则偷偷地跑上楼去,楼上窗子关了一半,微风一阵一阵地从外面吹进来,吹得书桌上的宣纸发出轻微的声响。   香绍谨睡在一张竹榻上闭目养神。   初夏见茶几上有一杯没动过的茶,她闻了闻,嗯,上好的龙井茶,一口把它喝掉。又看到桌上有块刻了一半的昌化鸡血,拿起来在手上把玩了半天。   初夏在那边乒乒乓乓弄得动静很大,香绍谨躺在竹榻上却是毫无知觉,他是真的睡着了。   他睡觉时,眉头微锁,似有什么心事,那张脸少了平时的温和淡定,却又平空多了一份迷人的景致。   初夏蹲在他身边看他,她看到他的睫毛像婴儿一样长而浓密,他的嘴唇抿起来时,薄而微翘。她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香绍谨没有反应,这下初夏的胆子可大了起来。   她东张西望,悄悄看了半天,唔,整个二楼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她是不是可以做点坏事呢?   再看香绍谨,躺在榻上,呼吸徐徐,睡得很沉,初夏看着看着,忽然低下头去,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了一记。   香绍谨的唇软软的,又很干燥。   啊,她吻了香绍谨,她居然吻了自己仰慕的师父!   初夏回过神来,脸都烧透了,生怕香绍谨醒过来,看都不敢看他,飞快地跑下楼去。   十七岁的初夏,一心想找个男孩子来谈恋爱,一心想拉个男孩子和她一起私奔,浪迹天涯。   她没想到她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喜欢上了香绍谨。   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会偷吻他。   想起往事,躺在寝室床上的初夏,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觉。   第二天,初夏跑到教师办公室去找严木晨。   来找严木晨的女学生一向很多,同办公室的其它老师已经见怪不怪了。初夏走到严木晨的办公桌前,小声说:“严老师,我来找你解梦。”   “啊,初夏也来找我解梦,快坐快坐。”严木晨非常热情地招呼她。   囧,严老师,你这么大声干什么啊,知不知道女孩子的脸皮很薄啊。初夏转头悄悄看了下四周,幸好其它老师都没有注意到她。她赶紧把昨天晚上做的梦说给严木晨听,然后羞答答地问:“严老师,我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代表着我很想谈恋爱?   是不是代表着我应该去找个男朋友呢?   初夏心里头那只不安份的小兽开始四处乱撞。她的眼睛也流露出小兽般的渴望。   只要严老师你说出让我去谈恋爱的话,我马上就去找个男朋友。   初夏紧张地盯着严木晨。   严木晨盯着初夏看了半晌,然后慢悠悠地说:“初夏,你这个做的是春梦,这说明你思——春——了!”   初夏瞬间僵在那里。   春……春梦!春梦是不那种XX复OO,OO复XX吗?   难道她……她潜意识里想和那个人XXOO?旁边传来其它老师的窃窃私笑声。初夏的脸蓦然涨红。   讨厌!   严木晨对别的女生都说得那么好听,偏偏对她说得那么好听,真是讨厌死了。   这里这么多老师,她没脸见人啦!   初夏踢开椅子就要跑,严木晨叫住她:“哎,初夏,昨天的巧克力你还要不要吃?”   一听到巧克力,初夏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她跑过来,一把夺过严木晨手中的巧克力,大声说:“这盒巧克力是我的了!”   她剥开一颗巧克力,塞进嘴巴里。一边瞪着严木晨一边咀嚼。   谁叫严木晨这么中伤她,居然敢说她思春?就是要把他的巧克力全部吃光光。   严木晨笑眯眯地看着她说:“这盒巧克力好吃吗?”   “好吃。”初夏由衷地回答。   “这是香绍谨让我带给你的。”严木晨平静地说。   咣当,初夏手中的巧克力盒子落在地上。   她一下子愣在那边。   “他已经知道我了?”初夏愣愣地说。   严木晨拍拍初夏的手,叫她坐下,他收起脸上的笑,静静地和她说话:“我是在一次琴友聚会上认识他,他听说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主动问我认不认识你。”   “唔。”初夏不知作何回答。   严木晨说:“我请他来古琴社教一节课,他一口答应下来,我在想,他这么爽快地答应,也许是因为你的缘故。”   “那是不可能的。他,他讨厌我。”初夏低声嘟囔着,语气却异常地坚定。   严木晨看到初夏咬着嘴唇,眼里有一种倔强而又难过的神色,他转了话题说:“你的古琴是他教的?”   “是。”   “我听古琴圈的朋友说,绍谨先生虽然为人随和低调,有人去请教他,一向来者不拒。不过他很少收学生,更别说入室弟子了,你也知道师徒之间讲究的是缘份,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我和他之间没有误会,而且,我们之间的师徒缘份早就没了。”初夏说着把那盒巧克力放在桌上说:“严老师,如果你以后遇到他,替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严木晨没理她那句话,他问她:“你那把古琴可是他送你的?”   “是他借给我弹日,我一直没还。”其实她当初不是存心不想还的,香绍谨一夜之间搬离临水楼,她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严木晨说:“绍谨先生是顶级的斫琴大师之一,他斫的琴最低也价值十几万,以你这把琴的姿质,几十万恐怕也是保守估计。”   “几……几十万?人民币还是美金?”初夏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人民币吧。”   天,人民币也很贵,她居然拿了人家几十万的东西没有还,还天天抱着到处乱跑。   “要不……要不,严老师,你替我把那把琴还给他吧。”初夏结结巴巴地说。   “这事我可不干,要去你自己去。”严木晨一口回绝。   “我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严木晨闻言,抽笔写了一行字给她:“这是地址,初夏,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地好。”   初夏接过那个便签,看到上面三个醒目的大字:   云起楼。   周五下午,初夏趁着没课,一个人悄悄跑到云起楼去。   云起楼是本城比较知名的一家书画社,座落在闹市区比较安静的一条街上,那里有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建筑,新建的房子也都是充满了仿古气息。   云起楼从街上看过去,不过是一幢小小的两层小楼,门面也不大,可是走进去却是别有洞天。   原来里面是个巨大的厅,几堵弯弯曲曲的墙壁,朝北的窗子栽满了翠绿竹子,到了秋天依然绿意盎然。   四周墙上挂满了书画,用玻璃罩罩着,可供游人自行参观。初夏看了一下,有好几幅名家作品,几张长桌上放满了文房四宝,还各色金石印章。   几个年轻人还有年长的人围坐在一起,研究一份拓本。根本没人来理初夏。   初夏拿起一本画册随手翻了翻,然后问一个人:“请问香绍谨在哪?”   “噢,他在楼上,你自己上去找他吧。”那人说着,也凑过头去看那份拓本。   木质楼梯轻轻一碰便发出嘎嗒嘎嗒的响声,初夏怕惊到香绍谨,脱下鞋子蹑手蹑脚地往上走,她今天过来可是做足了功课。   为了怕香绍谨闻出她的味道,她在衣服上整整倒掉了张骁骁小半瓶香水。把张骁骁气得哇哇直叫。   “下次我还你一瓶啦。”   初夏一边对张骁骁说话一边抹脚往外溜。   初香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她头稍稍往外一探,就看到香绍谨笔直地站在一张大书桌前,双手负在身后,似在沉吟什么。   她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头缩回来,再一点一点地往外探。香绍谨的那张书桌比她两张床合起来还要大,桌上放满了了纸墨笔砚,他的助手李俊杰在旁边替他研墨。   初夏以前还是他徒弟的时候,见过他画画,也替他研过墨。   因为是盲人的原因,香绍谨画画时落笔极快,一气呵成,然而打腹稿的时间却很长。   此刻,初夏看他就那么负手站在桌后,对着窗外,身形笔直犹如一棵俊秀的银杏树。   他喜欢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风呼啦啦地吹进来,几棵老银杏的叶子嗽嗽摆动,投进室内的影子也跟着摇晃。   远处传来淡淡的桂花香。   他真的很帅,即使只是这样站着,也俊俏如谪仙,初夏看得都快痴了。   李俊杰正忙着铺纸磨墨,香绍谨忽然说:“有没有闻到一股香气?”   “是楼下桂花的味道吧。”   “不,是一种人工合成的香精味。”   香绍谨说着转了个身,朝楼梯这边走过来,初夏听到他的脚步声,吓坏了,抱起自己的鞋子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   刚刚转了个弯,就听到香绍谨的声音:“是谁。”   他的声音很好听。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对她说话了。   可是她却不能回应他。   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里只有惶恐。她只是单纯地想来看看他而已,她不想在这么毫无准备的情形下遇到他。   初夏三步并作两步的往下跑,眼看就要跑下楼梯,忽然她一脚踩空——   唉哟一声倒在地上,她的脚扭到了。   “小姑娘,你怎么了?”其中一个拓本迷跑过来问她。   就算脚扭了也不能留在这里。   初夏一句话都没说,抱着自己的鞋子一拐一拐地逃出那个云起楼。   6 诬陷   初夏的脚伤了筋,敷上厚厚的草药,又用纱布绑得像个大棕子一样。   张骁骁瞧着初夏那只猪蹄,无声地笑:“这就是你偷用我香水的下场。”   “哎呀,我已经很惨了,你不要再嘲笑人家了好不好。”初夏苦恼地说。   初夏真的很惨。脚受了伤还要去上课。她每天要叫程墨洁替她拿书,让张骁骁和刘淇扶着她,一蹦一跳地蹦到教学楼去。   每次上课,她都是最后一个进教室,因为她要蹦嘛。   每天中午吃饭时,刘淇会事先替她打了菜,让她一个人在教室里慢慢吃。等她们吃完再来接她回寝室。   一个人吃饭真的好无聊,那天中午,初夏一边吃饭一边看漫画,吃到一半,朱梦淮走了进来。   一看到朱梦淮,初夏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她脚受伤了,他是来嘲笑她的吗?   初夏抬起头,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目光。我才不怕你。她用目光对他说。   朱梦淮没理会她抗议的目光,他把手中一个饭盒放在桌上,冷淡地说:“这是给你的。”   “这是什么?”   初夏打开来看,原来里面是热乎乎的排骨汤。汤汁干净又淳厚,一看就知道不是从食堂里买的大锅饭。   初夏心里忽然暖乎乎的,好感动,他居然知道脚受伤了要吃排骨汤,她为自己刚才的恶意揣测而感到羞愧。   初夏揉揉鼻子说:“朱梦淮,这是你特意为我买的排骨汤吗?”   “才不是。”朱梦淮冷冷地说:“我吃不完才给你吃的。”   朱梦淮嘴巴真坏,不过看在他给她送排骨汤的份上就不怪他了。   初夏由衷地说:“谢谢你。”   “用不着。”朱梦淮抬起头,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脚好了就快去古琴社吧,你再不去我们古琴社就要解散了。”   “两个人和三个人有什么区别。”初夏一边啃排骨一边嘟囔着说:“再说严老师那么厉害,就算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会霸着那间教室不放的。”   “他已经收我为徒了。”朱梦淮忽然说。   “嗯,你说什么?”   “香绍谨已经答应收我为徒了。”朱梦淮盯着初夏,一字一句地说。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初夏低下头,声音也轻了下去:“关我什么事。”手中的筷子却放了下来,她没有心思吃饭了。   朱梦淮看看她,想了很久,终于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教你。”   初夏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才不愿意做你的徒弟。”   朱梦淮好像有点尴尬,怔怔地看着她。初夏也觉得自己说话过份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圆场面。两个人一时无语。   幸好这时,刘淇他们回来了,张骁骁一看到朱梦淮就惊声尖叫起来:“朱梦淮,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梦淮看到她们,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啊,朱梦淮,朱梦淮哎!他居然给初夏送排骨汤,”张骁骁看到桌上的那一饭盒排骨汤嫉妒得都快发狂了,一把揪住初夏的衣领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我们都是古琴社的啊。”   “古琴社就你们两个人,孤男寡女果然有□!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好上了?”张骁骁斜眼觑着她说。   初夏眼皮狠狠地跳动了一下:“我啥时和他好上了?”   “篮球队的人都在说,我还以为他们在造谣,没想到是真的……。”   “篮球队的人说什么?”初夏追问。   “也没啥,就说你是他的小媳妇呗,嘿嘿,”张骁骁皮笑肉不笑地搂住初夏的脖子说:“说吧,你和朱梦淮是不是真的有一腿?”   初夏气得七窍生烟,双手握拳:篮球队的那帮家伙,她饶不了他们!   事实上,初夏很快便把篮球队的谣言忘到九霄云外了。   因为这阵子,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另一件事。   香绍谨收了朱梦淮做徒弟。   听到这个消息,初夏心里是又嫉妒又难过。   她嫉妒朱梦淮可以跟在他身边学琴。   她难过自己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看他。   香绍谨明明说过他轻易不收徒弟的,当初他教她弹琴时,她开玩笑似地问过他:   “我是你的徒弟吗?”   “是。”   “我是你唯一的徒弟吗?”   “是。”   “你可不可以以后不再收别的弟子,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   那时,香绍谨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说:“当然可以。”   话音还响在耳边,没想到这么快,他又收了朱梦淮这么个徒弟。   他肯定已经把她给忘了。   不对,他肯定是恨死她。他恨她恨到连几十万的古琴都不想要回去,就是因为不想碰到她。   他怎么可能不恨她。   “宁初夏,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初夏脑海里蓦地又响起香绍谨那句暴怒的话语。那时初夏哭着去拉他,他狠狠甩开她的手。   他的尊严,他的骄傲,他的自负,全部被她践踏,他怎能不恨她!   说起来,那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初夏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初夏只记得那是一个雷雨天气。   阴雨缠绵的天气,香绍谨从来不弹琴,更别说是在雷雨天气。那天,初夏习惯性地到临水楼去玩。   走进院子,薛衡和李俊杰正坐在走廊上下围棋,初夏的邻居刘大婶在晾毛巾,院子里满地的蔷薇花瓣,檐下有水滴不停地落下,啪嗒啪嗒,炸出一片片水花。   薛衡一边下棋一边说:“……等入了秋我们马上得回去。”   入了秋他们就要回去了?初夏愣在那边,手中的雨伞垂到了一边。她虽然站在屋檐下,但是一半身子还露在外面,檐角落下来的水流比雨水更大,把她的肩膀淋了个湿透。   刘大婶看到,忙把她拉进来:“哎哟,初夏你在发什么呆,被雨淋成这样怎么也没感觉,快去找条毛巾擦擦。”   薛衡站起来说:“去我房里换件衣服吧!”   薛衡带初夏去自己房间,找了一条连衣裙出来,初夏拿过衣服吞吞吐吐地说:“薛衡姐,你们马上就要走了?”   薛衡终于知道初夏在发什么呆了,她呵呵笑起来:“傻丫头,我们走的时候你早就上学去了,你是小五哥的徒弟,他当然会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你有空可以来看我们。”   香绍谨会把地址告诉她?初夏眼睛亮起来:“真的吗?”   “那当然。他可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徒弟。”薛衡拍拍她的脸说。   薛衡下楼去,留她一个人在那换衣服。   初夏换好衣服后并没有下楼去,她悄悄地来到了书房。   书房的布置很古雅,盆景,竹榻,大书桌。书桌上,镇纸压着几张洒金笺。朝南的一排窗子全部关上了,只有北边开了一扇小窗,室内幽暗没有多少光线。   香绍谨躺在竹榻上。他似乎在做恶梦,眉头皱得很紧,脸上有一种隐忍的痛苦的表情。   他梦到了什么?   是不是梦到了他刚失明时的那段日子。   在初夏想象中,再也没有比骤然失明更可怕的事情了。   初夏伸出手想抚平他眉间的皱纹,莫明地,她又想起薛衡的话:“过段时间我们就要走了。”   他们走了,她再也不能天天和他在一起了。   初夏看着他的脸,神使鬼差间,她又一次低下头吻他。   也许是上次他的余温还留在她的唇上。   也许是这几天她天天做春梦,梦到和他接吻的缘故。   初夏的唇贴上他唇后,居然还舔了舔他的嘴唇。   正在意乱情迷之时,外面忽然电闪雷鸣,一声炸雷打下来,初夏吓了一大跳,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头上。   “初夏?”半梦半醒,那是香绍谨疑惑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初夏顿时心神大乱,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初夏的妈妈出现在门口。   后来,初夏一直为自己所做的事找借口。   我才十七岁,我还未成的,未成年人做错一些事总值得原谅的。   可是不管初夏怎么找借口,她心里很清楚,不管是十七岁还是十八岁,她错了,是她伤害了香绍谨。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承受得了她那样的诬陷。   初夏回家后,面对盛怒的老妈怕得不得了。   她怕老妈知道她喜欢香绍谨。   她更怕被老妈知道她天天晚上做春梦,梦到和男人接吻。   她说,是香绍谨喜欢她,他勾引她,强吻她,她当时迷迷糊糊什么都不知道。   当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未成年少女在一起,发生那种事,无论如何,错的总是成年男子。   初夏妈妈听到这话,气七窍生烟。怪不得香绍谨这么主动要教初夏弹琴,原来是在打自己宝贝女儿的主意。   一想到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女儿极有可能失贞,初夏的妈妈就胆战心惊。   当天晚上,初夏妈妈跑到临水楼,找到香绍谨破口大骂。   7 跟踪   初夏每天把脸埋在被子里,八月盛夏时节,她却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她没脸见人了,她已经没脸见香绍谨了,如果他对她妈妈说了实话,她更加没脸见她老爸老妈和父老乡亲了。   幸好香绍谨什么都没对她妈妈说,算是把这件事扛了下来。   初夏妈妈回来后说:“我骂了他一通,他都承认了,他答应我三天之后就搬走。初夏你放心,以后他不会再来纠缠你,除了妈妈,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   香绍谨马上就要搬走了?   初夏愣住。   她跑去找他,她只想在他临走前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她抓住他的手,他却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掰开。   他素来平和的脸上青筋暴跳,他是真的恨她。   然后第二天,人去楼空,他离开了临水楼。   那是八月份才发生的事,而现在,才十月份。   才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可是她每次想起来,总觉得隔了几个世纪。   心底隐隐的羞耻感和疼痛感让她想回忆又不敢回忆。   星期六,张骁骁她们拉初夏一起出去买衣服。初夏是从来不买衣服的。   一来,初夏家现在没钱了,她平时省吃俭用,除了充饭卡,基本不花其它的钱。看到好看的衣服也只是拿眼睛瞟瞟。   二来,她从小到大老妈都把她照顾地妥妥贴贴的,从没有自己花钱买过一样大东西,不知道该怎么买衣服,她所有的衣服,包括鞋子啊,内衣内裤啊,都是她妈妈从家里寄过来的。   所以每次出去逛街,别人最喜欢找她,因为她可以做拎包工。   话说那天,初夏跟着张骁骁,刘淇和程墨洁她们下了公交车,看到前面的一幢建筑物时,初夏眼前又浮现出云起楼的样子来。   云起楼就在前面不远处。   初夏的脚步定在那边。   张骁骁在前面使劲地叫她:“初夏,快点,再晚就赶不回去了。”   初夏说:“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张骁骁凑过来问。   “嗯,我有个亲戚住在这附近,一直没去看他,今天路过想去瞧瞧他。”   刘淇说:“你亲戚住在这附近啊,真有钱。”   这附近的楼盘可是很贵的,天价。   “初夏的亲戚当然有钱啦,人家可是千金大小姐。”张骁骁酸溜溜地说。   初夏表情有些尴尬,哈哈笑着说:“什么嘛,我走啦。”   她们在路口道了别,刘淇她们挽着手,嘻嘻哈哈地朝前面走去。初夏则飞快地朝那条古董街上跑去。   那条街上有很多书画社,也有很多卖假古董的店。街道前面有一个小小的湖泊,最近刚刚修了一个公园,移植了很多高大的银杏树过来,整个街道围着那个湖泊呈圆弧形。   初夏跑到云起楼附近,犹豫着该不该进去,上次在这里摔了一跤,不知道书画社里的人认不认识她。   也不知道上次香绍谨有没有认出她来,也不知道他还恨不恨她……   初夏躲在一棵老银杏树后面,看着对面云起楼的一切,矛盾又犹豫。   有人拿着一卷卷轴进去。   有人进去取裱好的画。   还有人抱着一把古琴出来。那肯定是来找香绍谨切蹉古琴技艺的。   在这里进出的人,一个个看上去都是满腹诗纶的样子,连穿的衣服都非常脱俗,很飘逸的样子。初夏再看看自己,唉,她真的是好自卑。   初夏正在那边自怨自哀,前面的书画社大门转出一个熟悉的影子。   咦,拉布拉多犬,那是小布。   紧根着小布出来的当然就是香绍谨。香绍谨穿了一双黑色的懒汉鞋,白色带着点浅棕色的细亚麻长裤和衬衣。看上去简单又随意。   他平时很少用手杖,逛街时喜欢带小布。只有第一次去陌生的场合时才会用手杖。   走出云起楼,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布的头,小布很乖地朝一个方向走去。初夏赶紧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跟踪香绍谨的好处就是不用东躲西藏。她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他后面,不会被发现。   短短的一条街,香绍谨却走了很长时间,因为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香绍谨每次都停下脚步,回应过去。   他的听力真好,几乎每个声音都能认出来是谁。   他会不会听出她的脚步声?初夏想到这,赶紧又离他远了几步。   香绍谨带着小布来到半山公园,那里有一个很大的草坪,沿着山坡一路向上。草坪零零散散地种满了很多银杏树,有很多人来这里遛狗。   前面草地上有个人坐在那里拉二琴,初夏看到后,下意识地掏口袋摸零钱。   那人冲她摇摇手说:“不,不,我是在练琴。”   初夏正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忽然瞥见走在前面的香绍谨扭头朝她这里看了一眼。初夏连忙闭嘴,朝那个拉二胡的人露出抱歉的笑。   “你不会说话?”那人问。   初夏连忙摇头。   “那你说话啊!”   初夏倒是想说话呢,只是她嘴巴刚动了动,就看到前面的香绍谨停下脚步,侧过头,嘴角微扬。   他不会是已经注意到她了吧?   没办法初夏只好装哑巴,她指指自己的喉咙,又乱七八糟做了几个手势,嗯,看上去,确实很像个哑巴。   香绍谨站在那里,几个小男孩小女孩拉着自家的大狗向他跑过来:“叔叔,你来啦,我们可以带小布去玩吗?”   “当然可以。”他俯下身,摸了摸那几个小孩子的头,以一种很温柔的语气说:“不要跑远了,我在这里等你们。”   初夏坐在下面静静的看着他。   他和那些小孩子的画面让她忍不住想起他和她之间的那些事。   以前,他总是喜欢揉她的头发叫她小野猫。   他也总是用这种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话。   原来他只是把她当成小孩子吗。   小孩子们拉着几只狗很快跑开去玩了,小布一直是一只很安静的狗,在乡下时,它对小萨不理不睬,但它和那些孩子的几只狗倒是挺亲近的。   香绍谨是希望它能和同伴多接触接触吧。   小布离开后,香绍谨靠着一棵银杏树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初夏身边的男人伊伊呀呀拉起二胡来。香绍谨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对二胡男说:“第二段是不是作过修改?”   二胡男咧嘴说:“你耳力不错。”   香绍谨浅笑说:“比原版活泼了很多。”   “也许是受这天气的影响。”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温度却不高,香绍谨仰起头,看着远处朦朦胧胧的光亮说:“心情好的时候自然得拉点开心点的音乐,音乐是心情的载体,本身就应该是自由的。”   二胡男抬头看着香绍谨,过了好一会儿,他大声叫道:“相请不如偶遇,不知在下能否请兄台一叙。”   香绍谨扬起嘴角笑了笑:“这是我的荣幸。”他起身朝这边走来。   真没想到,香绍谨来遛个狗都能和路人勾搭上。   这可害苦初夏了,她想跑都不敢跑,生怕一跑就让香绍谨的狗耳朵听出是她的脚步声。   可是她呆在这里会不会被他那像狗一样灵敏的鼻子闻出她的味道来呢?   初夏东摸西摸,居然让她从口袋里摸出一瓶桂花香水。   那瓶香水是她花五块钱在一家小店里买的,非常纯正的桂花味,好闻的不得了。   初夏连忙拧开瓶盖在身上洒了几滴,她身上瞬间开出大片大片的桂花来。   香绍谨走到他们这边,皱了下鼻子说:“这里有桂花?”   二胡男看到初夏一个劲地朝他龇牙咧嘴,迟疑了片刻说:“是有桂花开了。”   “我以前倒是没发现。”   二胡男讪讪说:“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然后瞥了初夏一眼。   初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香绍谨侧过身,对着初夏这边的方向说:“这里好像还有一个人,是个女孩子。”   二胡男说:“她是一个哑巴。”   香绍谨笑说:“正好,我是一个瞎子。”   二胡男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他完全看不出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男人是个瞎子。香绍谨的动作比很多正常人都来得自如灵活。过了好一会儿,二胡男才幽幽地说:“我的一只耳朵也有点不太好使。”   香绍谨大笑:“这下我们三个可齐活了。”   香绍谨坐到二胡男身边,两个闲聊了一会儿,说起民乐,说起新民乐方面的一些问题。   二胡男似乎有意往新民乐方向发展。   初夏知道香绍谨是个传统派,对时下的一些新民乐一直都挺有成见。但是他在二胡男面前一句都没有表露出来。   二胡男问香绍谨喜欢哪个二胡演奏家?   香绍谨说:“现在并没有特别打动我的演奏家。很多人都太过于炫技,我一向不怎么在乎演奏的技巧,比起技巧夺人我更欣赏以情夺人的演奏。”   二胡男深以为然,重重点头:“没错,现在的艺人演奏方式一味往西乐靠拢,完全脱离了民乐的内涵。”他几乎已经把香绍谨引为知己。   8 哎呀呀   他们两个在那边聊天,初夏坐在旁边一直没有离开,她看到香绍谨拿过二胡试拉了一支曲子。他拉二胡时,闲闲地坐在地上,双腿稍微蜷曲,非常舒适闲散。   他连拉二胡的样子都这么帅,这么潇洒,初夏托着腮,痴痴地看着她,完全看呆了。   那天晚上,初夏一摇三晃地回到寝室,寝室里其它三个女生早已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开始看小说了。   初夏坐在椅子上发呆,脸上带着一种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意。   傻乎乎,羞答答,春风满面,动不动就傻傻地笑一声。   她整个人似乎都陷入无限绮思之中。   张骁骁和刘淇对看一眼,使了个眼色。   “初夏!”张骁骁大喝一声。   初夏霍地从椅子上蹦起来:“骁骁,你吓死我了。”   她拍拍胸口,说完,她继续坐着发呆。脸色愈来愈红,春情荡漾无法抑制。   张骁骁和刘淇一看,明白了:完了,完了,这丫头出门一趟得了相思病回来了。   初夏脚伤好了以后,又开始活蹦乱跳,她每天跟着刘淇练跆拳道。白天没课的时候,她们一起坐在草坪上看书。   初夏听了一下午的德语,听得头晕脑涨,她站起来活动筋骨。   嗨!喝!   她来了一个漂亮的侧腿踢,然后得意地问刘淇:“怎么样,帅吧。”   “你这动作根本就不标准,还是别做了。”刘淇边咬面包边说。   初夏不服气,又在草地上做了个侧空翻的动作说:“这个怎么样,漂亮吧?”   “这个是挺漂亮的,可是和跆拳道有什么关系?”刘淇问道。   “我又没说我在练跆拳道。”初夏说着跳起来,来了一个后空翻。脚刚刚落地,耳边就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有空在这里做后空翻,不如回去多练一会儿琴。免得到时候脚又扭到。”   朱梦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面前。   初夏已经快一个月没去古琴社了。她有点心虚又不甘示弱地回他一句:“关你什么事。”   “你的事当然不关我的事。”朱梦淮没有再看她,转身离开。   刘淇拉拉初夏的衣服小声说:“他好酷啊!”   初夏呸了一声说:“是啊,他总是冷冰冰,装腔作势。”   刘淇又说:“他虽然长得帅,可是对女生实在太冷漠了,和他在同一个社团,肯定很辛苦吧!”   “那倒也没有。”   初夏虽然嘴巴上一个劲地说讨厌朱梦淮,其实她心里对他倒也没有多反感。   也许长得帅的人,无论态度多恶劣,就是让人厌恶不起来吧!   就像香绍谨。   初夏忽然发现,她不讨厌朱梦淮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和香绍谨长得有一点点像。   那天下午,下课之后初夏去了古琴社。   朱梦淮在弹流水。   他以前就喜欢弹流水,但他现在弹的这支流水,和以前相比是完全不同的味道,这种味道初夏以前在香绍谨那边也听到过。   朱梦淮有香绍谨手把手教他。   进步之神速,已经不是初夏能仰望得了的。   初夏想着想着心里酸溜溜地,嫉妒地要死。   初夏取了琴在他旁边坐下,等他停下来时,她问他:“你星期六去学琴吗?”   “不去。”   “为什么?”   “他每星期六都要去遛狗。”   “噢,这样。”初夏恍然大悟。   那个星期六,初夏一大清早就起来,背上一个小包,包里装上面包和水,又在身上喷了浓浓的桂花香水,然后跑出去。   她早早地等在半山公园的草坪上,一直等到中午,香绍谨也没出现。   他今天会不会不来了?   初夏又饿又累地坐在一棵银杏树下面啃面包吃,旁边传来嘻嘻哈哈小孩子的吵闹声。初夏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些遛狗的小孩子过来了。   小孩子都来了,香绍谨还会远吗?初夏连忙打起精神躲到一边。   香绍谨果然很快就出现,那些小孩子飞奔着向他跑过去:“香叔叔,香叔叔。”其实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跑得特快。   香绍谨抱起那个胖小丫说:“小丫,好久不见了。”顺便再揉揉底下一群仰着小脸的小毛头。   坐在香绍谨手臂上的胖丫头搂住香绍谨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说:“香叔叔,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香绍谨也亲了那个小女孩一下。   初夏躲在银杏树后面,嫉妒地直咬自己的衣角。   好过份,好过份。   那个小女孩可以吻他,他还回吻了小女孩一下。   初夏才小小吻他一下,就要被他骂。   实在太不公平了。   小孩子们很快带着小布玩去了,香绍谨却朝她这边走过来,初夏吓得赶紧抱住头,蹲在树后一动不动。   香绍谨悠悠地站在树底下,双手插兜自言自语般地说:“不知这里什么时候栽满了桂花树?”   完蛋了,要被发现了,她怎么没注意到这里一棵桂花树都没有。初夏四肢着地,想偷偷地溜走。   爬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还好还好,他已经不在了。再飞快地往前爬。   一双熟悉的,黑色的懒汉鞋立在她眼前。   初夏吓得身子后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你在跟踪我?”香绍谨蹲下身,面对着她,脸上是若有似无,让人看不清摸不着的神情。   “WU~~”初夏赶紧摇头,她装作哑巴,发出粗声粗气的声音。   “你就是上次那个哑巴?”   “MU~~~”初夏使劲点头,真希望他能听到她点头的声音。   香绍谨脸上绽出笑意,他单手握成拳堵住控制不住的笑声。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叫她:“初夏!”   初夏一下子泄气,原来他早就认出她来了。   不过她很快又打起精神,对这种情况她早就做好了第一手准备。   “好巧啊,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哦。”初夏站起来拍拍屁股,装模作样地和他打招呼。   “你为什么跟踪我?”他直截了道地问她。   “我才没有!”   “为什么每次都喷这么浓的香水出现在我面前?”   “我……我……”   “那次在云起楼是不是也是你?”   香绍谨步步紧逼,初夏连连后退,退到退无可退,她脱口而出:“其……其实,我是想跟你学古琴!我想让你重新收我为徒。”   初夏和香绍谨一前一后站在公园的草坪上。   正值秋天,银杏树的叶子都黄了,有风吹过,金黄色的叶子飘飘荡荡地落在他们中间。   风从他们中间刮过,疏疏朗朗。   “你这个傻丫头。”风声把香绍谨的声音传到初夏耳朵里。   “老师,对不起。”初夏低下头,轻声说。她不敢奢望香绍谨会原谅她。   “应该是我对你说对不起才是。你还是个孩子,小孩子总是容易犯错。作为师长有责任去纠正你的错误,而我却为了你的一个小错误对你发火。”   “呃?”初夏惊诧地看向他:“那,我还是你的徒弟吗?”   “我还以为你不认我这个师父了呢。”   初夏开心地笑起来,原来他们两个都以为对方不要自己了呢。如果她不跑来找他,是不是他们两个再也没有机会和好了呢?   所以,有些话要大声地说出来。   有些事情要勇敢地去做。   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事实真相究竟是怎样,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结局会怎样。   9 三人行   那天下午,初夏蹦蹦跳跳地跑进学校,她跑到古琴社的教室外面,越过桂花丛,趴在窗台上往里看,教室窗帘紧闭,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现在是朱梦淮固定的练琴时间,他不在这里难道在练球。   初夏忙又往田径场上跑去。   田径场那边人声喧哗,男女生尖叫的声音一浪浪传过来:“朱梦淮,朱梦淮!”   所有人都在叫他。   他果然在比赛。   朱梦淮进了一个球,场上队员全部跑上去把朱梦淮压在身子底下。观众席上一下子沸腾了。初夏在旁边看得呵呵直笑。   朱梦淮进球后体力有些不支,教练很快换了一个后卫上场,开始打防守战。初夏见朱梦淮在替补席上仰头喝水,连忙跑过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说:“嗨,踢得不错啊!”   朱梦淮看到是初夏,脸上红了红,他把水放到一边,别过脸去说:“你怎么来了。”   说着还低下头装模作样地整自己的球鞋。   初夏笑嘻嘻地说:“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朱梦淮抬头看她,发现初夏脸上带着一种羞羞答答的笑,像一朵蔷薇花静悄悄地绽放,明艳照人。他心里不由地一惊。   “我现在是你的大师姐了。”初夏抬头挺胸,一脸得意地说。   朱梦淮猛地睁大了眼,他盯着初夏,脸上是不敢置信的神情:“你什么意思?”   他的表情有点可怕,初夏后退了一步,很快立稳脚跟说:“我今天见到师父了,他说他从没怪过我,我一直是他的弟子。所以……我比拜师比你早,我当然是你的大师姐。”   初夏说到大师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挺了挺胸,她很得意呢。   朱梦淮盯了她半晌,开口说:“我才不会有你这么笨的师姐。”   初夏气坏了:“朱梦淮,你什么意思,我哪里笨了?”   朱梦淮低下头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他背起背包理都不理初夏,转身就走。初夏气得在那直跺脚,她追上去,拉住朱梦淮的背包:“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   朱梦淮甩开她的手,他盯着她,冷冷地说:“宁初夏,我讨厌你。”   初夏和朱梦淮的那一幕可是发生在田径场边,众目睽睽之下的。   没过多久,几乎全校的学生都知道初夏和朱梦淮的绯闻了。初夏追求朱梦淮没成功,反而被他当众羞辱了一番。   很多女生都在背后说:宁初夏真是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她那样,朱梦淮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其实初夏长得算不错了,浓眉大眼,明艳照人,只是现在正值青春期,有点点胖啦,脸上长了肉显得很孩子气,不过也算是出挑了。   但是谁叫朱梦淮是大众情人呢,就算把世界第一美女配给他,那些女生也都是不满意的。   “初夏跑上去拉住朱梦淮的衣服,朱梦淮转身一把推开她:宁初夏,我讨厌你!”   寝室里,张骁骁拉了刘淇表演节目给程墨洁看,边表演还边发表评论:“哎呀,墨洁,你没去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当时脸都丢尽了,头都不敢抬起来,就怕别人知道我和初夏是同一个寝室的。”   “骁骁,少说一句。”刘淇拉拉张骁骁。   初夏推开门走进来。   她臭着一张脸,嘴里在不停地唠叨。张骁骁伸长耳朵,好不容易才听清她念叨的话。   “朱梦淮大混蛋,朱梦淮大混蛋……”   张骁骁忍不住长叹一声说:“初夏,你真是的,连骂人都这么没创意,你应该说朱……。”   初夏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说:“不许在我面前提到那个名字。”   “其实发生这事也挺好的。”坐在一旁看书的程墨洁幽幽地开口说。   “为什么?”初夏问。   “至少别人不会再说你和朱梦淮有□了。”   初夏脸上流下一滴冷汗。   初夏和朱梦淮的绯闻让她在短时间内成了别人注目的焦点。走在学校,总是有人多瞧她几眼,这让初夏很是不自在。   而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羞辱了初夏的朱梦淮,似乎也不怎么开心。   球赛已经结束,朱梦淮还是一有空就在足球场上疯狂地练球。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失恋的那个人是他呢。”张骁骁站在球场边上对初夏说。足球场内,朱梦淮踢得满身是汗,却依然不肯停下。   “噢,照你这意思好像失恋的人是我似的。”初夏很不满意地说。   “反正别人都这么说。”张骁骁说。   几天之后,初夏听到一个消息,朱梦淮被护校队的同学给抓住了。   原来朱梦淮深更半夜十二点多了还在操扬上踢球,护校队的手电筒都打到他脸上了,他还是不肯停下脚步。   “别人是深更半夜躲在小树林里接吻,他是深更半夜去踢球,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张骁骁说着望了初夏一眼。   刘淇和程墨洁也同时望了她一眼。   初夏很不满地说:“你们看我做什么,难道是我害他这样的?”   “难道这真和你有关?”那三个家伙一脸好奇地问她。   初夏气极败坏:“当然和我无关。”   其实初夏很心虚,她一直觉得是朱梦淮最近天天泡在球场上的异常举动和她有关。   再回忆发生在球场上的那场争执,她越发肯定一件事:   他在嫉妒她。   就好像她嫉妒他成了香绍谨的弟子一样。   他不但嫉妒她成了香绍谨的弟子,还嫉妒她成了他的大师姐。   男孩子嘛,总是比较幼稚的……初夏决定大人有大量,不去和他计较。因为大师姐担负起照顾小师弟的责任。嘿嘿!   星期日,初夏和朱梦淮约好一起去香绍谨家学琴。她不知道香绍谨家该怎么走,香绍谨也只说和朱梦淮一起过来就行。   初夏以为朱梦淮会等她,没想到她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就看到朱梦淮抱着琴走出来。初夏连忙跑进教室,抱了琴又急匆匆地跑出来。   “朱梦淮,等等我!朱梦淮,等等我!”   初夏一边跑一边喊,引得路人一片侧目。   学校门口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路两旁是法国梧桐,香樟,水杉交错杂种,早上刚下过雨,路边积满了水。初夏边跑边喊,长腿踩在水滩上,水花溅起,打了她一腿的泥渍。   好不容易追上他,她拉住他的衣服,气喘吁吁地说:“朱梦淮,你走慢点,我累死了。”   朱梦淮瞅了她一眼说:“亏你还是女排队的,真没用。”   “你可是足球队的主力,谁能和你比啊。”   朱梦淮冷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初夏跟在他屁股后面说:“朱梦淮,你干嘛这么讨厌我,我们和解好不好?”   朱梦淮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她说:“你希望我不讨厌你。”   “对啊,我们是师姐弟嘛。”初夏窃笑着说。   这回,朱梦淮倒是没生气,他说:“那你站在这里,闭上眼睛,抬起头,等我喊一二三,你就睁开眼睛。”   “好啊。”初夏乖乖地站在那里陪他玩,闭上眼睛抬起头。   朱梦淮喊一二三,喊到三时,忽然跳起来,重重摇了一下树枝。   初夏睁开眼睛,一大片的水珠从树枝上落下来,砸在她的脸上。而朱梦淮早就抱着琴朝车站飞奔而去。   香绍谨住在郊区,距离学校要坐很长时间的公交,坐到最后,车上只剩下初夏和朱梦淮两个人,他们两个一个坐在车头,一个坐在车尾,谁也不看谁一眼。   香绍谨对住宅要求挺高,一定要有山有水,现在那个地方远山朦胧,一条狭长的湖泊贯穿整个住宅区。   小小的两层半的小别墅,前后都有院子,院子里种满了嚣闹的蔷薇花。   他家和以前在乡下时一样,是从来不关门的。   香绍谨打开门,就闻到初夏一身的水气。   他摸摸初夏的头说:“怎么,路上遇到暴雨了?”   初夏看到香绍谨,鼻子一酸,扑到他身上,她抓住他的衣服向他告状:“朱梦淮他欺负我。”   初夏絮絮叨叨,一件一件控诉朱梦淮做的坏事。   香绍谨听了忍不住笑:“你们两个都是小孩子脾气,争什么师姐师弟的,梦淮年纪比你大,他当然不愿意做你的师弟。”   “我拜师比他早,我本来就是他的师姐。”   “做别人师姐有什么好,处处要照顾人,做小师妹岂不是更舒服。”   初夏想想也对,武侠片里的小师妹不是一堆人抢着照顾吗?她说:“那我委屈点,做他的师妹吧。”顺便剜了朱梦淮一眼。   香绍谨敲敲她的脑袋说:“快点去把头发擦一擦。”   “好。”初夏三言两语就被逗得很开心,蹦蹦跳跳地跑到洗手间。   朱梦淮本来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   等初夏离开之后,他马上别开脸去。   “梦淮。”香绍谨叫他。   “老师。”朱梦淮走到他身边。   “你今年几岁了?”   “十九。”   “十九岁已经是个男子汉了。”香绍谨搭住朱梦淮的肩说:“我记得七八九岁的小男孩总是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好像这样那个女孩就会记他一辈子似的,十九岁的话,似乎不太适合用这个方法。”   朱梦淮咬了咬嘴唇说:“我才不喜欢她。”   香绍谨拍拍他的肩说:“虽然女孩子都喜欢有个性的男孩子,但是要记住,男孩子的个性不能耍在女孩子身上。”   初夏擦干了头发从卫生间里跑出来,见那对师徒勾肩搭背的,说:“老师,你们在说啥。”   香绍谨笑道:“在说你这个傻丫头呢。”   10 学琴   初夏脸一红:“你们两个肯定在说我坏话。”   香绍谨大笑,初夏又气又急:“讨厌,两个欺负一个!”   朱梦淮的功力比初夏深得多,领悟力又强,他跟了香绍谨一段时间,已经学会了好几支曲子,当他潇洒自如地在那边弹琴时,初夏还在旁边练指法。   “我也要练新曲子。”初夏看着朱梦淮,一脸嫉妒地说。   她到现在都只会一首凤求凰,太丢份了。   “你基础太差,先把基本功打好。”   “很多名家弹琴都是没有指法可言的,他们想怎么弹就怎么弹。”初夏强词夺理道。   “所谓无招胜有招,那也是在扎实的基本功上建立起来,琴棋书画,每一样都是如此。”香绍谨不为所动,继续让她练那枯燥的指法。   初夏很是郁闷。   初夏练了一个早上的打勾挑抹,到了下午,香绍谨叫她休息休息,初夏开心地跳起来,没想到她前脚才刚跳到半空中,香绍谨又说:“去书房练一会儿字。”   练字叫休息?   初夏一个踉跄,差点扭到脚。   初夏脸臭臭地坐在小书桌前,拿着毛笔临蓦王羲之的快雨时晴帖,她生性好动,哪里坐得住。写一个字,便东张西望瞧上好半天,那边,琴房里,朱梦淮坐在一张黄梨花木琴桌前,弹一曲高山流水。   他都已经能弹高山流水了,她却还在练指法。初夏心里咕噜咕噜冒起酸水。   师父实在是太偏心了,肯定是他重男轻女,自己的一身才学只肯教给朱梦淮,不教给她。   心里这样想着,她又偷偷地看向香绍谨。   香绍谨斜倚在一张短榻上闭目养神,似乎在静静聆听朱梦淮的琴声。他的面前是二百七十度环形落地长窗,乳白色的皱纱窗帘微微摇曳。   矮榻上铺着华丽的织锦,香绍谨身上穿的却是件朴实无华的浅大地色衬衫,看上去颇有一种强烈的对比感。   从初夏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看到香绍谨微侧的一张脸,他的侧脸几近完美,五官生动飞扬,尤其是他的一对长睫毛,衬着淡漠的背景,犹如一对黑蝴蝶展翅欲飞。   朱梦淮与香绍谨其实有些相像,可是香绍谨身上那种男人独有的沧桑盅惑的味道,是现在的朱梦淮怎么也无法拥有的。   初夏每次一看到他的脸就会发呆,早把他重男轻女的恶劣行径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正在闭目养神中的香绍谨忽然开口说:“初夏,认真点,好好练字。”   “我是在很认真地练字。”初夏睁着眼睛说瞎话。   香绍谨淡淡地说:“墨都落到纸上了。”   初夏低头一看,果然,一点墨滴落在纸上,慢慢地晕染开来。纸是云起楼出的深藏经色宣纸,初夏低头看,越看越觉得那团墨渍像一个人的侧脸,正冷冷地看着她。   墨滴的声音都能听到,他不会连她在看他都知道吧?   初夏的脸蓦地红了起来。   正在弹琴的朱梦淮瞥了初夏一眼,忽然快速猱琴,心情似乎急躁。   初夏听到大叫:“朱梦淮,你弹错了!”   香绍谨悠悠说:“古琴曲本就没有特定的弹法,只要能表达出此刻的心境就足够了。”   靠,师父真是重男轻女,两套标准,初夏气得直踢桌脚。   初夏讨厌香绍谨对朱梦淮好,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抛弃的孤儿。   可是只要香绍谨走到她身边,她的一颗心立刻像小鹿一样欢呼雀跃起来。   她在练琴的时候,明明很简单的几个指法,她却喜欢故意弹错。因为她知道,香绍谨会走到他身边,亲自示范。   古代的时候不是有曲有误,周郎顾的典顾吗?初夏就是个等待周郎顾的小宫女。   他站在她身后,微微俯下身,强烈的男人的味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干净圆润,像小鸟一样,快速地在琴弦上停留跳跃。   她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味道,那是什么味?似木叶清香,又不是。是香水,当然更不是。他从来都不用香水。   初夏几乎要脱口而出:“老师,你身上的是什么味道?”   硬生生地忍住。   后来终于想起,停留在他身上的,是水墨味。   初夏心猿意马,努力集中精神去看他的手指,他的指尖上有淡淡的薄茧。看着看着又走神,真奇怪,明明是相同的指法,相同的速度,为什么同一把琴,她和香绍谨弹出来的音色完全不一样。   正在胡思乱想时,香绍谨忽然压住她的左手,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初夏,有些按音你手指的力量太小。”   他的手几乎将她的手指全部包住。   他抓住她的手指按下去,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刚好就是这种力度。   “明白了吗?”他问她。   初夏无法回答,她几乎晕厥。   朱梦淮和初夏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会到香绍谨家里来学琴,他们两个虽然是师兄妹,但几乎天天吵架,呕气,谁也看不顺眼谁。   中午,他们会留在香绍谨家里吃饭。   星期天,厨师放假,一家餐厅会派人送午餐过来。但有时,香绍谨会亲自下厨做饭给他们吃。   香绍谨的刀功,炒菜水平都是一流。而初夏和朱梦淮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别说炒菜了,让他们洗个菜都不会。   朱梦淮洗菜,结果洗得一身是水。   初夏切西兰花,结果把个西兰花切成碎末。   香绍谨伸手一捞,叹气说:“看来我们今天得吃西兰花糊。”   “老师,你真厉害,连西兰花糊都会做。”初夏拍他马屁。   “别油嘴滑舌……去拿个盆子。”   初夏和朱梦淮赶紧抢着去拿盆子,结果,乒乒乓乓,一不小心一叠盆子打翻在地。   啪!一地碎瓷。   香绍谨抚额:“你们两个,老老实实去客厅给我坐着。”   客厅的长沙发上,初夏瞪了朱梦淮一眼:“真没用,连个盆子都拿不住。”   “你才没用,连土豆都不会削。”朱梦淮用更加鄙视的口气讽刺她。   一言不合,两个人又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你一脚我一脚,对踢起来。   直到香绍谨的声音响起:“两只野猫,别在那边玩打架的游戏,过来端菜。”   香绍谨把他们都叫成猫儿。   初夏是小野猫,朱梦淮是山猫,那香绍谨是什么?是不是就是老猫?   香绍谨这只老猫经常带着两只小猫去河边钓鱼。   他们这个住宅区里有一条长长的天然湖泊,湖水清澈,水草丛生,淡水鱼肉质鲜嫩。香绍谨不怎么喜欢吃鱼,却极喜欢钓鱼,他可以在河边一坐就是半天。   初夏和朱梦淮有时会抱着琴,坐在河边松树下的大石上弹琴。他们觉得很有意境。   但是更多的时候,他们在一边不停地打闹。   他们打水漂。   初夏:“我三下。”   朱梦淮:“我四下,你输了。”   “我才没输!”初夏捡起石头继续扔。   香绍谨听到他们的对话,失笑:“真是怪,你们俩怎么打个水漂也能争个你死我活出来?”他弯腰在地上摸索了一阵子,捡了一块扁平的石子,侧身朝水面上打过去。   石子像鱼儿一样在水面上跳跃,他侧耳倾听,然后咧嘴笑说:“打个七下还是挺容易的。”   香绍谨平时也爱笑,笑容很温煦。可是此时,她第一次发现他笑起来原来也有如此清朗的时刻。   再回想起以前的笑容,总觉得他以前的笑带着点神秘,疏离的味道。好像藏着什么心事。   初夏自从重新投到香绍谨门下后,每天花两三个小时来练琴,为了挤时间,她把跆拳道的练习都停掉了。   交了钱却不去学,真是亏大了。   刘淇反应很大,因为没人陪她一块练跆拳道了,她很不开心地说:“真不知道学古琴有什么用,难道你打算以后当古琴老师赚钱哪。”   “那练跆拳道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是去当跆拳道运动员啊。”初夏反驳她。   刘淇切了一声:“初夏,你弹琴弹地走火入魔了,当心变成六指琴魔。”   张骁骁坐在一边做面部按摩,听到她们说话忽然嗤地笑起来:“我知道初夏为什么这么用功练琴。”   “为什么?”初夏和刘淇同时问。   “为了接近她的梦中情人朱梦淮哪!”张骁骁一本正经地回答。   “噗!”初夏听到,一口水喷在了桌子上。   自从那次足球场事件之后,认识她的人一直以为她暗恋朱梦淮。   那是因为她们不认识香绍谨吧,所以她们才会认为朱梦淮是最好的,觉得初夏一定会喜欢朱梦淮。   其实她们哪里知道她心底真正的想法……   刘淇和张骁骁都在取笑初夏,初夏也在偷偷地笑。她心里像藏了个别人永远都无法发现的秘密,有些微的得意。   很快就入冬了,进了冬天,学校也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居然要大一大二的学生每天早上七点二十分之前跑步打卡。   七点二十分之前要跑完!现在的小学生都规定七点之前不能到学校了吧!更何况,他们不是绕着操场跑几圈,而是在校外绕着整个校区跑一圈,一个校区有多大?一圈下来命都没了,哪还有精力去上课,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张骁骁和程墨洁是属于超级不爱运动的女生,为逃避早跑,她们绞劲脑汁地想法子,一开始是叫初夏和刘淇代打卡,这办法被抓到的机率太大,后来张骁骁找到个管早跑卡的师兄,干脆把早跑卡往他那一放,天天心安理得地在寝室里睡大觉。   初夏本身就是个喜欢运动的人,几乎没缺席过一天早跑。   她喜欢在跑步时听单词,一边听着单词,一边听风声在耳边缓缓地吹过。   初冬时节,郊外的田野有一种冷冽的美感,风过,花香,空气清新,有时候,她干脆闭起眼睛,全世界仿佛只剩下耳边的那些声音。   无数的脚步声踏在地上,脚步轻盈的应该是女生,沉重的应该是男生吧,远处叮铃铃的是自行车的声音。   还有清晨的小鸟在枝头跳跃,啾啾鸣叫。风吹过树叶,叶片紧挨着叶片,飒飒作响。   这样的世界,是否也是香绍谨的世界?   11 第一次共进早餐   初夏就这样闭着眼,有节奏地跟着身边的脚步跑。黑暗让她从一开始的惊奇,到彷徨,恐惧,最后渐渐归于平静。   如果这就是香绍谨的世界。   如果能够和他沉浸在同一个世界里,她并不觉得黑暗有多可怕。   跑到一处转弯处时,身边的脚步声忽然间都慢了下来。刘淇拉拉初夏说:“初夏,快,看那边。”   初夏睁开眼睛,顺着刘淇的手往前看。她看到学校旁边的十字路口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奔驰,一个男人下车站在红灯旁。   那人就是香绍谨。   清晨,人烟稀少,香绍谨穿了质地柔软的浅灰色裤子和天青色薄毛衣,外衣搭在手上。   他一人站在空旷旷的街头,静默笔直一如他身后的松柏,身上散发出与这都市格格不入的,浮于云层上的气质,瞬间赚足路人的眼睛。   很多女生都不跑了,慢吞吞地,拐了弯还在回头看他。   初夏“啊”了一声,忙取下MP3,塞到刘淇怀里说:“那是我师父,我过去一趟,马上就来。”   “什么,他是你师父?什么师父?喂……”   初夏早就跑到了十字路口,绿灯亮起,她一口气跑到香绍谨身边。   “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初夏气喘吁吁地问。   “今天去看一个老朋友,路过这里刚好遇到你们在跑步。”   “啊,那你站在这里是为了等我吗?”   “没想到真能碰到你。”香绍谨轻笑说。   他路过这里,特意停下车,特意下车站在路边,就是为了让她看到他?初夏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暖流,她挽住香绍谨的手,甜滋滋地说:“老师,你吃了早餐没?”   “还没。”   “那到我们学校去吃吧。”   “好。”   真没想到,香绍谨居然一口答应下来。司机小陈想载他们过去,被香绍谨拒绝:“才几步路,走着去就行。”   待小陈停好车,他们三人一起朝学校走去。   校门前的林荫道是那么的漫长,无数学生把目光投向他们。虽然她师父是很帅,很有气质啦,但那种猎奇的目光还是让初夏很不舒服,她好想快快把她师父藏起来。   校门前的林荫道又是那么地短,短短几分钟之后,就走到了尽头。秋风拂动树叶,她都不能和香绍谨并肩多走几分钟。   “老师,今天我请客。”   小食堂里,初夏蹦跳着拉小陈去打早点。   初夏不知道香绍谨喜欢吃什么样的早餐,干脆什么都买,中式的油条豆浆,素蒸饺,奶黄包,西式的牛奶面包三明治。   这个小食堂里早餐虽然还是不行,不过已经是学校里最好的了。   她和小陈托着一大堆的东西走过来。远远地,她看到刘淇拉着张骁骁和程墨洁跑进小食堂,急吼吼地直接朝香绍谨坐的位置上跑去。   那三个女强盗!   张骁骁正在盘问香绍谨:“你叫什么名字?”   “香绍谨,香气袭人的香,绍兴的绍,谨慎的谨。”香绍谨温和地回答,张骁骁说话很没礼貌,但他没有一丝恼怒的意思。   “你是初夏的什么人?”   “古琴老师。”   “哦,原来是古琴老师啊。”面前那三个人同时张大嘴,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初夏学琴学得那么勤劳,每星期都愿意花上一两个小时去坐公交。原来有个帅哥老师藏在背后。   居然瞒着不告诉她们。   刘淇接着追问:“你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吗?你古琴专业的吗?”   “不,我不是职业琴师。并没有受过系统的音乐教育。”   “那你学的是什么专业?哪个学校的?”   “英国文学,牛津。”   “哇,牛津唉,又是英国文学又是古琴,学贯中西哎。”那三个女孩子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   程墨洁脱口而出:“我也想去牛津。”   张骁骁白了她一眼:“程墨洁,你目标定得太高了吧!那可是有钱人才能去的学校。”   香绍谨说:“牛津并非什么高不可攀的学府,更不是只有权贵子女才能进的学校。不过英国的学习生活费用太昂贵,我不建议去那个国家。”   程墨洁问:“那去哪个国家留学比较好?”   说起这个,香绍谨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睛微眯了眯说:“我在美国的学业至今没有完成。”   香绍谨学贯中西,曾经留学英美法意德,会多国语言,他在牛津取得英文文学学士学位后到哈佛攻读经济学硕士学位,后来因为眼睛病情加深,治疗无效,不得已放弃学业回到国内接受治疗。   初夏一直不愿意提起他在国外的求学生涯,因为他留学的几年也是他深受病痛折磨的几年。   他的视力是一点点消失不见的,这种痛苦有几个人知道?   当初她知道他的病情后,一个人在临水楼的蔷薇花架下坐了好久,夏天,天气又闷又热,乌云密布,雨却迟迟不落,她就像那天气一样,想哭又哭不出来,难受极了。   现在看到张骁骁她们毫无顾忌地提起他的过去,初夏心里顿时窝了一肚子火,她坐到香绍谨身边,放下餐盘说:“什么牛津,哈佛的。我们中国好学校多得是。”   程墨洁说:“初夏,你是上不了哈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切,倒贴我五百万我也不要去。”   面前那三个女生嗤地一声全笑出来。香绍谨也侧过头对着她,他摸摸初夏的一头短发,没说什么话。   初夏问他:“老师,你要喝豆浆还是牛奶?”   “豆浆就行。”   “我们学校的豆浆不太好,你将就着吃点吧。”   初夏把杯子递到他嘴边,他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确实很难吃。但他还是从她手中接过杯子,将那份豆浆油条吃了个精光。   面前的那三个女生看着他们两个直发怔。   那一顿饭吃下来,张骁骁她们一直没发现香绍谨的眼睛有问题。   香绍谨的举止行为一向比任何人都得体,不疾不缓,再加上初夏照顾得非常体贴得当。没有丝毫纰漏。   等到吃完饭,香绍谨站起来,初夏马上扔掉手中的面包,擦了擦手,挽住他的胳膊说:“老师,我送你出去。”   张骁骁她们看到那么自然的挽臂动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么亲热!   初夏居然瞒着她们走到这一步了!   走到校门口,香绍谨停下脚步:“就送到这里吧。”   “车子在那边呢。”   “小陈会把车子开过来。”   “那我陪你站一会儿。”初夏说。   她依旧挽着他的臂弯。头微侧,想靠近他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保留着几毫米的距离。那是一种令人心酸的距离。   过了今天,她又有好几天见不到他,她只想与她多站一会儿。   香绍谨说:“住在学校还习惯吗?”   “挺好的。”   “传说中的大学里的伙食确实很难吃。”香绍谨若有所思地说。   “啊,老师,原来你是来我们学校做实验啊,太过份了,你才离开学校几年啊,就这么……这么……忘本”   “我可从没吃过学校里的伙食。”香绍谨说。   “这怎么可能?”   “一直都有厨师跟在我身边。”   “你真幸福。”   “说不定也失去了很多乐趣,年轻时倒是没注意到。”   “要享受那种幸福很简单啊,改天我做顿饭给你吃就知道了。”初夏嘻嘻笑着说。   “你这个鬼丫头。”他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一片巴掌大的叶子从树上落下来,落在初夏的头上,香绍谨接住那片叶子,粗糙卷曲的叶片在初夏的头发与香绍谨的手指间摩梭。初夏抬头看了看,那是一片法国梧桐的叶子。   梧桐叶啊,可惜是法国梧桐……   香绍谨松了手,叶片飘飘荡荡地落下,他脸上有种若有所思,定定的神情。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初夏忽然说。   “是吗?”香绍谨笑了笑说:“你说我心里在想什么?”   “你肯定在想回家要去砍几截中国梧桐的枝桠,藏着给孙子用。”   香绍谨一怔,很快笑起来:“你这个鬼灵精,居然偷听我打电话。”   前几天,香绍谨在电话中和朋友谈起斫琴木料的问题,古琴面板上所用的木料自古以来以梧桐木为上等良才。   但是现在自然风化百年以上的梧桐木基本上已经找不到了。所以明清老房梁杉木和汉代出土的棺木,已是上好琴材。   谈到这个问题,那时香绍谨说,他现在就要开始寻找合适的梧桐木料,百年以后,留给他的孙子,曾孙斫琴用。   没想到随便一句话,初夏一直记在心里。   不,不只是这句话,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个动作,她都记在心里。   小陈已经把车子开过来,香绍谨向前走了几步,而初夏的手依旧插在他的臂弯里不肯离开。他抓住她的手,轻轻从自己臂弯拿开。   她的手在他手心停留了几秒,她的手很热很烫,指甲修得圆圆地,轻轻触动他的皮肤。   上车前,他对她说:“初夏,你知道师父是一个守旧又古板的人。”   “啊,是吗?”初夏懵懵懂懂,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再见。”他说完放开她的手,上了车。   “再见,老师。”   那辆黑色的奔驰在她眼前慢慢驰远,最后消失在尽头。而初夏,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   师父,你可知道,我每天都等着再见到你。   12 聚会   初夏一踏进寝室门,立刻遭到三个女生的集体围攻。   张骁骁惊堂木重重一拍:“宁初夏,你和香绍谨是什么关系?”   初夏身子抖两抖:“你们干什么……他是我师父嘛!”   师父?哪有那么亲热的师徒。   张骁骁惊堂木又重重一拍:“说,你是不是暗恋他?”   ……   不是吧,她们连这都能看出来。   初夏搔搔头,不好意思地说:“嘿嘿,你们知道啦。”   张骁骁差点晕倒。   她们本来只想训训初夏,谁叫她藏着个大帅哥不告诉她们。哪知初夏这么不经训,一句话就吓得什么都招了。   不过,原来她还在暗恋阶段……   张骁骁她们立刻扔掉刷子做的惊堂木,围坐到初夏身边,嘻笑着问她:“他知不知道你喜欢他?”   初夏抱着椅背上,苦恼地说:“我可不敢和他说。”   张骁骁说:“那他喜欢不喜欢你?”   “我不知道。”   张骁骁怪叫起来,狠狠戳初夏的脑门:“你怎么这么笨,这么长时间了连人家喜欢不喜欢你都不知道,你好好想想看,他平时对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和暗示?”   表现?暗示?   初夏猛地想起来,她一拍脑袋说:“对了,他刚刚还和我说,说他是个守旧又古板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守旧,古板?不会啊,我看他穿着打扮很现代。”张骁骁抓耳挠腮想不出来。   程墨洁说:“他这话的意思会不会是说,他很传统,认为师父和徒弟不能谈恋爱?”   刘淇一听,睁大眼睛叫起来:“不是吧,现在这年头还有人固守传统,反对师徒恋?现在连师生恋都正大光明了呢。初夏,你以后别叫他师父了。”   张骁骁说:“对啊,你们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师生,你不叫他师父,不就没这个烦恼了吗!”   “可是只有做他的徒弟,我才能正大光明地呆在他身边。”初夏俯下身,脸贴在椅背上,幽幽地说。   是的,初夏就是为了呆在香绍谨身边才跟着他学琴。   是不是很有心机,非常别有用心?   所以这些话初夏永远都不会和香绍谨说。   “你们可不许说出去。”初夏威胁她那三个损友。   星期五晚上,香绍谨打电话给初夏,说星期六会派车过来接他们去参加一个琴友聚会。   要和香绍谨一起去参加聚会啦!   初夏兴奋地不停地试衣服,一个晚上没睡。   星期六的早晨总是最静谧,校园里空荡而清冷,偶有几只鸟儿在枝头跳跃。   校门口,手掌形的法国梧桐叶不停地飘落,初夏和朱梦淮在等香绍谨的车子,和他们一起等在校门口的还有严木晨。   “严老师也去啊,这次聚会是不是有很多琴家过来?”初夏问严木晨。   朱梦淮也抬起眼,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这个人,外表向来冷漠,喜怒不言于表,但却难以控制自己的眼神,兴奋表露无疑。   严木晨笑眯眯地说:“那是自然,这次雅集有众多名家参于,很多琴家就等着结识你们的师父呢。”   “我师父他很有名吗?”一提到香绍谨,初夏就兴奋地不得了,手舞足蹈,整个人都快飘起来。   “他可是一位真正的大师!”严木晨抬起头,用一种崇拜而又羡慕的声音说。   香绍谨的车子很快过来。是一辆星灰色的保时捷卡宴。开车的依旧是小陈。   香绍谨坐在后座,外套随便搭一边,穿了件浅豆绿羊毛衫,毛衣轻薄软密,就是看上去有点旧,洗了很多次的样子。   他一向喜欢穿旧衣服,   旧衣服总是最贴身的。   初夏坐在香绍谨身边,她侧过头,看着懒懒靠在椅背上,闭眼沉思的香绍谨,脑海里却响起严木晨说的话。   “你们知道这次雅集为什么会选在含玉楼?”等在校门口时,严木晨这样问他们。   初夏说:“是不是因为含玉楼很有名,而且和古琴有点关系?”   含玉楼有五六百年的历史,自古以来就是文人骚客聚会的场所。在这座城市的博物馆里,至今还收藏着明代某位大书法家所写的,含玉楼记。   现在,本城的书画协会,古琴协会都在那边,。   严木晨说:“本来你师父是不准备参加这次聚会的,而且聚会发起人考虑到几位老人家的身体,一开始把地点定在另一座城市。结果那几位老人家主动出面邀请香绍谨出席,他们害怕他不出现,不顾舟车劳累,一定要把聚会定在含玉楼。”   初夏听了忙说:“他们根本不了解我师父,我师父从来不是个狷介的人,他一向喜欢和人交流,他说不出席,肯定是有事情。”   严木晨瞥了初夏一眼说:“你见到的香绍谨未必就是真实的香绍谨。”   真实的香绍谨是什么样子的?   车子飞驶而去,路边景物飞驰而过,将他的脸都模糊了。   车子开到含玉楼,一院的芭蕉,叶大成荫,满院萧然,一块大大的匾额:玉骨生香。一楼开了很多家玉石店。   初夏他们跟着香绍谨上了二楼。   在二楼小偏厅处留了字,后来进入一间敞轩。   敞轩三面是窗,所有的窗子都打开,秋风穿堂而过,伴着的是盈盈笑声。   初夏本以为名家聚会,应该会有很多老人家,没想到有一大半都是年轻人。   几位知名的年轻琴家年纪比初夏还要小,真是让人看了就羞愧。   初夏第一次来,摇头晃脑,东张西望很是新奇。   “嗨,你们是绍谨先生的徒弟?”一个挽了小小发髻,发上插了根木簪的年轻女孩扬手冲初夏打招呼。   “是啊,我叫宁初夏,这是我师兄,他叫朱梦淮。”初夏拉着朱梦淮走到他们那一边。   朱梦淮扫了他们一眼,脸上依旧是那副又冷又酷,人人都欠他五百块钱的表情。那女孩瞅着他,掩嘴吃吃地笑,她说:“朱师兄,我叫孟瑶,和你名字挺像的吧。”   “我不姓孟。”朱梦淮冷冷道。   朱梦淮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不过孟瑶毫不介意,依旧笑眯眯地说:“朱师兄好酷。”   长得帅果然很占便宜。   几个年轻人很快就嘻嘻哈哈地聊开了,聊下来发现,他们几个没一个是学音乐的,初夏是学德语的,朱梦淮是学金融的,孟瑶是新闻系的,其它几个还有建筑系,医学院的学生。   而且他们几个在校生的学校靠得都挺近。   “我们学校几乎没人懂古琴。”孟瑶一副怀才不遇的表情。   初夏说:“你可以来我们学校,我们学校有古琴社。”   “是吗,你们有多少人?”孟瑶兴奋地说。   “唔,就我和朱师兄两个人。”   “真厉害,你们两个人也能结社。”孟瑶羡慕地说。   “因为我们有严老师。”初夏得意地说。   谈话间,把严木晨也招了过来,他笑呵呵地说:“大家可以约个时间,去我们学校的古琴社聚会,人一多,还可以定期搞活动,邀请名家来教授。”   “好主意!”孟瑶大叫起来。   后来,他们又谈起香绍谨。一谈起他,孟瑶的嘴巴就关不住了:“真没想到绍谨先生居然这么年轻这么帅,完全看不出眼睛有问题……唔,”想到香绍谨的两个徒弟就在眼前,孟瑶赶紧闭嘴,顿了顿又说:“我爷爷也是听说他会过来,特意推了其它事赶过来。”   “是吗?”朱梦淮插了一句,好像对这话题很感兴趣。   孟瑶一看朱梦淮插话,立刻来劲了,滔滔不绝地说:“绍谨先生虽然年轻又有眼疾,却是名非常了不起的斫琴大师。斫琴和弹琴一样,都需要天赋。他可说是古琴界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鬼才,加全才。说句夸张的话,那真的是上下百年无敌手。几乎每个弹琴的人,都梦想得到一把香琴。可是他对琴的工艺要求太高,出一把琴,少说要五年,而且最近五年内,他只制了四五把琴,所以他的琴几乎都是天价。”   “就算是天价也买不到他的琴。”旁边一个年轻小伙子说。   “对。”孟瑶说:“因为他的琴只配有缘人。”   朱梦淮听到这话,忍不住瞧了初夏一眼。   “有缘人……”初夏怔在一边,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心里沉沉浮浮,似有一点光亮若隐若现,却怎么也抓不住。   十八岁的小姑娘总是特别相信缘份,香绍谨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偶尔出现的共通点,都能让她兴奋上老半天。   可是当这个价值数十万数百万的缘份砸在她头上时,她却畏惧了。   “师父,你为什么要送这么贵的一把琴给我。”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送我琴,教我琴,原谅我犯下的任何一个过错。”   “你我之间究竟是什么缘份?”   初夏想去探究,却又不敢去细想,她害怕,害怕香绍谨真的只是把她当成徒弟,当成小孩子看。   初夏转头四处寻找香绍谨,她看到香绍谨和一位老先生坐在一起聊天,连忙跑过去。   老先生说:“我有一块好木料,请绍谨先生看看。”他从旁人手中接过一块木料递到香绍谨手中。香绍谨接过,轻轻抚摸那块木料,当他的手指滑过,脸上露出一种别样的光芒,而他说出的话却依旧是那样地云淡风清:“是块明代老屋杉木”   “二十年前,我孙女刚出生时,偶然得到这块木料,多年来一直不敢下决心,也没找到适合的人。”   初夏站在一边忍不住开口问:“你是孟瑶的爷爷吗?”   “哈哈,我是,这位小友是?”那位老先生看着初夏呵呵笑问。   香绍谨微微侧过身子,拉过初夏的手说:“这是我徒弟,初夏,还不问孟老先生的好。”   “孟先生好。”初夏恭恭敬敬地叫。   “这小姑娘挺可爱。”   “就是太孩子气。”香绍谨摇摇头说。   初夏委屈,哪有做师父的这么说自己徒弟的,还在外人面前,她忍不住重重敲了香绍谨一下,香绍谨抓住她的手,大笑说:“看,还不承认。”   说话间,门口传来一个爽朗而又响亮的男人声音。   “各位,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初夏抬头看过去,看到一个身材高大又强壮的男人,穿着一身精致而又休闲的西服,一笑就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看上去很是风趣开朗。   “他是谁?”初夏问。   13 过夜   “哼!”一个人发出冷漠的一声响。   初夏转回头来,发现发出这个声音的居然是孟老先生,他原本和霭的脸色一片阴霾,似乎和那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香绍谨坐在椅上淡淡地说:“这是本次聚会的召集人,姜余晖先生。非常热心公益,一直在出资扶持古琴事业的发展。”   “沽名钓誉。”孟老先生语气冷峻。   香绍谨翘起腿,笑了一下说:“未必就是沽名钓誉,也许为的只是‘心安’这两字。”   初夏看香绍谨,见他脸上挂着一抹轻松随意的笑,嘴角微微翘起,和平常一样,非常地温润如玉。   此刻,初夏却觉得他的温煦之中带着一丝嘲讽。   香绍谨好像对那个姜余晖很有意见嘛。   正思付间,姜余晖已经朝他们这边走来。   “绍谨,好久不见。”姜余晖朝他香绍谨伸出手。   香绍谨站起来,初夏想去扶他,却被香绍谨拉到身后。   “余晖兄,好久不见。”他浅笑着,一如平时的潇洒风流   那天,香绍谨弹了一曲梅花三弄。   梅花三弄一直是香绍谨最喜欢弹的曲子之一。他的琴声一向是轻灵淡泊中带着质朴苍茫,恍若遥远时空中的梅花花瓣轻轻落下,滑过耳畔。   可是这一次,香绍谨的琴声之中却带着刻意压制的铮铮之音。别人听不出来,初夏却是一下就分辩出来。   从临水楼初见到现在,这支曲子初夏听了无数遍,却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处理方法。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安。   回去时,香绍谨一改聚会上的谈笑风生,一路沉默不语。   初夏心里越发不安:“师父,你怎么了?”   “累了吧。”开车的小陈接口说:“小五哥最讨厌人多的地方,今天人又多,又呆了那么长时间,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香绍谨眼睛看不到,身体其它的感观比普通人灵敏得多。只要一个细微的呼吸声,他就能认出对方来。   嘈杂的环境,无数人声的喧哗,是不是让他饱受折磨?   就好像数千瓦的灯光照在普通人眼前的那种感觉?啪啪啪,闪得人眼要花掉?   想到这,初夏不由地抓住了他的衣服。   车开到校门口,严木晨下了车,初夏却死活都不肯下车,她担心香绍谨,一定要跟着香绍谨回他那幢小别墅。朱梦淮见状,也马上钻进车里,硬要跟过去。   香绍谨笑说:“也好,一起去我家吃顿晚饭。”   回到家。   香绍谨一进屋就叫初夏给他打盆水。他在盆中洗了手,擦干手后,冷冷说:“把水盆和毛巾都扔了。”说完,径直朝书房走去。   朱梦淮和初夏两人吓得不轻,师父好大的架势,今天是受了什么打击了?   扔了水盆之后,他们连忙跟在香绍谨屁股后面。香绍谨去书房写字,他们跟上去,一个替他磨墨,一个替他铺纸,香绍谨提笔停在半空,沉思了良久,墨滴落在纸上,都不曾发觉。   “老师……”初夏叫出来。   朱梦淮眼明手快,赶紧换了一张新纸。   香绍谨放下笔,笑了一下说:“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   “呃,师父,你忘啦,你请我们来吃晚饭呢。”现在晚饭在哪?初夏厚着脸皮说。   “是啊,我还等着吃晚饭呢?不会这次还要我做给你们吃?”   呃……   初夏和朱梦淮顿时无语。   原来师父让他们过来,是要他们做饭给他吃!   做人徒弟果然很悲催。   身为小公主小皇帝的初夏和朱梦淮乒乒乓乓,花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做了一顿饭出来,虽然饭是夹生的,鱼是黑不溜秋的,白菜是焦的,不过……有得吃已经不错了。   初夏千辛万苦,终于在肉堆里找了一块肉出来,放在香绍谨碗里说:“师父,这肉不错,一点都没焦。”   香绍谨咬了一口,点点头说:“不错,很有进步空间。”   “那当然。”初夏扬起头得意地说:“我煮的,当然很……”   哎,不对啊,师父好像没夸她做的好吃啊,她在穷开心什么?   香绍谨不露痕迹地拨开那片满是酱油的肉,笑着说:“你们两个多练几次,说不定我很快就不用请厨子了,嗯,能省下一大笔钱。”   不是吧,以后还要他们来做饭?初夏和朱梦淮无声地哀嚎:这下死定了。   香绍谨家里电器很少,当然更没电脑可玩,漫长的夜晚,这让两个二十岁不到的半大小孩很是无聊。再加上这两人平时就不对付,看个电视也能吵上半天。   两人窝在客房里抢了一会电视,后来吵得累了,把电视一关,又跑到二楼书室去找书看。   香绍谨藏书很多,二楼的图书室像一个小型图书馆,有几柜子的书,书柜高大,需要小型木梯才能拿到顶格的书。   其中两三个书架都是盲文书,书架最上层有很多线装书,朱梦淮搬来梯子,爬上去取了几本递给初夏,初夏翻开来看说:“都是琴谱。”   朱梦淮坐在梯子上,又找了一本书,递给初夏说:“这本很奇怪,你看看。”   初夏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残缺的琴谱。琴谱的小半边被火烧掉,黑色灰烬残留,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吟香阁琴谱》这几个字。   吟香阁?莫非是香家祖传下来的琴谱?   朱梦淮跳下来翻书,才看了几页,就惊叫起来:“这些都是已经失传的古曲,可惜被烧成这样,这回真要失传了。”   初夏说:“古琴曲流传下来的有三千多首,你也不过才学会几首而已,怎么知道这些失传了?”   朱梦淮白了她一眼:“我不会弹还不会看啊,中国所有的琴谱我基本上都看过,过目不忘。”   “哼,算你厉害!”初夏剜他一眼。   “谁叫你是个白痴。”朱梦淮哼哼鼻子说。   靠,这家伙又骂她白痴,气死人了。   初夏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琴谱,抱在怀里说:“我拿去给师父看。”不等朱梦淮阻止,她一边喊一边往楼下跑去。   “老师!老师!”   香绍谨正在写字,听到初夏的脚步声,并没有停下笔来。   初夏跑到他身边,见他在一幅秋香色生宣上写了两行行书:   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   无烛无灯夜自明?初夏看到这句话,心里咯登了一下。这本是一句很潇洒的话,可是放在香绍谨身上,却是透着浓浓寂廖与无奈的潇洒。   师父今天似乎很有感触啊……不过还有一句话和这句话挺像的……   咦,她乱七八遭的都在想什么,初夏脸上一红,她连忙拉拉香绍谨的袖子说正事:“老师,我你书房找到了一本琴谱。”   “我确实收了不少琴谱,你们平时没事可以多看看。”香绍谱随口应道。   “是本残缺的琴谱,被火烧了一小半呢。”   香绍谨身子怔住,额上的血管不露痕迹地跳动,很快,他放下笔,淡淡笑说:“这本琴谱放得时间太长,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   “吟香阁,是不是你家祖传的琴谱?”   “是。”   “那上面的曲子你都会弹吗?”   “我也只学了几首。”   “啊……”初夏发出一声浓浓叹息:“怎么才几首啊?”   香绍谨听到她的叹息声,扬起嘴角,笑说:“怎么,你好像对我很失望。”   “哪里,师父你最厉害了!”初夏摇头晃脑,拉拉他的衣服,小声说:“那你可不可以教我这几支曲子啊?”   要是能学会香家祖传的琴谱,感觉与师父的关系又进了一步,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香绍谨淡淡说:“你要是想学,当然教你。”   “真的,我现在马上去准备。”初夏跳起来,迫不及待地要去把自己的古琴搬出来。   香绍谨闻言,拉住她的手,笑说:“初夏,你现在应该准备的好像是睡觉问题。”   睡——觉——   初夏听到这两个字,那双活蹦乱跳的腿,一下子愣在半空中……   似乎到这时,她才想到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对哦,小陈都已经回家了,她和朱梦淮是没法回学校了。   她要在香绍谨家里过夜哎……   那天晚上,香绍谨和朱梦淮住一楼,而初夏一个人睡在二楼的客房。   这里房子与房子隔得很开,近处没有什么住户,窗帘拉开,外面疏疏淡淡的树影子倒映在房间地板上,而她像煎鱼一样,不停地翻身。   她睡不着。   初夏只要一闭眼,就想起香绍谨睡在楼下。   只要一想起香绍谨睡在楼下,她就想起他睡觉时的样子。   只要一想起他睡觉的样子,她就想起……   哎,不能想,不能想,那么丢脸时的事她怎么还没有忘掉。初夏赶紧拉起被子蒙上脸。   明明已经是初冬时节,西伯利亚寒流吹过来,外面的叶尖都结了霜,可是她的脸为什么这么烫?   仿佛还处在思春期……   初夏的脸更烫了。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耳边传来一阵悠悠的箫声。   是谁深更半夜在吹箫?   难道梦里还有配乐,她实在是太天才了,居然会作曲。得赶紧把这曲调记下来。   窗外有风吹过,吹得窗子扑扑作响,似乎有夜鸟撞在窗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初夏惊醒过来。   醒过来后,梦里的配乐还未消失,她这才发现箫声是从楼下传来。   初夏披了件晨衣,穿了双羊毛袜悄悄地溜下楼去。箫声是从琴房里传出来,琴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地推开门,里面没有开灯,月光越过长长的环形落地窗照进来,照在在香绍谨身上。   香绍谨站在窗前,独自对月吹萧。   香绍谨一向没有关门关窗的习惯,以前住乡下,临水楼的门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敞开,随时欢迎行人进入。   现在住在都市,他收敛了一点,但是窗子依然大开,白色的绉纱窗帘高高扬起。   琴房外面是高大的蔷薇花架,蔷薇花一路蔓延,一直爬到房子的墙壁上,白天热闹喧嚣,到了晚上只剩下一丛丛黑影。   他在吹一曲良宵引。   幽雅的小调,却被他吹出一片苍茫之气。   原来他今天真的有心事。   初夏推开门走进去,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很快消逝在风卷落叶声中。   香绍谨并没有留意,依旧对着月色吹萧。   初夏在旁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后来,她坐到钢琴前,掀起琴盖弹了起来。   这首曲子她小时候曾经练过,谱子并不长,她记得牢。   钢琴声响起来,萧声和钢琴声交织,他们似乎是各弹各的,又似乎交融在一起,纠结不清。   像两缕轻烟,在夜空中蔓延,缠绵萦绕,最后不分你我。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惟有风声,落叶声,落花声,还有扑楞着翅膀飞过的夜鸟和着他们的琴声。   香绍谨用箫声吹出他心中的苍茫,初夏也用琴声弹出她的心声。   他可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14 师生恋   一曲终了,香绍谨垂下手,开口叫:“初夏。”   初夏走到他身边:“老师。”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这么晚了还没睡当然是被你的箫声给吵醒的啊。   初夏开口说:“我睡不着,你也睡不着吗?”   “嗯。”月色之中,他褪去日间的温煦笑意,脸上只剩下一片萧然之气。   初夏忍不住拉他的手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是人都会有心事。”   “你有心事可以和我说啊,说出来就好受了,你放心,我是不会去和别人说的。”   初夏才不会像童话故事里的那个树洞一样,把别人的故事都叭啦叭啦地往外吐呢,她的嘴巴可是很严的。   香绍谨笑了,他揉了揉初夏的头发说:“你真是个孩子。”   “我已经成年了。”初夏不满地说。   “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孩子。   又一次听到这个词,初夏顿时觉得鼻子酸酸的,她好想哭。   香绍谨说得对,不管再过多少年,就算她三十岁,四十岁,她也比他小十一岁,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她永远都只是他的徒弟。   三年是个坎,十年仿佛是一个世纪。   她是不是永远都无法理解他,是不是永远都无法迈过十年的那道坎走到他身边。   那为什么要让她遇见他?她抬头看他,他的脸在这暗夜流光之中,眉眼越发深邃,有一种平常无法查觉到的魅惑。   每一天,她都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他,可是每一次看见他,她总是不由地心动。   他是这样优秀的一个人,优秀得连老天爷都嫉妒,硬生生地让他的眼前变成一片黑暗。   可是这又怎么样?   老天的嫉妒也无法折断他的翅膀,只是让他多了一份常人无法拥有的魅力。   记得以前她问他,为什么会收她为徒?   他说是因为相同的十七岁。相同的十七岁的夏天。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初夏家里破产。   十七岁的那年的夏天,香绍谨的病情开始发作。   十七岁的年纪,应该明媚而阳光,漫天都是蔷薇花的颜色。香绍谨不想一个少女和他一样,拥有一个只有痛苦和黑暗的夏天,仅仅因为这个原因,他收她为徒,教她弹琴。   细细想来,初夏才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缘份的根源是痛苦。   其实她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痛苦。   可是师父,她无法想像他有多痛苦,在那样的青葱年华,他的眼睛一步步走向黑暗,再也好不起来。   初夏想到这里,心痛得不得了。犹如锥子一下一下锥在她的心口。   有眼泪从她眼角沁出,她忽然把头靠在香绍谨肩头,双手环住他的腰,喃喃细语般地叫:“师父……”   “怎么了?”他拍拍她的头。   “我真想把自己的眼睛给你。”   “又在说胡话。”他声音低沉,训斥她。   “现在不是可以移植角膜吗?”   “我的眼睛和角膜无关。”   “那还有其它办法可以治疗吗?”   “暂时没有。”   初夏心里又是一阵绞痛,那是连一点希望都没有的黑暗。   她的手更紧地环住香绍谨的腰,脸贴在他的肩膀上,沁出的眼泪几乎将他的衣服打得湿透。   晚上天气冷,开着窗,有冷风灌进来。他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冷去的眼泪和羊毛沾在一起让人很难受。他拿了一方手帕递给她:“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擦了眼泪快去睡吧。”   初夏脸埋在他的肩膀里,闷声闷气地说:“我真希望十几年前你就认识我。”   “现在也不晚。”   “可是你不知道我长什么样。”   香绍谨笑:“十几年前你才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就算见过也想像不出你现在的样子。”   “那倒也是。”初夏想了想,忽然抬起头说:“对了,你可以用手看我的脸。”她说着,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香绍谨的姆指碰到她的脸,有一股电流从他指尖滑过,那绒绒地,像水蜜桃一样饱满的少女的脸……突然之间,他犹如触电一般,弹开了手。   他的手轻轻地滑到她的身上,扶住她的肩,不露痕迹地推开了她。   “很晚了,还不快去睡觉。”一种疏离的笑意浮上他的脸。   窗外,月亮西斜,淡淡的月华洒在他的脚边,洒出他的一片清衢之气,而初夏的心,也随着那颗月亮,慢慢地往下沉。   一大清早,窗外的鸟叫就吵得初夏睡不着觉。   什么嘛,大冬天的也不飞到南边去,活该咚索索地被冻死。   初夏翻了个身,掀起被子蒙住头,门外响起敲门声,朱梦淮在叫她:“初夏,快起床,吃早餐了。”   怎么会有男生在女生宿舍门外?   宿管阿姨打盹了哦。   脑子悠悠地醒转过来,她不是在寝室,她是在香绍谨家里!   初夏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换衣服。完蛋了,她居然在师父家睡懒觉!   飞快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跑下楼去。朱梦淮和香绍谨已经坐在餐桌边吃早餐。   香绍谨在喝粥,一口一口,喝得很慢。初夏看到他,迷迷蒙蒙地想起昨天夜里的情形。   一觉醒来之后,她已经记不起昨天到底是做梦还是事实,只觉得那画面,那对白,太虚幻了,好像在看电影一样。   “师父,师兄。”初夏叫了他们一声。   “快坐下,免得粥凉掉。”香绍谨的神色并没有异样,仿佛昨晚的事不曾发生。初夏心里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那就当它是一场梦吧。   司机小陈是吃过早饭才过来的,他坐在一边读早报。   初夏坐下吃饭时,刚好听到小陈在读一则新闻,大致意思就是:一个男老师和一个女学生谈恋爱,结果他们两个在办公室舌吻,被学生偷拍到,并放到了网络上。   霎时间,这对师生就上头条了。   小陈读完那则新闻自动加了一句评语:“道德败坏,世风日下!”   初夏听到那八个字,一口粥差点没喷出来。   “小陈哥,师生恋是很正常的事,你太迂腐了。”初夏替那对情侣作辩护。   其实也是在为自己辩护啦,谁叫她暗恋师父呢。   “那个男老师已经结婚了。”小陈反驳说。   “已婚?那确实是道德败坏,世风日下。”初夏愤慨地说。   “而且那个女生是个初中生,才十五岁。”   “未成年人?天哪,那简直是禽兽,应该抓去坐牢,千刀万剐!”初夏气得大叫起来。   朱梦淮抬眼看了初夏一眼,目光冷冷的,有种说不出清道不明的意味。   初夏被他看得心虚,不由地低下头去。心里却响起昨天晚上香绍谨的那句话:“初夏,你还是个孩子。”   她到此刻才隐隐约约明白香绍谨话里的意思。   她与那女生相差才三岁,她都觉得和那女生隔了一代。   相差十一岁的他们,香绍谨又怎能不把她当孩子看?   年龄上的界限,思想上的隔阂和代沟,又岂是现在的她所能冲破的?   初夏坐在那边发呆,旁边,朱梦淮在问香绍谨:“老师,你觉得师生恋可取吗?”   香绍谨淡淡说:“我不赞成师生恋。”   “为什么?”朱梦淮问。   “因为师生恋对学生来说,是个美丽的陷阱。”   “啊?”初夏抬头,呆呆地看向他。   香绍谨说:“我从不认为学生对老师的感情叫爱情。那最多不过是迷恋,带着距离的仰慕与崇拜。一旦离开了讲台与座位,生活中没有了距离,所有的光环都消失,你们会发现老师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高大,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少年人最容易被迷恋所惑,分不清迷恋与爱情的区别。”   初夏听到这话,又狠狠地被粥给呛了一口。   迷恋,这话怎么这么像在说她呢。   师父这话该不会是专门说给她听的吧?不过……初夏转念一想,她和香绍谨又不是师生,他们之间可是没有讲台和座位的距离的,说不定,师父只是在告诫他们,叫他们不要在学校搞师生恋呢?   想到这里,初夏忍不住乐了,笑意在脸上溢出来。   朱梦淮瞟了她一眼,初夏看到,马上说:“师父,师兄他很危险,我们学校有个美女老师,师兄天天跑去找她。”   哼,谁叫你把话题往师生恋上引,就要告你状。   朱梦淮一听,也告状:“初夏天天跑去找严老师。”   “严木晨?”香绍谨皱起眉头问。   初夏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才没有。”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们学校所有女生都会跑去找他啦。”   说着偷偷地看一眼香绍谨,见他低头沉思。师父该不会以为严木晨是万人迷,所有女生都爱恋他吧,马上说:“大家去找他,是找他算命,算算桃花运什么时候来之类的。”   “哦,桃花运……”香绍谨若有所思地说。   咦,算什么桃花运,她才没算桃花运。   初夏说:“像我这样的,当然不需要算什么桃花运。”   这样说,好像也不对劲哦,说得她身边男人一大堆似的……又急急忙忙地辩解:“其实我也没什么桃花运。”   香绍谨忽地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说:“嗯,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初夏小心地问。   “你刚才不是在说你没人追?”香绍谨惊讶地说。   初夏滴汗。   师父,你别把你徒弟说得这么没市场好不好。人家可是……   好像还真的没人追。   15 拒绝,拒绝   总之哪,这个话题让初夏很是难熬。   她匆匆喝完了粥,逃一样地跑开餐厅。再说下去,她都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来。   初夏跑到书房替香绍谨整理桌子。   香绍谨喜欢在晚上写字,所以他的书桌一向是在早上整理。初夏进到书房时,书桌上还凌乱地放着昨天写的那张纸。   有花有酒春常在,   无烛无灯夜自明。   看到那两行字,初夏那颗躁动的心一下子静下来,她忍不住坐下来,在那句诗后面写了几个小字。   写着写着,又想起刚才香绍谨所说的话:少年人容易受迷恋所惑,分不清迷恋与爱情的区别。   迷恋……   难道她对他的感情真的只是迷恋?   迷恋似火,汹涌而短暂,他是不是认为过个几天,她对他的感情就只剩下一堆灰烬?   想到这里,初夏心里异常烦闷,匆匆把书桌上的纸整到一边,踢开椅子跑到院子里去。   院子里蔷薇花早已开败,夜来风雨,满地的落叶,犹其是远处飘过来的杉树叶,细细碎碎,层层堆积。   初夏心里憋着气,拿起一把大扫把使劲地扫落叶,落叶满天飞,扑头盖脸地扑在她身上。   “初夏,你在干什么?叶子都飞到屋里去了。”朱梦淮站在门口说。   初夏心情不好,她瞪了朱梦淮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不会把窗子关起来啊。”   “大白天,谁会关窗子,真是笨,连扫地都不会。”   笨笨笨,朱梦淮就知道骂她笨。初夏气得把扫把往他怀里一扔,扭头往前走。   朱梦淮紧紧跟在她后面,她走出院子,他也走出院子。她走到河边,他也跟到河边。一直走到一棵大松树下,初夏才停下脚步回头骂了他一句:“喂,笨蛋,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怕你做傻事。”朱梦淮双手插兜,冷冷地说。   “笑话。我好端端地做什么傻事。”   “因为你被人拒绝了。”朱梦淮平静地说。   初夏心里一惊:“朱梦淮,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难道你到现在还没回过味来?他今天所说的话就是在拒绝你。”朱梦淮盯着初夏一字一句,冷酷而又直白地说。   犹如寒冬腊月,一壶冰水灌顶。初夏听到冰棱子喀喇喇碎裂的声音。   身子不由地倒退,重重地靠在松树干上。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气咻咻地说:“真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什么拒绝不拒绝的,我又没有向谁表白过。”   “谁不知道你喜欢他。”朱梦淮僵着脸,硬硬地说。   “谁喜欢谁了!”初夏冷不丁地被人说中心事,脸涨得通红,双手握得紧紧地乱嚷:“不许诬陷我!”   朱梦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东西,递给她说:“这是什么?”   初夏接过来一看,脸蛋顿时红得像煮熟的鸡蛋。   是香绍谨昨天所写的那幅字:“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   现在在那行字后面又多了一行小楷:“但得两心相照,无灯无月无妨。”   规规矩矩,运笔轻浮,不是初夏的字又是谁。   “但得两心相照?哼……”朱梦淮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完蛋了,她心里想的事都被朱梦淮看光了。初夏恨不得地上裂条缝让她钻进去。   她把那张纸胡乱揉成一团,塞进裤子口袋里说:“我只是刚好想到那句话而已,你可别多想。”   “昨天晚上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朱梦淮扭着头说。   “什么,你偷听我说话!”初夏冲口而出。   “是你们吵得我睡不着觉。”   “那你也不能这么鬼鬼祟祟。”初夏指责他。   “到底是我鬼祟还是你鬼祟?你跟在师父身边到底是来学琴,还是来干嘛的?我也是他的徒弟,我不想师父整日受你的困扰。”   朱梦淮说完转身离开。   空荡荡的湖边,只剩下初夏一人站在松树底下发呆,松树上的积水落下来,打在初夏脸上,凉凉的,她抬起头,这天气,怎么这么冷!   朱梦淮回到别墅,一踏进院子,就看到香绍谨身姿笔挺,静静地站在院子中间。   朱梦淮吃了一惊,放轻脚步想从他身边悄悄地绕过去,可是无论他离香绍谨有多远,总觉香绍谨的目光阴魂不散地缠在他身上。   抬起头,香绍谨的目光明明是那么地虚无,根本就没对着朱梦淮的方向。为什么低下头,那种逼视的感觉是那么地强烈?   朱梦淮心里发毛,加快脚步,想快点从香绍谨身边逃开。   “梦淮!”香绍谨忽然叫他。   “老师。”朱梦淮在离他十步远处停下脚步。   “你好像很闲嘛?”香绍谨扬起嘴角,话里有话,调侃似地说。   朱梦淮心中大骇,香绍谨该不会听到他和初夏说的话了?朱梦淮本来就有些做贼心虚,他是越心虚,外表越是要强,杵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   香绍谨走到他身边,笑着说:“怎么,还不肯承认?”   朱梦淮咬了咬牙,终于硬梆梆地来了一句:“老师,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是初夏她……,我……我不希望她把时间浪费在没有结局的事上。”   “哦!”香绍谨若有所思地说:“原来你们师兄妹是谈心去了,我还以为你闲着没事又在乱跑,还想趁这个时间好好教你斫琴的事。”   朱梦淮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说:“老师,你要教我斫琴?”   “怎么,你不想学?”   “不,我怕自己担不起这个重任。”   “梦淮。”香绍谨放缓语调,声音低沉地说:“初夏是个女孩子,天性急躁,我教她弹琴,不过是为了磨磨她的性子,从没指望过她能继承多少东西。你是我唯一的男弟子,我全部的希望可都放在你身上了。”   香绍谨的手重重拍在朱梦淮肩上,朱梦淮的身子顿然挺立,他仰起头,望着香绍谨,目光坚定:“老师,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希望   香绍谨弯起唇角,笑说:“希望如此。”   初夏回来时,也是偷偷摸摸地。   师父不露痕迹地拒绝了她,她和师父的事还被朱梦淮看得一清二楚?   完蛋了,她没脸见人了。   初夏心想,收拾收拾东西,逃回学校算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初夏蹑手蹑脚地往楼上窜,刚刚窜了几步,旁边琴室的门忽地打开,香绍谨站在门口说:“初夏,过来。”   呃,在师父的耳朵底下搞小动作,确实是挺难的。   初夏耷拉着脑袋,走在香绍谨面前说:“师父,我要回学校了,最近学习比较重,我想,我想……”   我以后不想学琴了,可是那句话堵在喉咙,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香绍谨没有理会她的话,淡淡地说:“今天开始,要教你们吟香阁的曲子,初夏,以后可要收收心。”   “是,师父。”初夏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香绍谨只需一句话,转眼间,初夏就把那些恼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她又活蹦乱跳起来,连和朱梦淮之间的不快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曲子,香绍谨先弹了一遍给他们听。   初夏和朱梦淮蹲在一边录音。   香绍谨很久没弹,弹第一遍的时候感觉很涩。   第二遍就好了很多。   兴致上来,他一鼓作气弹了好几支曲子。   香绍谨弹的曲子都有自己独特的处理方式,一听便知是香氏特有的风格。   初夏蹲在一边,默默想:她是他的徒弟,也是香派的传人,以后,不管她从事什么工作,都要把香派琴曲一代代传下去,发扬光大。   想到这,初夏更认真地看着香绍谨的手法。   香绍谨记性很好,按琴谱的顺序,一连弹了五支曲子,到第六支曲子时,忽然停了下来。   “后面几只我没有学。”他收起手淡淡地说。   “连你都不会,那怎么办?”初夏一听急得不得了。   古琴曲如果没有师承,只剩下琴谱,还可以打谱,自己找节奏和音准,可是现在琴谱都被烧了一半。   完了,完了,真要失传了,初夏真是心痛地不得了。   香绍谨却笑说:“我们香家可不只我会弹琴?”   “还有谁?”初夏问。   “我师父。”   对哦,师父也是有师父的。   “老师的师父是谁?”朱梦淮看上去很紧张,声音有点颤抖。   “就是我爷爷。”香绍谨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对两个徒弟说:“梦淮,初夏,你们有没有兴趣去见一下我爷爷?”   已经入冬了,天气慢慢变冷,学校里的树叶几乎掉光。   入学几个月,初夏一直一根筋地追着香绍谨的脚步跑,脑子里除了单词,语法,就只剩下古琴,由于每个周末都不在寝室,她没发现寝室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学,是最好的丑小鸭变白天鹅的场所,很多高中时期灰头土脸的女生,往往一夜之间变得光彩照人。   张骁骁从一开始只知道对着帅哥尖叫的花痴女,变成了一只骄傲的孔雀,她开始天天穿高跟鞋,烫卷发,指甲弄得花里糊俏,身后每天都围着一堆男生,无数男生为她争风吃醋。   程墨洁和刘淇也都有男生来追,他们鞋架上的高跟鞋越来越多,衣架上的衣服越来越有女人味,休闲装,运动装越来越少。   寝室里的话题也越来越多地围绕在化妆打扮上了。   初夏渐渐地插不上话来。   星期日傍晚,初夏从香绍谨家回来,一打开门,就看到三个陌生的女人坐在她的寝室里。   咦,她走错地方了?初夏连忙退出门外,抬头看,没错啊,是她的寝室315啊。   寝室里那三个女人看着初夏一脸惊惶的样子,轰然大笑:“哈哈,初夏傻掉了!”   那三人不是张骁骁她们,还有谁?她们在脸上画了厚厚的大浓妆,化得连她们老妈都认不出来了。   16 胖妞   假睫毛,浓眼线,夸张的烟熏妆。   初夏差点没被她们吓死。   “你们不会画成这样上课去吧?”初夏胆战心惊地问。   “当然不会,我们闹着玩的。”刘淇说。   “我们先练习练习,以后去夜店玩了就这样画。”张骁骁嘻笑着说。   还要去夜店玩?初夏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夜店长什么样呢。   不过她们每天化淡妆也很累,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放了一排的瓶瓶罐罐。每天要提早半个小时起来化妆。晚上光洗脸一人就要花去半小时。   反正和刚入学时的青涩小姑娘完全判若两人。   上大课时,她们躲在角落里看时尚杂志,讨论哪个隔离霜比较好用,哪支BB霜效果最好。   初夏是个连支洗面奶都是老妈寄过来的人,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刘淇对初夏说:“初夏你也化化妆嘛,现在走出去不化妆是对人的不尊重。”   不尊重?这个罪名也太大了吧。   初夏说:“化妆品味道太重,我师父会受不了的。”   身边三个女生顿时石化。   刘淇又说:“我们班这么多女生,就你没人追,严重降低我们寝室的质量。”   初夏滴汗,当初一个个嚷着不谈恋爱的是谁啊?现在她反而成了没人追的滞销货,她实在是太冤枉了!   说话间,张骁骁凑过头来说:“初夏没人追,那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刘淇小声问。   “我听金融系的男生说,他们男生那边早就已经把初夏内定给朱梦淮了。没人会去和朱梦淮竞争啦。”张骁骁捂着嘴窃笑。   “什么!”初夏差点大叫起来,幸好刘淇及时捂住她的嘴。   刘淇说:“谁叫你每个周末都和朱梦淮同进同出?要不是你说你暗恋你师父,我们也误会。”   初夏听了郁闷地要死。   那个朱梦淮真是讨厌地要命,在师父家里他那么对她,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在学校居然还冒充她男朋友。   讨厌!   真想摁死他。   初夏作了一个摁人的动作,仿佛朱梦淮成了她的手下败将,想着想着,兀自笑起来。   初夏坐在靠墙的位置,身边正好有一扇小小的窗户。   旁边,刘淇和张骁骁她们已经把话题转移到了口红上面,芙蓉红是什么样的?野莓红又是什么样的?哪种颜色比较可爱,比较适合学生用呢?   讲台上老师又在噼里啪啦地讲些政治方面的内容。   初夏听得百无聊赖,悄悄地转头看窗外,这栋教学楼的外面是几个篮球场,一队男生在那边打篮球,还有女生坐在高高的看台上。   球场上有个人怎么这么眼熟?   定睛一看,原来是她最讨厌的朱梦淮。   朱梦淮穿着蓝色的球衣,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脚很长,平时看上去有点纤细,一到运动场上,才发现他腿上的肌肉健壮地要命。   怪不得他跑得这么快。初夏心想。   那个篮球赛是朱梦淮自己班里的同学在练习,坐在看台上的也是他们班里的几个女同学,他们班里的女生对朱梦淮应该是看习惯了,完全没有别班女生的那种疯狂劲。   不过,另一个篮球场上倒是有几双炽热的眼睛紧盯着朱梦淮。   那是三个校篮球队的队员,他们本是来练习,看到朱梦淮在打球,全都站着不动,原地不停地拍球。   一个男生拿起篮球放在指上转圈,等到朱梦淮拿到球跨步上篮时,那个男生指尖上的球忽然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不偏不琦地砸在朱梦淮头上。   初夏“呀”地一声叫起来,猛地直起身子。   “宁初夏!”讲台上老师喝住她。   下课后,初夏把书包往脖子上一挂,赶紧冲向医务室。   “朱梦淮,你没事吧!”初夏撞开医务室的门,大声叫道。   “没啥事。”朱梦淮轻描淡写地说着,拍拍屁股就要往外走。   校医边写边说:“我给你开张病假条,下午请半天假去医院检查一下。”   “听到没,医生叫你去医院检查呢。”初夏对朱梦淮说。   “根本就没这个必要。”朱梦淮冷冷地说。   校医悠悠地说:“年轻人哪,不要逞强,应该多听听女朋友的话才对。”   “我不是他女朋友!”初夏马上纠正校医的缪误。   朱梦淮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忽然拉开门,旋风一样地离开。   “喂,你的病假条!”初夏抓起桌上的病假条追出去。   这世上怎么会有朱梦淮这样的人。   别人是想方设法混病假条,他是病假条供手送上门都不要。   而且整天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就知道装酷。   初夏心里一边嘀咕着一边追上去拉住朱梦淮的衣服,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教训他:“朱梦淮,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好不好,有病就应该去医院检查。这样吧,我下午请假陪你去医院好不好?”   “谁要你陪。”朱梦淮别过头去,看也不看她。   “我等下打个电话给师父,告诉他,你病了,我们这星期不去见他爷爷了。”   听到这话,朱梦淮呼地转过头来,他瞪着初夏,脸上是苍白之中透着红晕,渐渐地,红晕散去,一种怒意涌上他的脸。   “你拼命地叫我去医院,是不是想找借口逃脱,不去见师父的爷爷?”   没想到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初夏气得直叉腰:“你扯这个做什么,就算我不想去见师父的爷爷又怎么啦!我害羞不行啊!”   朱梦淮冷笑:“你不就是不想让他爷爷知道你是师父的徒弟吗,你心里还在幻想着和师父在一起。”   “你……”初夏真没想到朱梦淮居然有这么龌龊的想法,她大声嚷:“你冤枉人,胡说八道!”   她就算气到极点也不知道该怎么骂人,翻来覆去地只会说这几句话。   “你叫这么大声,说明你心虚了。”朱梦淮盯着她说。   “才没有。”初夏叫得更大声。   “师父是你根本就追不上的幻影,你为什么一定要追着他跑?”   “我才没追。”   “学校里有那么多男孩子,年纪和你差不多,你为什么从来不正眼去瞧他们一眼。”   “谁说我没看来着。”   “我站在你面前,你从来没有认真看过我。”   “我干嘛要……”初夏嚷了一半,忽然捂住嘴,怔怔看着朱梦淮:“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朱梦淮脸色发白,手指握成拳,她听到他的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冷冷地,好像无数的冰块撞击。   朱梦淮盯着初夏,过了很久才平静地说:“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过。”说完,他转身离开。   初夏呆呆地站在操场中央,直到身边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看,朱梦淮和他小媳妇吵架了。”   “被篮球砸到,脑子不好使了吧!”   初夏转过头去,发现正是篮球队的那几个男生,一个个歪着嘴在那傻笑。初夏气上心头,忽地朝他们跑过去,夺过他们手中的篮球朝一个男生脸上砸去。   男生躲闪,猝不及防之下,还是挨了一记。   那个男生叫:“喂,你发什么疯哪。”   “敢欺负我师兄,我不会放过你。”初夏提脚又朝那男生踢去。初夏好歹也是从小练球的人,虽然跆拳道练得不怎么样,那一脚还是踢得虎虎生风。   那个男生连忙躲到一边。   男生不能对女生动手,于是,那帮男生开始耍嘴皮子了,一个男生说:“哟,朱梦淮自己不敢出来,只好叫自己的胖妞老婆出来了,谁叫他老婆这么胖呢,正好出来当坦克,哈哈哈。”   胖……胖妞?初夏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大把说辞,听到这个词,她的脑子一下子懵了。   另外一个男生盯着初夏的胸部,下流兮兮地说:“这妞胸部挺大的啊,有没有三十四C啊?”   所有男生都把目光盯在她的胸部看,同时笑起来。   啊啊啊,他们耍流氓!   初夏白白被人占了便宜,可是……可是她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早就懵掉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就在那群男生嘻笑声越来越大时,旁边忽然带过一阵风来,有人一拳揍过来。   “朱梦淮!”那男生叫起来。   朱梦淮冷着脸,咬牙切齿又一拳将那男生撂倒在地。   那群男生扑过来。   一群就男孩子就此扭打在一起。   战况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那三个男生很快被朱梦淮打趴下。(打架不可取,坚决反对。)   初夏刚想跳起来,欢呼跳跃,朱梦淮抛下一句话:“这么胖,快去减减肥吧。”说完,再一次掉头就走。   ……   初夏顿时感到清冷的天空,一排乌鸦呱呱叫着从她头顶飞过。   混蛋,她有那么胖吗!   一百十八斤。   初夏看着电子秤上的数字要疯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胖了。以后再也不吃饭了!   可是这么惨绝人寰的事,居然没人同情她!   张骁骁一边发短信一边说:“我们还以为你不在意呢,反正再胖你师父也看不见。”   谁说不在意,就看不到也是摸得到的啊。   刘淇说:“胖点也没关系,反正你个子高,看不出来,而且现在这样很好,看上去很健康很有活力。”   可是人家也想变成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的小美女啊。   初夏真是内牛满面。   17 偷听   那个晚上,初夏拿根绳子在走廊上使劲地跳,直跳了几千下,一身热汗。   在卫生间冲了身子出来,发现气温一下子降了很多,风吹进来,带着彻骨的冷意。初夏还穿着秋季的睡袍,冷啊,赶紧关窗。   刘淇说:“听说明天要降温,看样子得穿棉袄了。”   程墨洁说:“我只带了一件冬衣,没衣服穿啊,明天是星期六,要不我们去买衣服怎么样,初夏你去不去?”   “星期六?”初夏想起朱梦淮被篮球砸过的脑袋,又想起他们干的那一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事,她想了想说:“我得看看明天有没有空。”   张骁骁最近同时和五个男生交往,她每天霸占着寝室里的那架电话,每次轮流和五个男朋友打完电话,都快到一点了。   初夏心里记挂着朱梦淮的脑袋,所以午夜零点,当张骁骁一挂掉电话,初夏生怕她再占着电话,马上爬过去抢电话。   她打给香绍谨。   “师父。”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初夏对香绍谨的称呼,由老师变成了师父。老师,总觉得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而师父,则显得亲切地多,就像亲人一样。   香绍谨说:“已经十二点多了,怎么还没睡?”   “朱梦淮他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他的头被篮球砸到,医生叫他去医院检查他不肯去。”   “这样……”香绍谨沉吟了一下说:“没事,我会和他说。”   “我叫他去医院,他还骂我。”初夏告状。   香绍谨笑:“你们两个哪,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凑在一起就知道吵架。”   冤家对头……初夏脑子里蓦地响起朱梦淮的话:我站在你面前,你一直看不到我……   冤家,谁是谁的冤家?   她是朱梦淮的冤家,而师父才是她的冤家。   师父,我站在你面前,你也一直看不到我!   可是朱梦淮至少还可以在她面前说出这句话,初夏却什么都不敢说。   电话那端,香绍谨说:“很晚了,快睡吧。”   “师父,你也早点睡。”   “我一向晚睡。”香绍谨淡淡地说。   初夏挂了电话,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想事情。对面床上,张骁骁叫她:“初夏,你睡了吗?”   初夏说:“没啊。”   张骁骁叹了口气说:“我真是不明白,这世上帅哥那么多,怎么会有人从头到尾只喜欢一个人。”   张骁骁不明白初夏,初夏也不明白张骁骁。   初夏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每天都喜欢不同的男生或者说,怎么可以同时喜欢上好几个男生。   张骁骁又说:“谈恋爱好麻烦啊。”   是啊,暗恋很麻烦,被人暗恋很麻烦,和很多人恋爱更麻烦。与恋爱相伴相生的,似乎是无穷无尽的烦恼。   其实生活中还有很多其它的烦恼,只是在她们这个年纪,似乎任何烦恼都比不上感情的事来得恼人。   第二天,天气果然冷了下来,银杏树上最后一片叶子都掉了下来。花坛的草坪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芙蓉花由白转红,大朵大朵地掉在地上。   星期六,又是如此寒冷的一个早晨,本来是睡懒觉的好日子。但是程墨洁她们约好去买冬衣,一大早就起来洗脸。   初夏没办法,只好跟着起来。   她先穿了一件羽绒服,觉得热,只穿一件厚毛衣的话,发现风还是嗖嗖地往里吹。   于是打电话给她老妈:“妈,降温了,我今天穿什么衣服好?”   “棉毛衫不要忘了穿,毛衣不用穿得太厚,那件奶白色的薄毛衣现在可以穿了,外衣要穿得厚实点,就穿那件蓝色短大衣吧。”   “噢,知道了。”初夏挂了电话连忙去翻衣服。   刘淇笑话她:“初夏,你不会以后结婚了还天天问你妈要穿什么衣服吧。”   初夏不好意思地说:“人家没经验嘛。”   张骁骁起得早,早早地洗完脸。在阳台上梳头发,瞟了窗外一眼,她忽然大声叫起来:“哇,一辆卡宴唉!一大清早地谁跑我们学校来?”   寝室里其它三个女生闻言,马上跑到阳台上来看,她们看到那辆卡宴慢慢地驶在寝室旁的路上,似乎在辩认寝室楼的楼栋号。   初夏看了一眼,尖叫:“那是我师父的车。”   初夏外套也不找了,把衣服往床上一扔,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张骁骁叫住她说:“初夏,和你师父说一声,我们去买衣服,能不能顺便载我们一趟?”   “好的。”   香绍谨是来找朱梦淮的。车子停在一栋男生寝室楼下,李俊杰和小陈从车上下来,径直上楼去。   初夏跑到车边,敲了敲车窗:“师父,师父!”   “初夏?”香绍谨连忙打开车门:“快上来。”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啊?”外面天气很冷,初夏上了车还在不停地呵气。   “梦淮这人脾气实在倔,连我的话都不听,没办法,只好亲自来押他上医院。”香绍谨说着听到初夏的呵气声,皱起眉头,他握住初夏冰冷的手说:“怎么也不多穿件衣服?”   “我忘了穿外套嘛。”初夏笑嘻嘻地说。   香绍谨的手心很温暖,初夏的手窝在他的大掌里,忽然间变得懒懒地,动都不想动。她的身子慢慢地下滑,最后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师父。”她又叫他。   “嗯?”   “你有没有觉得我胖了?”   香绍谨笑:“手上都没几两肉,你哪知道什么叫胖。”   “我真的不胖吗?”初夏一下子又快活起来,她干脆拿起香绍谨的手玩起来,使劲地捏着他的手指手背说:“哇,师父,原来你的肉比我多哎,怪不得呢!”   香绍谨身子稍稍后仰,换了个姿势任她把玩,并不言语。   初夏玩得正开心,车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她猛地放开香绍谨的手,端端正正地坐好。   朱梦淮苦着张脸被小陈和李俊杰架下来。   香绍谨要送朱梦淮去医院,初夏也想跟着去,又怕被香绍谨拒绝,眼珠子一转说:“我们寝室的同学要去买衣服,想叫你载她们一程。”   香绍谨同意了。   三个女生坐在最后排,嘻嘻哈哈闹个不停。她们跟着初夏叫香绍谨师父。   “香师父,你还要不要收徒弟啊?”张骁骁窃笑着说。   香绍谨说:“现在这两个已经搅得我不得安生。”   刘淇说:“真是羡慕朱师兄啊,有个这么好的师父。”   “名师出高徒嘛,朱师兄在我们学校可是风云人物。就是初夏,唉,收了初夏这个徒弟确实很辛苦……”张骁骁摸摸初夏的脑袋,摇头晃脑地说。   “去你的。”初夏回身打了她一下。   香绍谨笑了笑,说:“初夏在学校还要请你们多多照顾。”   “会的会的,我们一定会替香师父好好照顾初夏的。”张骁骁拍马屁说。   朱梦淮坐在香绍谨身边,一路无言。   到医院以后,初夏跟着香绍谨他们下了车,小陈载着三个女生去服装城。车子开动时,张骁骁从车窗里探出身来,扬起手大声地朝初夏喊:“初夏,加油!”   加什么油?加油把香绍谨追到手吗?   初夏脸上发红,抬头看看,幸好香绍谨他看不到。   那家医院是香家的产业。   朱梦淮一进去就受到贵宾般的待遇,只是被篮球砸到而已,却把院里最好的脑科医生都招了过来。   初夏一人坐在贵宾室喝咖啡看报纸,医院的行政人员特意替她开了空调。   空调暖气闷热,再加上初夏坐不住,没坐几分钟,她便开始在走廊上遛达,医院里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和令人毛骨耸然的人体挂图。   走过一间行政办公室时,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今天来的就是香绍谨?”   初夏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就是他,香家五公子嘛,听说是他们香家三代单传,在他上头是四个姐姐。”这是一个略带沧桑的女人声音。   “唉,真是可惜。”一个年轻女人说:“听说他从小被他爷爷当作香家的掌门人培养,十几岁就进入公司参于运作,外形出众,才华横溢,性格更是少有的温文尔雅,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没想到却在最意气丰发的时候得了病……对了,现在香氏集团的总裁不也姓香吗?是他什么人?”   “听说是香绍谨的一位远房堂兄,和他是同一个曾祖父。”   “哎呀,关系也太远了,那香绍谨的父亲呢,年纪应该不是很大,怎么也不管公司的事务?”   “你说香开源啊,他不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开一家公司倒闭一家,整天就知道泡那些小模特小明星,几十年来一直拿家里的零花钱过日子,唯一作用就是生了个好儿子。”   年轻女人叹息一声说:“香平烟可真是不容易,生个儿子是这样,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孙子又是这种情况,难道他辛苦创出来的产业从此要落入旁人手中?”   “谁知道呢。香绍谨的四个姐夫也削尖了脑袋在那边争,对了,你有没有发现,今天来检查的那个男孩和香绍谨长得挺像?”   “五官是很像,简直就是小一号的香公子嘛,会不会是他外甥?”   “怎么可能,他大姐也不过三十几岁,哪生得出二十岁的儿子。”   ……   里面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初夏在外面听得心脏一阵一阵跳动。   没想到师父家里居然这么复杂,一份家产,有这多人争来争去,幸好香绍谨已经不管公司里的事了,不然得多累啊。   初夏伸长耳朵正想多听一会儿,远处,电梯传来一声叮当响,有人走了出来,初夏连忙跑开。   18 去师父家   香绍谨他们从电梯里出来。   朱梦淮就一些皮外伤,什么事都没有。   初夏长吁一口气说:“师兄没事,那真是太好了。”   朱梦淮僵着脸不理初夏。   香绍谨说:“梦淮,不要这么狷介,你看初夏多关心你。”   这回轮到初夏脸上一红,如果是以前,看到朱梦淮这个臭屁的样子,她肯定要呛上几句。可是现在……唉,原来知道别人喜欢自己,也不是一件什么开心的事啊!   时间还早,太阳才刚刚爬过窗台,香绍谨摸了下腕表说:“既然出来了,不如今天去我家,正好可以吃个晚饭。”   “好啊。”初夏脱口而出:“师父,我们不是经常在你家吃饭吗?”   朱梦淮白了初夏一眼,没好气地说:“笨蛋,师父说的是去香家,我们要去见师公。”   初夏的脑子轰然炸开。   这么快就要去见师父的家人了,好紧张!   心脏砰砰直跳。   旁边,香绍谨已经在吩咐他的助手李俊杰:“俊杰,给我家打个电话,叫他们准备晚餐。就说我们午饭后到。”   香家在这个城市算得上是富及一方。   香家大宅依山而建,座落在一座半山腰上,背山面水。从山脚上去,有一条专道。   一路上去,栽了高大漂亮的百年银杏树,冬天了,路边堆满了厚厚的银杏树叶。   大门口有两三名保安,车子开过了一道门,两道门,三道门,开过几幢建筑物,最后终于停在一片宽阔的空地上。   下车后,香绍谨对他们说:“看到前面那座小楼了吗,那就是我住的地方。”   初夏抬头看,面前有一条小小的人工河,河上有座小桥,走过小桥,前面有个小陡坡,沿着台阶往上走,便是个两层的小楼,黑瓦白墙,墨绿门窗。小楼前面有个天井,有密密的蔷薇花架,蔷薇花爬满了一面墙,此刻是冬天,叶子都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杆。   院子还有很多草花树花,一年四季花开不败,此刻开在院子里的,是一地的菊花,还有剪秋纱,万寿菊,芙蓉菊,秋葵,秋海棠,雁来红……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大老远地就叫香绍谨:“小五,这么快就到了,午饭吃了没?”   “吃了饭才过来。”香绍谨笑着对初夏和朱梦淮说:“这是阿木叔,他可是咱们家的大总管。”   “阿木叔叔好。”初夏和朱梦淮齐声叫。   “小五这小子,什么大总管,尽乱说。”阿木叔笑着拍香绍谨的肩:“你的房子已经叫人收拾过了,我现在就去和老爷子说一声?”   “不用,我自己会过去。”香绍谨语气陡然冷淡。   小楼外表普通,里面的摆设却是华丽而低调,每一样东西都是半新不旧的。   很久没有回来,香绍谨似乎对自己家都陌生了。他站在门口,几乎不敢走进去。初夏挽住他的胳膊,慢慢走上楼梯,房子确实刚刚才打扫过,有清新的水洗后的气息,打开二楼的窗子,一股冷冽的风从外面吹进来。   “从这里看出去,你看到什么?”站在窗前,香绍谨问初夏。   初夏说:“我看到了蔷薇,嘿,这里和临水楼挺像的。”   “那些蔷薇花还是我亲手种的,以前我经常站在这里画画。”香绍谨伸出手放在桌上,却落了空,小时候那张书桌早就不在这里了。   香绍谨有些失落,最熟悉的地方却也是最陌生,近乡情怯,他轻易不敢乱动。   “初夏,替我搬张椅子。”   话音刚落,朱梦淮已经搬了一张椅子过来。   香绍谨坐在椅子上,闭起眼。   初夏无聊,在房里东摸西看,她看到一个柜子上放了几本书几本相册,心中大喜,忙取出相册看。   打开相册,第一页就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年,那双眼闪亮有神,比天上的星星更明亮。   啊,这个人!   初夏差点叫起来,这个就是少年时的师父。初夏连忙往后翻。   这本相册所集的好像都是香绍谨同一年龄段的照片,那时香绍谨笑容爽朗,充满了青春的朝气。   香绍谨每张照片身边都有不同的男孩子,女孩子。夏天,他敞着胸躺在泳池边,七八个身着比基尼的美女围在他身边,对着镜头搔首弄姿。   舞会上,他被人灌醉,脸上胸口印满了唇膏印。   不过更多的时候,是他和一个少女的合影,两个人穿大花衬衫大裤子,皮肤都晒成金棕色,肩搭着肩,笑得异常灿烂。   没想到她师父小时候这么可爱,那个是他以前的小女朋友吧。   初夏看得兴致勃勃,后来,不经意间看到照片上的日期,十二年前,咦那不正是香绍谨病发前最后一年的夏天?可是照片上的他看上去没有一丁点征兆啊?   初夏一怔,手中的相册应声落地。   “怎么了?”香绍谨睁开眼睛问。   朱梦淮赶紧捡起相册放好说:“是初夏乱翻东西,书掉在地上了。”   “什么书?”   朱梦淮看了眼书架说:“是一本漫画,呃,是恶灵骑士。”   恶灵骑士?香绍谨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他都快忘了,他也有过看恶灵骑士的日子。   香绍谨的笑声听上去很是爽朗。初夏心里却惴惴不安,她总觉得这房子隐隐透着些腐朽的味道。   她跑到香绍谨身边,席地而坐,把脸贴在他膝上。香绍谨拨开她粘在脸上的发丝说:“是不是很闷。”   “不是。”   和她师父在一起,即使一句话不说,她也不觉得闷。她只是心里难受,可是这种难受她又不能和他说。   “师父,你以前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不会害怕吗?”初夏问他。   香绍谨笑了笑说:“小时候有保姆,有司机,还有几位家庭教师,他们都和我住在一起,怎么会害怕。”   “那你爸妈不和你一起住吗?”   香绍谨想了想,眯起眼说:“我一出生就被抱到爷爷那边,其实和爸妈并不怎么亲。”   原来父母和孩子之间,也可以很生疏……   初夏心底空茫的感觉更加严重,她抓住他的手,拉过来垫在自己脸下。   仿佛这样就可以给他的手一点温暖似的。   香绍谨反手拍了拍她的脸说:“你们两个出去逛一会儿吧,这屋里太久没住人。”   “不,师父,我要陪你。”她才不放心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香绍谨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低沉地说:“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初夏只好和朱梦淮出去乱逛。   香家的宅子很大,建筑物随处可见。游廊连接着各处厢房。花园里,奇花异草,百年古树随处可见。黑色的檐角在绿树后面若隐若现。远处,筑了长长的隔离墙,不知道又在造什么房子。   他们在一个八角亭坐了一下,前面小径上走出来两个漂亮的女孩子,看到初夏,扬手招呼她:“喂,你,快过来?”   “我?”初夏指指自己的鼻子。看到她们使劲地朝她招手,连忙跑过去:“你们叫我?”   “你是新来的保姆?”   “什么保姆?”初夏不解地问。   “听说阿木新招来的员工,是你们吧?”   “呃,有什么事要帮忙吗?”初夏搔搔头皮说。   “喏,这个给你。”那两个女孩子把一个盛满水果的大篮子放到初夏脚下说:“把这个篮子送到前面那个小楼里,就是种满蔷薇花的那个院子,看到一个瞎子在那就对了,今天你就在那工作,他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是新来的得勤快点,当心阿木开除你。”   两个人边说边走开去。   一个说:“真可怕,那个瞎子这么多年没回来,一回来居然派我去照顾他,他不会呆着不走吧,那我可要辞职了!”   另一个说:“真的很可怕吗?你见过他?”   “这还用得着见吗,想想就知道,瞎子唉,阴惨惨的!。”   初夏听她们左一个瞎子,右一个瞎子地叫,居然还说她师父阴惨惨地,气得她一蹦三丈高,跳起来就要去和她们理论。   朱梦淮连忙拉住她的手,摇摇头说:“不要这么冲动。”   “可是他们……”   “这里人多嘴杂,我们不要给师父惹麻烦。”   初夏想起在医院里偷听到的话,猛地闭了嘴。这个宅子虽然看上去很美,幽静典雅,可是谁知道它背后隐藏了多少的腥风血雨?   香绍谨休息片刻后,很快带初夏和朱梦淮去见他爷爷。   走过草木扶疏的游廊,进入一处幽静的庭院里,他们先听到幽幽的琴声,循着琴声,看到一个老人坐在一个敞间里弹琴,清冷的琴声,质朴高洁的身影,仿佛是一个时空。   朱梦淮乍见到那个老人,猛地站住了脚步。   “真的是他!”朱梦淮脱口而出。   “当然是他。”香绍谨抿嘴冷笑,转瞬间,那抹笑消失不见。他脸上又挂上平和温煦的神情。香绍谨大步上前,进入室内。   敞间阔朗,阳光透过树叶,透过繁复的窗棱子,照在地面上。香绍谨在老人背后站定,静静地叫:“爷爷。”   琴声停歇,香爷爷站起来。转过身,他看到香绍谨,也看到站在香绍谨背后的初夏和朱梦淮。   “梦淮——”   香爷爷脸上浮出一丝讶异。   19 糊涂的晚餐   初夏糊涂了,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这是什么状况,不是第一次见师父的爷爷吗?怎么他们以前认识?   香绍谨撇嘴笑了一下说:“爷爷,这两位是我徒弟,初夏还有梦淮。”   “师公。”初夏抢先叫了一声。见朱梦淮愣愣的,张嘴不知道该叫什么好,她连忙踢了他一脚。   朱梦淮这才叫:“师公。”   “梦淮,”香爷爷镇定下来后,朝他伸出手:“好些年不见了,过来,让师公看看。”   三言两语之后,初夏才明白,原来教朱梦淮弹琴,并送他古琴的人就是香爷爷。   细细回忆朱梦淮和香绍谨刚认识时的场景,初夏越发疑惑,每把琴上都有斫琴师的铭记,香绍谨第一次来学校教琴,就检查过朱梦淮那把琴,如果朱梦淮的琴是香爷爷所斫,他应该知道朱梦淮的启蒙老师是谁。   朱梦淮他也应该能从琴声中就听出香绍谨和香爷爷之间的关系。   他还死皮赖脸地要做香绍谨的徒弟呢……   可是这两人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师徒,怎么一直没提起这事,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是他们两人太会演戏?还是……   还是他们两人早就暗通曲款,就瞒着初夏一人?   初夏心里胡思乱想着,耳边忽然传来香爷爷的声音:“初夏,你现在学了几支曲子?”   “啊?”初夏抬起头,连忙说:“还没开始学呢,还在打基础。”   香爷爷点点头:“小五这点做得不错。首先基本功要练扎实,那梦淮呢?”香爷爷说着又转头去问朱梦淮。   朱梦淮就坐在香爷爷身边,一老一少叙起旧来,旁若无人,早把身边人给忘了。   初夏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什么嘛,同样是师父的徒弟,师公怎么对朱梦淮这么好,对她这么冷淡。   太过份了,太重男轻女了。   初夏的小心眼正在那边嫉妒地要死要活呢,一旁,香绍谨俯过身在她耳边说:“我们出去吧。”   “哎,可是……”   话没说完,香绍谨已经拉着初夏走了出去。   “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初夏站在香绍谨身边小声地问。   香绍谨冷笑了一下:“他们两个叙旧,我们杵在旁边做电灯泡,岂不是更不礼貌。”   电灯泡?这个比喻似乎不太妥当啊。   初夏迟疑地说:“不能这么说吧……”   香绍谨低下头,放柔了声音说:“我爷爷的院子有不少菊花,有空想这些还不如赏花来得要紧。”   初夏是个思维极易跟着别人走的人,特别是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一眨眼间,她就忘了师公和师兄的事。   院子里菊花大如拱斗,确实漂亮。初夏看了一会儿,踮着脚在香绍谨耳边悄悄说:“我们把这些花偷回家去怎么样?”   香绍谨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初夏是真的打算偷花,不过她在花圃里东看西看,看到水池里的鱼,又把偷花的事给忘了,蹲在池边逗鱼玩。   身后,香家的一位老保姆出来叫香绍谨:“小五,你爷爷叫你进去一趟。”   香绍谨淡淡说:“我随时可以回来和他说话,机会难得,就让他们两个多聊一会儿。”   初夏闻言,扭过头去看,只觉得香绍谨脸色淡淡地,有说不清的阴懑。   回廊那边,又有一个中年女子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小五,你来了怎么也不先去我那看看。”   “妈。”香绍谨叫他。   初夏一听是香绍谨的妈妈,连忙甩干手跑过去:“伯母。”   “噢,你就是初夏吧。”香妈妈看到初夏,表情淡淡的,没有太多的感情。   晚餐在大餐厅开席。   香家人大大小小,就算在外面置了再多的房产,也全都要住在老宅里。   香绍谨的四个姐姐结婚生子后,只要住在老宅里,每家都能分到两个保姆,小孩的学杂费,家庭教师费用,水电费,一切生活开支全都香家包揽。   平时在小厨房自己开伙,有大事了才到大厅里聚餐   最近连在香氏集团担任总裁职位,香绍谨的远房堂兄香绍谈都搬了进来。   他们只是为了省那么一点点生活费用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香家男丁不旺,人却不少,光自家人聚餐,就摆了四五桌,香爷爷那一桌是酸枝木大方桌,摆在餐厅正厅,而初夏则坐在了正偏厅的一张圆桌上。   她与香绍谨之间隔了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中间还隔着一段屏风。   灯光照下来,屏风波纹点点,众人的影子在屏风后面影影绰绰。   就餐时间,一开始很严肃,所有人都噤声,到了后来,烫得热热的老黄酒端上来,男人们开始敬酒,这才热闹起来。   和初夏同桌的是香绍谨的妈妈和四位姐姐,一顿饭下来,她们的话题基本就围在香绍谨身上。   “小五有没有女朋友?”   “平时有和什么女人走动没?”   “什么,没有,那他每天都在干什么?”   初夏觉得很囧,她们是香绍谨的姐姐,怎么反而向她这个徒弟打探起消息来了。   初夏还想向她们打听师父的隐私呢。   说了一会儿,香绍谨的姐姐们又纷纷贿赂初夏,要初夏向她们提供香绍谨的行踪,她们好给弟弟介绍女朋友。   大姐说:“喜欢小五的女孩子倒是不少,就是他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我一年都见不了他几面。初夏,这事你可得和我们好好配合。”   “喏,是啊。”初夏含混着和她们打马虎眼。   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胃口全失。   原来师父身边并不像她所想像的那样清净。   桌上都是香家大厨的拿手好菜,琥珀色的醉蚶,千道工序熬出来的鸭汁煮白菜,还有肥硕的大闸蟹,膏腻堆积,如玉如脂,配上温得烫烫的老黄酒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初夏却吃得味如嚼蜡。   她回身去看香绍谨,隔着厚厚的屏风,隔着影影绰绰,觥筹交错的人影,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他。   他那一桌只坐了五个人,香爷爷坐在上位,香绍谨、香绍谈坐一边,朱梦淮和香爸爸坐在另一边。   初夏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那一桌都是姓香的,怎么朱梦淮也坐在那桌?也许是客人的原因吧。   香绍谨的几位姐夫去那一桌敬酒,敬完了长辈,他们一个个拿着朱梦淮开刀,其中一个姐夫说:“绍谨不能多喝酒,以后就看梦淮的了!绍谨,你说是不是!”   香绍谨浅笑,并不言语。只是静静坐在一边,偶尔替自己温一壶酒。   初夏看着他们,越来越觉得怪,可是究竟怪在哪?此时的她还理不出头绪。   酒过三巡,很多人都醉了。   餐厅里喧哗声越大,香绍谨受不了嘈杂的环境,不知什么时候离席而去,初夏看到,连忙追出去。   餐厅是个独立的建筑,外面是长长的双面空廊,游廊外面各色古树,在夜间亮起点点灯光。   林间的风吹过来,吹得他的衣服啪啪作响。   初夏追出来,迎面刮来一阵风,吹乱她的头发。她叫:“师父,你等一下,我替你去拿外套。”   香绍谨叫住她:“初夏,陪我站一会儿。”   走廊两边有路灯,照出香绍谨的脸,他的脸一如既往地平静,可是她却看出他淡淡的倦意。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他的眉宇,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抓住她的手慢慢放下来,在胸口停留了片刻,然后垂在身边。转过身迎风而站,呼啸的山风吹乱他们的头发。   初夏靠近香绍谨,她偎着他的体温取暧说:“师父,你不开心吗?”   他淡淡地说:“没有的事。”   “可是你今天都没怎么笑过。”   香绍谨扬起嘴角,一种经常挂在脸上的笑意浮上来:“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整天没事就咧嘴傻笑。”   “谁傻笑了!”初夏抗议:“我今天还看到你……”   初夏本来说,我今天看到你十七岁时的照片,笑得傻乎乎地,比我傻多了!   幸好她提早回过味来,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提的。   初夏转移话题说:“对了,你家为什么要住在山上?”   “据说这里风水比较好,负阴抱阳,背山面水。”   “哇,你好迷信。”   “可不是。”   “老古董。”   “嗯,我徒弟倒是越来越聪明了。”香绍谨笑咪咪地说,顺便还拍拍初夏的脑袋。   初夏摸自己的头顶,什么嘛,老是拍她的脑袋,把她当成小孩子。她和他一样,也是成年人,成年人!   初夏跳起来,也要去拍他的脑袋。哪知,她刚跳起来,一只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初夏整个人都跟着那只手向前倒去,倒在香绍谨身上。   香绍谨后退一步,靠在廊柱上说:“初夏,怎么这么重。”   两个人身子贴在一起,有些暧昧,初夏赶紧跳开一步:“师父,你偷袭我!”她倒打一耙。   “是吗?”他笑着问她。   “就是,就是。”初夏被抓了个现行,心虚脸红,只能耍无赖。她扯着嗓子叫得正欢,正巧一股冷风吹过来,结果,那风一下子呛进喉咙里,呛得她咳个不停。   这回,初夏算是尝到做坏事不认错的后果了。   她捂着胸口在那边咳,咳得脸都红了:“好难受……咳咳咳……我被风呛到,这讨厌的风,咳咳咳……。”   “被风呛到就是受了寒。”香绍谨握住初夏的手说:“我们马上回去。”   “可是师兄他还在喝酒。”   香绍谨已经拉她走进餐厅。   餐厅里暖气扑面而来,无数的喧嚣涌进初夏的耳内,在外面才站了几分钟,她已经无法适应这个场合。   “我先走一步。”香绍谨对众人说。   “师父,我和你一起走。”朱梦淮有点醉了,挣扎着起来。   “梦淮喝醉了,今天就留在这里。”香爸爸按住朱梦淮,又过来拉香绍谨,豪气十足地说:“绍谨,初夏,你们也留下来。今晚我开心,谁也不许走。”   香绍谨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爸,既然开心,那就好好照顾梦淮。”   说完,他拉起初夏转身就走。   香妈妈追上来,她站得远远地对初夏说:“初夏,好好照顾绍谨。”   初夏转过头去,那些人渐渐朦胧模糊,餐厅里的画面陈旧而明亮,一个一个人物做着她所不能理解的动作。那好像是一幕戏,而她和香绍谨既是戏中人,又是看戏人。   20 孤男寡女   初夏仗着自己生病,一上车就软蹋蹋地靠在香绍谨身上,她半是虚弱半是故意,矫揉造作地叫:“啊,我好难受。”   然后又是一阵乱咳。   香绍谨说:“再咳下去嗓子可能发炎,也许该去医院挂几瓶消炎水。”   什么,要去医院?   初夏连忙坐直身子,再也不装咳。   不过坐不了几分钟,她身子又软下去,半虚半实地靠在香绍谨身上说:“师父啊,我们好像忘了做一件事。”   “什么事?”   “忘了偷你爷爷的菊花。”   ……   车子驶到小别墅,上车下车,冷热交替,初夏又开始咳起来。   香绍谨一进屋就找来一条大毯子裹在初夏身上。   初夏抗议:“我只是被风呛到而已,又没着凉感冒。”   香绍谨声音严厉:“真要受了风寒可比感冒严重地多。”   初夏只得乖乖地裹着毯子。   香绍谨说先给她煮了个药茶喝,明天早上要是还没好,再上医院。他走进厨房去煮药茶,初夏裹着毯子坐在小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里在放着初夏最喜欢看的昆虫世界,她从小就喜欢看屎壳郎滚粪球的画面,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很好笑。   初夏抱着抱枕一会儿咯咯笑,一会儿咳嗽,在沙发上不停地打滚。   厨房传来阵阵香气,有种酸酸的气息。   香绍谨煮的这锅药茶闻上去不是很难喝嘛。   昆虫世界放完了,她扔了毯子,轻手轻脚跑到厨房门口去看。   厨房很大,吊顶很高,灯光明亮通透,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无形之中却使厨房变得逼仄了不少。   关了燃气,把药茶倒出来,香绍谨头也不抬地说:“可以进来了。”   他老早就知道她站在门口了。   初夏走进去,没好气地说:“师父,我发现和你生活在一起,真的很恐怖。”   “为什么?”   “别人无论做什么你都知道,躲都没处躲!”   香绍谨扬起嘴角:“难道你想瞒着我做什么坏事?”   “才不是!”初夏低头看那碗药,黄黄的,很混浊,看上去很难看。唉,师父的鼻子很厉害,所以煮出来的药茶味道不错,至于这颜色嘛,好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   “这东西能喝吗?”初夏迟疑地说。   “你怀疑我?”香绍谨沉下脸。   “不是,不是,我怎么敢怀疑师父你呢。”初夏连忙端起药碗说:“师父煮的东西肯定最好喝。”说着,仰头喝下……   嗷!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中药都没这么刺激。   初夏抓住香绍谨的衣服直想踹他。   香绍谨笑起来。   “你还笑!”她抓住他的手臂,真想咬他一口。   “是不是有发汗的感觉?”   “嗯。”   “现在好好去睡一觉,明天起来就没事。”他拍拍她的头说。   师父居然现在叫她去睡觉!   可是现在她浑身热乎乎的,再加上……再加上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整幢房子只有她和他两个人哎。   这叫她怎么睡得着!   初夏抱着他的手臂说:“师父,我睡不着。”   “再折腾一宿明天可真得上医院。”他恐吓她。   “那你陪我……”   “嗯?”   初夏差点就要把那个“睡”字说出来,连忙改口说:“师父,要不你就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   “睡前故事!”香绍谨额角跳动:“你几岁了?”   “哎,不是啊,反正也没事干,咱们找点事干嘛是不是?你随便讲一点好啦,你不讲,我肯定睡不着,我睡不着病肯定好不了,我病好不了明天又得上医院,又要叫车,又要挂号,又要排队,又要……”   “行了。”香绍谨打断她:“你要听什么故事?”   让盲人念故事给她听,确实是很不厚道。可是……如果这是他们单独相处的唯一一次机会呢?   初夏厚着脸皮将香绍谨拉到她的房间。   她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轻软的蚕丝被压在胸口,床头,一盏台灯亮起昏黄的灯光。   她侧过身子,看着香绍谨。他手指在书上轻轻滑动,缓慢地给她读安徒生童话:   “柜台上放着两块姜饼。有一块是一个男子的形状,戴一顶礼帽;另一块是一个小姑娘,没有戴帽子,但是戴着一片金叶子……他们在那上面呆了很久,最后他们两个人发生了爱情,但是谁也不说出口来。”   “‘他是一个男子,他应该先开口。’姜饼姑娘想。不过她仍然感到很满意,因为她知道他是同样地爱她。”   “他的想法却是有点过分——男子一般都是这样。他梦想着自己是一个真正有生命的街头孩子,身边带着四枚铜板,把这姑娘买过来,一口吃掉。他们就这样在柜台上躺了许多天和许多星期,终于变得干了。她的思想却越变得越来温柔和女子气。‘我能跟他在柜台上躺在一起,已经很满意了!’她想。于是——砰——她裂为两半。   初夏侧身躺在床上,她听着香绍谨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她的一颗心也变得越来越柔软。   “那个姜饼姑娘死了吗?男姜饼喜欢她,为什么不说出来?”   “因为这是一个悲剧。”   “是不是爱情不说出来,都会变成悲剧?”   “也许吧。”   初夏垂下眼,在那边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后来她又叫他:“师父。”   “嗯?”   “你姐姐要给你介绍女朋友呢?”   香绍谨笑了笑说:“她们介绍的女孩子我都认识,有可能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   “是吗?”初夏也没有特别的欣喜或雀跃,只觉得这个回答理所当然。   但是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疲倦很快袭上来。   很长时间没有声音,香绍谨合起书,床上,初夏咕哝着又叫了他一声:“师父,下次我念书给你听好吗?”   “当然好。”   “你想听什么书?”   “你喜欢什么书就念什么书。”   “我最喜欢看昆虫记了,我就念那个……”初夏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她终于睡着了。   香绍谨合上书,替她拉上被子。她的手垂在被子外面,柔软地,带着潮热,他握住他们,那么潮湿而又躁动,像只初生的小鸟在他手心抖动。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个孩子,一切都是那样地浮躁而又不确定,连感情都是那样的天真幼稚。   她的人生还有无数种可能和选择……至于他,呵,现在可不是好时机。香绍谨握着她的手,在她床边坐了片刻,最后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关上灯离去。   第二天,初夏一觉睡到自然醒。拉开窗帘,看到窗子都结了霜,草地上白莹莹一片,降霜了。   喝了药,睡了一觉之后,感觉果然好了很多。仿佛浑身又有使不完的精力。她一边穿袜子一边跑,一边往楼下跑一边大叫:“师父,降霜了,降霜了!”   香绍谨早上灵感大发,铺了纸正准备画一幅墨菊,听到初夏的声音忍不住头痛。又不是下雪,怎么降个霜都能让她兴奋成这样。   初夏今天确实精力旺盛过了头,像个花蝴蝶一样在他身边乱转,一会儿探头看看说:“哇,墨都快结冰了,我来替你磨墨。”   “哇,师父你画菊花啊,我也画一幅。我们两幅画提相同的款怎么样?”   看到香绍谨的脸色沉下来,她马上又说:“嘿嘿,师父,我替你倒杯热茶。”   热腾腾地茶杯端过来,放在他的手边。   她泡茶可是很厉害的哦,初夏满心期待,希望他会夸她几句。   哪想到,香绍谨放下笔,深吸了一口气说:“初夏,茶不能放在书桌上。”   “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里写字作画,一旦打翻,我桌上的作品全部会泡汤。”   哦,也对,师父的眼睛看不到嘛,一不注意就会碰到,初夏问:“那我应该放在哪?”   “短榻旁的小几上。”   “这样啊……可是你人在这里写字,茶放在那边,那你口渴了,要喝茶了,跑来跑去不是很累吗?”   “所以我现在不需要喝茶。”香绍谨强忍怒意说。   初夏马屁拍在马腿上,郁闷地要死,气得脚一蹬,咚咚咚地跑开。   她抱起香绍谨的拉布拉多犬躺在他常坐的矮榻上,对着它发牢骚。   “你的主人是个大坏蛋。”   “他天天欺负我,我真后悔做他的徒弟。”   “可是不做他的徒弟我会更后悔。唉,我怎么会喜欢上他?可我就是喜欢他,有什么办法呢。”   “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吗?”   “就算我知道也没用,我可能永远都变不成他喜欢的那种女孩子。”初夏沮丧地说。   小布卧在初夏身边,它已经很大了,却总是那么静,和香绍谨一样,静静的,像一弯湖水。可是在澄静的湖面下,她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初夏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小布的毛,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初夏透过落地长窗,看到一个年轻女郎拎着大包小包从车上下来。   “薛衡姐!”初夏大叫起来。   21 前女友找上门来了   初夏每次来都在周末,而每个周末薛衡都休息,所以乡下一别后,他们两个一直没碰面。   没想到,一碰面,薛衡就给初夏买了很多东西。   “这是棉拖鞋,这是睡衣,还有这些,都是开司米羊绒制品,帽子,围巾,手套……”   薛衡说着把围巾围在初夏脖子上。哇,这围巾果然暖和得要死,像围了个火炉一样。   “薛衡姐,你真好。”初夏扑上去,抱住薛衡的脖子,狠狠亲了她一口。   “不是我对你好,是你师父,你说我哪有钱买这个送人。”   “真的?”初夏不敢置信。   薛衡说:“难道我还骗你?前几天,天还没降温他就交待我了,我想今天你应该在,特地拿过来给你。”   师父这么早就什么都替她考虑到了……   初夏摸着柔软的围巾,言不由衷地说:“他好无聊,还管这种事。”   薛衡说:“我还希望有个人为了我做这种无聊事呢。”   初夏咬着唇,看了薛衡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那他以前有没有给其它女孩子这么用心买过东西?”   薛衡看了初夏一眼,眼珠子一转:“有。”   “什么!”初夏跳起来。   “他叫我给他的小侄女买过礼物,婴幼儿用品难买多了,不但要质软柔软舒适,更要讲究安全性,初夏,你是不是在吃他小侄女的醋?”   “才不是,不和你说了。”初夏打了薛衡一下,红着脸跑开。   她围着围巾跑到书房去找香绍谨,香绍谨正在打电话。   “可以,今天我有空……你沿着那条路一直开过来就行,我会在路边等你。”   挂了电话,香绍谨站在那边像有心事,根本没有注意到初夏的存在。站了一会儿,他迈开大步,直接从初夏身边走过,去卧室穿了件大衣,拄了手杖走出来。   初夏追上去挽住他的手说:“师父,你去哪,我陪你去。”   香绍谨说:“出去见个老朋友,你留在家里和薛衡学着下下棋。”   他拿开初夏的手走出去,外面的的石板路上水渍都结成薄冰。天冻路滑,熟悉的一段路,香绍谨却走得很慢。   初夏站在窗边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树丛尽头。   初夏一边和薛衡下棋,一边不停地看着外面,师父出去那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他会不会在外面发生什么意外。路这么滑,要是摔个跤怎么办?师父那么要强,肯定不会呼喊。   心里越想,越觉得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   那一局棋,初夏下得是坐立不安。   半个小时过去了,香绍谨没有回来,一个小时快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初夏终于忍不住,把棋盘一推,站起来说:“我去找他。”   她抓起围巾往外跑,她长手长腿,一口气跑过别墅前面的小路,大路上树木高大,投下大片的阴影,前面的影物被遮得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她快跑到尽头时才发现有一男一女站在路的尽头。初夏连忙刹住脚步,伸手勾住路边的一棵树,躲在大树后面。   香绍谨单手拄着拐杖笔直地站在一棵树下,他身姿一向挺拔,犹如一棵高大魁梧的中国梧桐树,面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平静下面藏着一丝不易查觉的傲慢。   一个年轻女子站在他对面,一头微卷的长发高高绑在脑后,露出美丽光洁的额头,她穿着质地柔软的羊毛衫外套,衣服很长,勾勒出窈窕的曲线。   初夏躲在树丛背后,悄悄地往前走,走过几棵树后,终于清晰地听到他们两个的说话声。   那个女人说:“……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我从没怪过你。”香绍谨平静地说。   “是我先对不起你。”   香绍谨淡淡说:“不,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你陪伴在我身边。”   “可是……”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快结婚了,就别老想着过去的事。”香绍谨说得很平静。   美女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失落:“我的婚礼你会去参加吗?”   “瞎子不适合参加婚礼。”   “你别这么说。”   “晓晓,不管怎么样,我总是希望你过得好。”   晓晓,这个名字好耳熟……初夏灵光一闪,想起来了,是邬晓晓!那是香绍谨十七岁照片上,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她的名字就写在照片背后。   隔了十几年,以前的女朋友居然还会找上门来。   初夏连忙拨开垂下的树叶往外看,正看到香绍谨低下头去,身子微微前倾,天,他居然要吻她?   初夏几乎要大叫:不许接吻!   幸好香绍谨只是低头贴了下邬晓晓的额头:“祝福你。”   还好,还好,初夏拍拍胸口长吁一口气。   可是紧接着……   初夏瞪大眼睛看着前面,在她面前,一只灰色的大鸟停在一根树枝上,正目光炯炯地瞪她。   看我做什么,快走开啊!   她挥手赶它,靠,那只死鸟居然向她冲了过来!   啊啊啊啊!初夏捡起一根树枝使劲地赶它!   邬晓晓正带着离愁和香绍谨道别,忽然看到旁边的树丛有树枝不停摇晃,一只鸟从她耳边斜掠而过。   她吓得尖叫起来。   “只是一只灰鸽子。”香绍谨平静地说。   “树后面有人。”邬晓晓小声说。   香绍谨笑了笑,淡淡说:“没什么,一只猫和一只鸟在打架玩。”   晓晓似乎有些明白:“是你的猫儿?”   “是,我的猫儿。”   邬晓晓开车离开,香绍谨踱到初夏躲藏的那棵树前面叫:“初夏。”   初夏灰头土脸地从树背后钻出来,手里还拿着根树枝。   “你在这里干什么?”香绍谨的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变化。   “我来找你喽。”初夏揉揉鼻子小声说。   “外面冷,快回去。”香绍谨说着也不等初夏一下,转身往别墅方向走去。初夏快步追上去,挽住香绍谨的手,笑嘻嘻地说:“师父,你走这么快干什么?也不怕摔跤”   “只有你才会摔跤。”   “是啊,我刚才差点就摔跤了,师父,那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吗?”   “嗯,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初夏又问:“你喜欢她吗?”   “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香绍谨声音平静,不起波澜。   “你们为什么分手?”   “因为我的眼睛瞎了。”   “呃”早知道就不问这个问题了,初夏连忙转移话题:“前面那一树芙蓉花开得好漂亮!”   香绍谨淡淡地说:“可惜我看不到。”   呃,她又说错话了。   赶紧再转移话题:“芙蓉花啊,漂亮是挺漂亮,可惜一点香气都没有。”   香绍谨淡淡笑了一下:“原来你喜欢有香气的花?过几天,叫园丁种几畦水仙花怎样?”   “好。”初夏使劲点头。   走了一会儿路,初夏忽然停下脚步:“师父。”她拉住他。   “嗯?”他望向她的方向,须臾之间,他感到脖子上一阵火热,初夏踮起脚尖,仔细地把围巾围在他的脖子上。   初夏说:“天气这么冷,你也不注意一点,生了病我可不会照顾你。”   “是吗?”香绍谨勾了勾嘴角,握住围巾的尾端。   星期日傍晚回学校时,香绍谨准备了一堆东西让初夏带回去。   点心啦,水果啦,茶叶啦。初夏嫌烦又嫌重,不肯带。   “很重,我拿不动。”   香绍谨说:“小陈会送你,又不用你自己拿。”   “我吃不完。”   “谁说这是给你一个人的?”   晚上到了寝室,那些女生一看见初夏带来的大包小包,全都尖叫起来:“哇,初夏,这些全是你师父给你的?”   想到昨夜初夏没有回来,张骁骁关上门,神秘兮兮地说:“初夏,和我们说说,你和你师父进展得怎么样了?昨天你在他家里过夜了吧?你们两个有没有,有没有……”   初夏郁闷地要死。   早就知道会这样啦!要真有什么,被她们说说也就算了……现在,真是鱼没吃着惹了一身腥!   我要吃鱼!   连续来了几天冷气流之后,终于出太阳了。开太阳那一天,整个寝室楼几乎倾巢出动,所有人都把被子抱到平台上去晒。   初夏和刘淇本来两条被子占了一根杆子,现在那根杆子上硬生生地挤了六条被子。   她们两个靠在平台的围栏上一边守着被子一边聊天,太阳暖洋洋地晒在她们身上,晒得她们昏昏欲睡。   初夏说:“我看到他以前的女朋友了。”   刘淇问:“谁?”   “我师父十七岁时的女朋友,我见过他们的照片,两个人亲密地要死,还吃同一个冰淇淋呢,不过她现在要结婚了。”   “那不是很好吗?你少了一个劲敌。”刘淇说。   “好什么,我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她又成熟,又大方,又美丽。我和她一比就像个丑小鸭,唉,我真希望我现在就有二十五岁。”   刘淇不满地说:“二十五岁有什么好,我们也是白天鹅好不好!”   初夏听到这话,咯咯咯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马上又唉声叹气说: “也许他喜欢的就是成熟女人,优雅,知性,美丽,就像邬晓晓那样。”   “咦,邬晓晓,这个名字好熟,是谁?”刘淇皱起眉头说。   “就是我师父以前的女朋友啊,你听过这个名字?”   “好像前几天刚刚在报纸上看到过,还是个名人呢,我现在记不起来。”刘淇摇摇头,懒得再想。   初夏却紧紧抓住刘淇的手说:“要不我们去网上查查?”   “嗯……好吧。”刘淇无奈答应。   22 打探   初夏和刘淇借了大二师姐的电脑用。在网上打进邬晓晓三个字,结果一下子出来上万条搜索结果,很多人名字叫邬晓晓。   她们连续翻了八页,全都不是香绍谨的前女友,好多都是一些小学生。   刘淇泄气地说:“也许是我听错了,如果是名人应该会在前几页,我们别找了。”   初夏没听她的,继续往下翻,她有种预感,刘淇看到的邬晓晓肯定是那个邬晓晓,有新闻的话网上肯定会出现。   当她翻到第十二页时,忽然看到有个熟悉的名字和邬晓晓连在一起:   姜余晖。   没错,肯定是这个。   初夏连忙点开那个琏接。   那条新闻是以姜余晖为主,邬晓晓的名字只出现了一次,怪不得到了第十二页才出现。   新闻上说:网络新贵长江科技有限公司总裁姜余晖先生最近喜事连连,继成功收购某知名门户网站之后,最近又传出一个喜讯,他将在明年元旦迎娶昔日同窗,商界大亨邬氏长女邬晓晓为妻。   原来邬晓晓是和姜余晖结婚,怪不得香绍谨碰到姜余晖时,反应怪怪的。初夏想到这里,心里酸酸的。   那条新闻很短,初夏马上又在电脑上打“姜余晖”去搜索,这回出来一大堆关于他的婚讯的新闻。   其中有条新闻附了姜余晖和他未婚妻的履历。邬晓晓和姜余晖毕业于英国牛津大学,后来又一起去了美国求学。姜余晖毕业后开始自己创业,而邬晓晓曾任摩根银行董事。   从履历上来看,这两人堪称为青梅竹马,金童玉女,几乎没有瑕疵。   初夏却马上想到了香绍谨。   牛津,美国?香绍谨不也是毕业于牛津,后来辗转于美国吗?   难道他们三个一直都是同窗?   从昔日同窗到现在的陌路人,难道仅仅因为情变而变成现在这样?还是有其它的原因?初夏心头有一百个问题在纠缠着她。   那天下午,初夏没课,她按捺不住,打的跑到香绍谨家去。小别墅里门大开着,香绍谨不在,薛衡在工作,盲文打字机一刻不停地运作着。   初夏没想到安静的小别墅原来平时这么忙碌。她趁薛衡空下来,抓紧时机问她“薛衡姐,你知道姜余晖吗?”   “姜余晖?知道啊,非常热心公益的一个企业家。你也是弹古琴的,应该知道他啊,他很高调,每次在媒体上亮相,都会宣传一下中国古琴文化。他还以他的企业命名了一个古琴大赛,推出了不少青年古琴演奏家。”   “他也会弹古琴?”   “听说他不会弹,但是他懂得欣赏。”薛衡说。   “哼,我看他根本不喜欢,纯粹是为了沽名钓誉,哗众取宠。”初夏带着偏见说。   说到这个,薛衡转头四下看了看,俯在初夏耳边悄悄说:“初夏,别人都知道你是香绍谨的徒弟,这话你在这里说说就好,千万别在外面乱说。”   “为什么?”初夏也像作贼一样,小声问。   “他们两个有点过节,现在还没解开。”   哈,过节!这正是初夏想要打听的东西呢,她连忙拉着薛衡的衣袖说:“快说,快说。”   “姜余晖这人呢……”薛衡想了想说:“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商人,前几年,他在古琴界稍微有了点名气,就在扬州办了个乐器厂,找了几位师傅大量制作入门级的古琴,受到一群古琴爱好者的追捧。结果一次,有人拿了姜余晖厂子里做的琴来找你师父鉴定,你说一把练习琴,能好到哪里去。再说你师父这人你也知道,对琴的工艺要求很高,加上年轻气盛,当时就把那把琴贬得一无是处,说斫那把琴的师傅不懂乐理,还说那把琴不能弹,根本不能叫古琴。”   初夏听了马上附和说:“姜余晖就是个奸商,附便找个木匠漆匠就来做琴,那些琴就是不能弹嘛,会把手弹坏掉的。我师父没说错。”   在初夏心目中,反正她师父说什么都是对的。姜余晖做什么都是错的。   “但是那个人他不懂啊,再加上他那把琴是花了上万元买过来的,被这么一说觉得亏大了。出门后他就开始到处去骂姜余晖,依据就是你师父所说的那几句话。”   “呃,就这样结仇了?”   “姜余晖倒是没说什么,倒是他那个古琴大赛出来的几个年轻演奏家按捺不住跳出来,开始攻击你师父。他们说你师父为人倨傲,故作清高。说他五年才出一把琴,这是故意抬高自己的古琴价格,贬低同行。还说他琴弹得不好……”   初夏一开始还安静地听着,等听得有人说她师父琴弹得不好,立刻火冒三丈,跳起来把桌子擂得震天响:“靠,谁敢说我师父琴弹得不好,我揍死他!”   薛衡嗤笑:“你去揍谁?”   “谁说我师父的坏话我就去揍谁!”   薛衡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啊……其实你师父弹琴从来不讲究技巧,跟那些学院派不是一路的,他也从来不介意别人说他的琴弹得是好是坏。”   “那当然。”初夏得意地说:“我师父又不是专业琴师,他弹琴讲究的是意境,是通心,手法技巧那都是身外之物。”   薛衡听了一时发怔,看了初夏半晌,自言自语般地呢喃说:“小五哥能收到你这个徒弟,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你说什么?”初夏一时没听明白。   “没什么。”薛衡回过神来,叮嘱初夏说:“所以你要注意点,不要在外面随便说姜余晖的坏话,免得给人留下话柄。”   “我知道。”初夏闷闷地说。   听了薛衡的那些话之后,初夏对姜余晖的感觉越发差劲,连带着对邬晓晓的感觉也差劲起来。   不过一个女人,能让两个男人成为仇人,也算是一种魅力,不是吗?   初夏躺在短榻上胡思乱想。   门口传来脚步声,虽然人很多,脚步声凌乱,但初夏还是一下子就听出香绍谨那特有的脚步声。   她从榻上跳起来,跑出去大叫:“师父——”   声音一下子停顿,门口站的人比她想象中的更多,足有十几个。她忽然间不好意思起来,完了,她刚才春光满面,面带桃花,满含期待的样子肯定都让他们看光了。   大白天的,她不去上课还呆在香绍谨家里,会不会让人误会?   会不会给香绍谨带来困扰。   偷偷地观察了一下那帮人,还好还好,那些人只顾着自己讨论,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初夏原地跳了跳,讪讪地说:“师父,你有客人啊?”   “嗯,初夏,给客人倒茶。”香绍谨说着,带着客人直接走进书房。   初夏端了茶进去,看到那十几个人围着一张大书桌,正对几幅画评头论足。   一个年轻人站在一边,身子笔直,看得出有点紧张,但脸上却有股掩不住的自负。   一位相熟的画师看到初夏,向她介绍:“初夏,这是顾念石顾师兄,是咱们书画界非常有前途的一位年轻后生,以后要学画可以向你顾师兄请教。”   初夏笑着说:“向他学画,那我岂不是要叫他一声师父!”   那位画师也笑:“那就叫一声师父喽。”   话音刚落,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这师父可不能乱叫。”   初夏心里一惊,循声望过去,看到斜坐在一张椅上的香绍谨,他的笑容淡淡的,目光虚无。她却觉得他的目光紧盯在她身上,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   旁边的那位画师闻言,马上掉转话头说:“对,对,初夏你可是绍谨先生的入室弟子,可不能另拜师父,背叛师门!”   呃,背叛师门!好大的罪名。初夏赶紧缩缩脖子躲到一边,目光却一直盯着香绍谨的方向。   这次聚会本来就是为了向前辈介绍年轻画家的画作。   香绍谨的眼睛看不到,所以并没有参于到他们的议论中来。   当那群人讨论得热烈,喧嚣四起时,他越发觉得无聊,起身走出屋去,没人注意到他。   院子里风大,吹得他衣衫乱舞,也吹来一片花香。   花香浓郁,那是水仙花开了。   当初是她想种水仙花还是他想种水仙花来着?他都快忘了。   应该是她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生活中的每一个决定似乎都沾了她的气息,淡淡的,就像夏天的味道。   夏天的味道,是阳光的味道。夏日的阳光沾上他的衣襟,唾手可及。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仿佛他的衣袖沾满了她的气息。   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照惯例,那个小跟屁虫应该跟出来吧。   香绍谨在心里默默数了几下,果然,还没数到三,   身后传来初夏的叫声:“师父,师父!”   香绍谨转过身,他看到一团光由远而近,向他跑来。   一团光,是的,黑暗之中,拨云见日小小的一团光。   香绍谨忍不住朝她伸出手,可是忽然之间,那团光消失不见,她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人声,风声,鸟鸣声,脚步声,什么声音都能听到,甚至连水仙花瓣颤抖的声音都响在耳边,可是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他闻不到她的气息。   香绍谨心中生起一种恐惧,大叫:“初夏!”   他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初夏,你在哪里!”   “哇哈哈哈!”一阵少女的笑声响在他耳边。   初夏跳上他的背,搂住他的脖子大笑:“师父,你终于上当啦,哇哈哈哈!”   香绍谨抓住她的手,是她,确实是她。心中的恐惧骤失,短短几秒犹如度了一劫,他有一种筋疲力尽的感觉,紧接着,一种愤怒涌起,他抓住她的手,把她从背上拉下来,厉声说:“宁初夏,以后不许再这么胡闹。”   23 大雪无声   香绍谨和薛衡下棋,他输了。   薛衡正对着棋局指点,香绍谨却起身走到窗边。窗玻璃上起了厚厚的雾,透着一种荧荧冷冷的光。   薛衡收了棋子说:“你们今天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把初夏给气走了。”   “嗯。”香绍谨随口应了一声,像有心事。他抬手触到身边的一盆兰花,手指收紧,无意识地,一片兰花叶子折断。   薛衡心里动了动,悄无声息地,收了棋子准备离开。   “薛衡。”香绍谨忽然叫他。   “什么事?”薛衡问。   香绍谨转过身来,张嘴想说什么,然后挥了挥手说:“你先回去吧。”   客人都走了,房子里静悄悄。   少了初夏,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可是有她在,也不过是在屋里大声喊“师父”,一声一声地炸响在他耳边,像绽放在夜空里的朵朵烟花。   然而那烟花太过绚烂,而夜空永远都是黑暗的……   香绍谨手指捏着眉头,不由地握成拳。   很快就到圣诞节了。   平安夜那天,下起了小小的雪片。寝室楼下有男生将蜡烛摆成心形,大声叫喊着向女生求爱,有人在放烟花,各种各样的叫喊声此起彼伏,独具一道风景线。   张骁骁从下午起手机就没停过,晚餐时间一到,她早就跑没影了,也不知道和哪个男生约会去了。   一开始追她的那几个本校的男生,早已成了过眼云烟。她现在同时和外校的几个男生还有社会上的男人交往。   程墨洁也有人约,是追张骁骁的其中一个男生。那男生见自己追张骁骁没希望,居然掉转头来追程墨洁了,程墨洁居然也答应了,真是匪夷所思。   于是,寝室里就只剩下初夏和刘淇两个孤家寡人。   大好的时光躺寝室里睡觉?看着窗外火树银花,再听着男男女女的嘻笑声,真是让人郁闷地要死。   刘淇说:“我们是去看歌唱比赛的总决赛好呢还是去看那个盗墓作者的读者见面会好?好像都没啥意思。”   初夏说:“跆拳道社今天不是有聚餐吗?你干嘛不去?”   刘淇说:“谁去!要交份子钱的,每次聚餐就那几个人?还没看够啊,看着烦都烦死了!”   “唉,好无聊。”初夏哀声叹气。   “唉,人生哪。”刘淇也长吁短叹。   阳台外面,又一阵小烟花燃起,接着是一群女生的尖叫声。初夏跑到阳台往下看,她看到一男一女站在心形的蜡烛中间,女生娇羞地躲在男生怀里,周围是一片闹腾男女生。   看来,那个男生用他的浪漫手段赢得了美人归。   有人手持烟花在他们身边不停舞动,流光闪烁,纷纷跌落在黑夜之中。   在他们附近,一棵大圣诞树啪嗒啪嗒闪着无数的小彩灯。   别人的爱情,别人的青春,别人的圣诞节。   初夏唉声叹气地趴在冰冷的桌子上。闷,无聊,她好想去见香绍谨,她想给香绍谨打电话。   可是不,她才不打。   她和他吵架了!   她上次只是小小吓他一下,他居然对她发火,初夏想起来就气。   她是他的徒弟,她是喜欢他。   可是她也是有性格的,才不要成为他的出气筒。随他欺负,哼!不理他就是不理他。   寝室里电话响起来,初夏跑过去接。   “喂,找哪位?”   “初夏,是我。”   电话是朱梦淮打过来的,他约初夏在楼下见面。初夏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围巾跑下楼去。   朱梦淮站在一株高大的圣诞树旁,他光着头,穿一件圆领的棉袄,围了条黑色的围巾,圣诞树五领六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照出他清俊圆润又有些黯淡的脸。   初夏走到他面前叫他:“师兄。”   “你来了。”他站在花圃一脚宽的水泥围栏上,低下头看她。   初夏说:“你最近怎么都没去学琴,我好久没看见你了。”   “我最近有点忙。”   “忙什么?”   “现在不谈这个,我有话要和你说。”朱梦淮转头看了一下,看到刚才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不少人转头在看他们两个,他跳下围栏,往旁边的一条林荫道上走去。   “你跟我来。”他对初夏说。   初夏跟在他后面。   高大的树木遮得路灯都暗暗的,地上树影幢幢,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师兄,你要和我说什么?”初夏问他。   朱梦淮停下脚步,认真地看她。他似乎从没这么认真地看过一个女孩子。初夏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别过眼去,眼睛却不知该瞧什么地方。   朱梦淮静静地说:“听说你现在没有男朋友。”   “什么听说,本来就没有。”初夏嘟囔着。   “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我。”朱梦淮仿佛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这句话来,说完之后,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虽然并不怎么出乎意料,但初夏还是愣在那边,她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我……”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   “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初夏鼓足勇气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知道,你喜欢师父。”朱梦淮轻描淡写地说。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我喜欢你,我只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不说出来,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初夏愣愣地看着他,朱梦淮低低看她,声音轻轻地,却又很认真地说:“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心理准备,你好好想一下,不管答案是什么,我都会等你。”说完,他从旁边的小树从里抱出一个箱子放在她面前:“这个送给你。”说完,他转身大步朝男生寝室楼走去。   初夏看着他的背影,看到他的围巾被风高高吹起,臃肿的棉袄也藏不住他挺拔的身躯,她忽然大声叫喊:“朱梦淮!”   “什么?”他在风中回应。   “你好久没去练琴,师父他记挂你!”   “我知道了。”朱梦淮朝她摆了摆手。   淡淡的雪花落下来,落在他们身上,很快消融不见。渐渐地,雪花大起来,大朵大朵的雪花,久久停留在肩头。   有女生抓着男朋友的衣服,欢快地跳起来,伸出双手去接雪花。校广播里响起铃儿响丁当的音乐声,丁铃铃,丁铃铃……   好像圣诞老人正赶着马车过来。   初夏抱起那个箱子,箱子很大却也很轻,她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寝室去。   初夏十八岁那年的冬天,她知道自己喜欢师父,她也知道了师兄喜欢她。   人生就像个连环结,一环扣一环,怎么也解不开。   朱梦淮送她的礼物是一个他亲手做的木质花盆,花盆里插着不知用什么做的蔷薇花。按下一个按钮,那一枝枝的蔷薇花,会随风摇摆,跳起舞来,唱起歌来。   “好漂亮。”刘淇赞叹:“做工好精致,完全看不到电路,他应该花了很长时间吧。”   这是朱梦淮送给她的圣诞礼物。   可是初夏心里闷闷地,很不好受。   这样厚的一份心意,她真的承受不起。   到期末了,进入考试阶段,学校附近的影印店生意好得不得了。   有暖气的图书馆似乎永远都有人占着座位,初夏她们抢都抢不到。   坐在冰冷的自习室,她真是分外怀念香绍谨家的暖气。   “好冷啊,好冷啊!”周末,初夏躲在被窝里看书,冷得都不敢探出头来。   那一天,香绍谨打电话给她。   一直都没和他联系,接到他的电话,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叫了一声师父,就没下文了。   香绍谨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截了道地说:“等下我叫小陈过来接你。”   “呃……”   香绍谨笑了笑说:“别告诉我,你现在还在睡懒觉?”   “我才没有!”初夏掀开被子起来找衣服,却听到电话那端传来闷闷的笑声。   唉,她真是不能低估她师父的耳力。   初夏到了香绍谨家后,才知道,朱梦淮很听她的话,一大清早就过来看师父来了。   香绍谨特意为两个徒弟腾出了一间书房让他们温习功课。   初夏背着书包走进去时,看到朱梦淮穿了件黑色的毛衣坐在那边看书,他的刘海有点长,低下头时,刘海几乎将他的眼睛全部遮没。   听到初夏的脚步声,朱梦淮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初夏在朱梦淮旁边不过远坐下,掏出书,两个人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朱梦淮打破平静:“今天好像没听到老师弹琴。”   “他怕打扰到我们吧。”   “嗯。”朱梦淮低下头看了一会书,忽然开口说:“你为什么喜欢他?”   他,当然是指香绍谨。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初夏问他。   朱梦淮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我太可爱了。”初夏自我陶醉地说。   朱梦淮盯了她几秒说:“其实仔细想想,你这人挺讨厌的。”   “什么嘛!”初夏拿起书朝他扔过去,劈里啪啦,好一阵打闹。   打打闹闹间,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初夏不知为什么,忽然说:“师兄,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朱梦淮平静地说:“我们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各自取了书,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们两个都是没有谈过恋爱的大孩子,谈情说爱不是他们的强项,做不成恋人做朋友这种高难度的动作更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了无痕迹地让一章翻过去,所以只能自顾自地埋头温习功课。   在他们身后,垂坠的窗帘后面,窗玻璃发白。   窗外开始飘起雪花,像撒盐一样的雪粒慢慢地变成了鹅毛一样的雪片。淡淡的白色照着窗子里面沉默复习的少男和少女。   大雪无声,雪花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初夏起来拉开窗帘,看到院子里所有的树木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地上一片白茫茫,早已没有路,蔷薇的枝梗从雪地里冒出来,瑟瑟发抖。   初夏愣了一下,马上跳起来,她匆匆穿上衣服,边跑边叫:“师父,师兄,快起来,下雪了,好厚的雪哪!”   他们这里已经好多年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   楼下,香绍谨和朱梦淮早已起来,打开门,北风卷裹着雪花的味道,席卷整个房子。   这是多年不见,凛冽清新的冬天的气息。   初夏迫不及待地穿棉袄,围围巾,戴手套,换上雪靴。她把自己裹得像个圆球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到院子里。积雪在她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朱梦淮也走出来,趁她不注意,朝她扔来一个雪球。   居然敢扔我!初夏捏起一团雪球也向朱梦淮扔过去。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雪花四溅。雪球偶尔打中树枝,扑簌簌落下一大堆雪块来。   香绍谨远远地站在一边,听他们打打闹闹。他静静伫立,犹如这院中的一棵白杨树。   初夏和朱梦淮对看一眼,狡黠一笑,两人同时捏起一团雪球朝他砸过去。   雪球打在香绍谨身上,香绍谨脸上笑容荡开:“好啊,两个小鬼居然敢欺负师父!”   “啊,师父饶命!”初夏边叫边跑,同时不忘捏起一团雪球朝他砸过去。香绍谨也抓起一把雪朝他们两个扔过去。   嘻嘻哈哈的笑声飘荡在院子上空,不时摔跤,不时打滚,不时有雪块从树顶滑落,砸在他们身上。   “你们有没有听到雪花落下的声音?”香绍谨停下脚步说。   “雪花的声音?”初夏仰起脸,有雪花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啊,又下雪了!”   是的,又下雪了。   雪花一片一片,越来越大,刚刚才抖落下雪块的树木又披上一层淡淡的薄衣。   而初夏,她大学生涯的第一学期也终于要结束了。   24 完美的花满楼   一个学期眨眼间就结束。   冬天,雪下得很大,有时下冰雨,乡下老屋,长长的冰棱子从屋檐垂下来,水管都爆裂,路上是厚厚一层冰。   初夏的爸爸经过几个月的奔波,终于回老家来了。   强颜欢笑的家里,总算露出了一种天然的欢欣。   “有人肯接手,公司卖出去之后,宁厦集团与我们家就没有一丁点关系了。”初夏爸爸很简单的把事说了一下。   二十几年打拼,一朝化为乌有,并非不难过。但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还有什么比一家四口团圆来得重要。   风雪漫天的日子里,他们一家围在桌边吃饭。   初夏的弟弟年纪小,完全没注意到家里的变化,张着嘴只知道吃东西。   初夏本来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经过了最初的震撼,作死作活的那个月早就过去,现在就算那几亿债务还在头顶压着,她觉得日子也照过。   “买家是谁?”初夏问她爸。   “香氏集团,阮氏集团,都有在谈判。”   “呵,香家。”那是她师父家。   香家如果是买主的话感觉好像不太好哎,她家好像和香家地位不平等的样子,不好幸好师父从来不管公司里的事。想到香绍谨,初夏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她妈妈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初夏爸爸又说:“香家实力太雄厚,怕的就是他家一出手,别家不敢来谈,到时乘机让他们压价。”   初夏说:“应该不会吧,我们家公司光地皮,厂房,机器设备就价值数个亿,不怕找不到买家。”   初夏爸爸说:“你人小不懂,这事没那么简单。”   初夏妈妈敲敲桌子说:“你们少说几句,什么我们家的公司,听了就窝火。”   初夏赶紧噤声。   因为卖公司的事,整个寒假,初夏的爸妈基本上都忙得不见影。家里只剩下初夏和她弟弟两人。   她留在家里照顾弟弟,天天青椒炒鸡蛋,洋葱炒鸡蛋,豆芽炒鸡蛋,吃得她弟弟直流眼泪。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离年关越来越近。   平时没事,初夏也就和同学打打电话,上上网。   高中同学赵卡娜打电话给她:“初夏,听说有人愿意买你家的公司啦,终于可以还清债务啦,可惜啊,你和你弟弟再也没有机会坐着大轿车去上学了。”   讨厌的赵卡娜,初夏气得马上挂断电话。   张骁骁打电话给她:“我高中时的男朋友居然带着新女朋友向我耀武扬威,就因为他新女朋友是清华的,气死我了。”   “哇,清华哎。”初夏憧憬地说。   “连你都这么说,气死我了。”这回是张骁骁挂她电话。   不过整个寒假,初夏电话打得最多的,还是香绍谨。   “我教隔壁李大婶的女儿弹电子琴,她付我学费一个早上三十元。”初夏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   香绍谨笑说:“赚得比我多。”   香绍谨教两个徒弟,那可是分文未收。   “师父,你现在在干嘛呢?”初夏问。   “一个人在家。”   “一个人?薛衡,李俊杰,还有小陈他们都不陪你吗?”   香绍谨失笑:“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们也要回家过年。”   “那你不回家?”   香绍谨淡淡说:“初一初二,可能会回家一趟。”   香绍谨说得云淡风清,初夏手里握着话筒,头却不由地转向窗外,正是大年二十七,家家户户都在送年,窗外还残留着鞭炮的余硝,红色碎屑随处可见,每天都有各个庙宇的人挨家挨户地来串龙灯。大头和尚拿着蒲扇登堂入室,专门吓唬小孩子。   她弟弟在楼下喊:“姐姐,姐姐,快来放鞭炮。”   这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分,可是越是热闹的时候,香绍谨越是冷清。大年三十的晚上,他是否还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小别墅里度过?   初夏忽然有一种冲动,她想现在就赶过去,陪在他身边。   “大年三十你回家去吧。”初夏声音轻轻地说。   香绍谨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笑了笑说:“大年三十我走不开,要请几个外地的朋友在家聚会。”   他宁可和陌生人一起,也不回家。   他对他的家庭是不是有什么心结?想起那天在香家老宅吃饭时的情景,他是那样的孤单与落寞,初夏隐隐约约似乎能查觉到什么……想着想着一股闷气不由地堵上了心头,难受地不得了。   那个寒假,初夏花在网上的时间比较多。   主要是她高中时的同桌,一个外号叫莫西干的同学,他哥哥弄了个叫“唯我网”的社区网站。莫西干也是网站团队中的一员,网站创办初期,他天天在网上叫老同学过去。   初夏作为老同桌,当然更要去捧场。   她本来对上网玩游戏,写博客之类的事并不怎么热衷,只是没事上去给同学留留言。   玩了几天,觉得大家互相关注调侃很是热闹,也认真的玩起来。   没想到她的死敌赵卡娜天天来她的小窝里留言捣乱,还有事没事就在自己的博客里提到她,隐晦地提及她家现在很穷的现实。   初夏的大学同学,来自五湖四海,贫富悬殊很大。可是她的高中却不一样,高中班里同学个个非富即贵。赵卡娜这样胡闹,初夏又是恼火又是难堪,一气之下,再也不上那个网站。   甚至起了和所有同学断绝来往的念头。   十八岁的年纪最是脆弱敏感,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便能在心底思忖半天。   初夏两三天没上网,莫西干的电话很快打过来。   “初夏,帮帮忙啦!拜托,不要置我的网站于不顾啦。”莫西干在电话里低声下气地说。   初夏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么大的一个网站,哪需要她少少的一点流量。   只是莫西干的恭维话让她很是受用,狠狠满足了她少女的虚荣心。   初夏一下子又把她与赵卡娜之间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   莫西干对初夏说,让她造一个非常吸引人眼球,非常有话题性的虚拟人物出来。把网友都吸引过来。   什么样的人物才吸引眼球?像芙蓉姐姐那样?   不不不,那也太恶俗了吧,她才不干。   初夏托着腮冥思苦想,忽然灵光一闪,师父!   这个世上还有比她师父更吸引人的男人吗?。   只有能吸引到她的人物,她才能把他刻画地活灵活现吧。   初夏来了兴致,马上翻开笔记本,趴在桌子上开始写东西。   男,年龄?嗯,虽然香绍谨已经二十九了,但是小说中的男主角永远都是二十八岁。   姓名?初夏咬笔杆子,师父姓香,什么最香,花?对了,就叫花满楼!   花满楼当然不会是真名,网络上本来用的都是假名嘛。   职业,书画社老板?书画家?篆刻家?斫琴师?不行,这会让人一下子就想到香绍谨头上去了。弄个假的职业,就书店老板吧,书店主营?嗯……画册书店。   然后是爱好,香绍谨的爱好很多,然而,初夏只填了古琴这一项。   初夏很快便在网上注册了花满楼的帐号。   花满楼的头像是一把古琴。   那是香绍谨斫的一把琴,初夏坐在电脑前痴痴地看着,仿佛师父就站在她面前,仿佛有了花满楼这个人物,她和师父之间从此有了一种不为人知的亲密感。   设置好人物之后,自然得发表言论,不然怎么吸引眼球哦。   但是发布言论的话,这已经超出初夏的能力范围,说什么好?初夏不顾已到深夜,马上给香绍谨打电话: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香绍谨声音低沉。   “我睡不着嘛,你不是也没睡嘛,现在在干嘛?”   “读书。”   “什么书?”   “嗯,茨威格写的玛丽亚.斯图亚特的传记。”   “玛丽亚,那是干嘛的?”   “玛丽亚是苏格兰女王,她是欧州历史上第一个上断头台的女王。”   “哇,好恐怖。对了,师父,你看了这本书之后,有什么感觉或者感触之类的?”   香绍谨失笑:“你这是在采访我吗?”   “人家问问嘛。”   香绍谨沉默了一会儿说:“也没什么感觉,就觉得人在权势欲望面前真的是不堪一击。”   “不堪一击?”   “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很少有人能抗拒得了权势欲望的诱惑。”   “那你呢?”   香绍谨笑了笑说:“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   初夏头夹着话筒,手拿着笔和笔记本,香绍谨说一句,她记一句。写完最后一句时,她想了想,又把它划掉,感觉这句话有损她师父的形象哎。   等香绍谨说完,她马上说:“师父,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把电话搁在一边,跑到电脑前,初夏用非常淡定的语气打下一段话:“今天看了茨威格写的一本传记,玛丽亚.斯图亚特。   不由地想到……   不禁感慨……”   写完,点击发送。   那天晚上,初夏捧着电话和香绍谨聊了好长时间,在网上发了好几段信息才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仿佛看到了她一手造出来的花满楼,他是那样的高大,完美,那是香绍谨,又好像不是他。   不,花满楼是香绍谨也是初夏。   他身上承载了初夏对香绍谨所有的美好幻想。   25 世上的另一个他   一连几天,初夏每天都窝在家里给香绍谨打电话,打完电话,再把他的话写到网上。以前,她虽然常常和香绍谨在一起,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谈得那么多,那么深入。   花满楼就像一扇门,轻轻打开,让初夏看到更多香绍谨的内心世界。   “师父,你喜欢什么颜色?”   “红色。”   “为什么?”   “喜欢一种颜色难道也需要理由?”   说得也对。连忙在小本子上记下。   “你喜欢哪个画家?”   香绍谨沉默了下:“这个可太多了。”   初夏说:“这样吧,说到的画,你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画是什么?”   她本以为他会说林凤眠,傅抱石,或者莫奈,高更之类的。没想到香绍谨却说:“雷蒙 贝内。”   “什么?”初夏以前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香绍谨解释说:“贝内不过是一个漫画家,其实我也算不上多喜欢,只是不知为什么,你刚才问我时,我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居然是他的画。”   也许隔了电话线的原因,香绍谨的声音幽幽地,像轻烟一样,透着股迷蒙与不真实感。   后来初夏在网上查Peynet的画,当她看到他的插画时,心脏猛地跳动,几乎要跳出胸腔来,双手捂住了自己胸口。   原来那是个爱情绘本画家,风格有点像几米,或者说,几米的风格很像他。   但是他的故事不像几米那样忧伤。   他所有的漫画里,永远都是那一对小人。   男主角深深地爱着女主角。   从一开始到最后,他总是在向女孩子表达自己的爱意。   从一而终,至死不渝,世上最完美的爱情。   师父为什么要提起这个漫画家?   这样纯真,这样美满,这样不沾世俗,他心底是不是也留着这样一处柔软之处,他是为谁而留?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雨不大,却很冷。初夏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去城里最大的书店买书,却发现偌大的书城没有一本他的画册。   后来又在网上搜索,发现网上也没有。   初夏打电话向香绍谨诉苦,香绍谨笑着说:“我现在身边也没有,前一阵子,法国出了好多他的纪念版,我帮你去找找看。”   初夏听了,心里暖洋洋的。   嘴里却说:“这么麻烦?那我不要了。”   香绍谨轻笑。   过了年,又冷了几天。   那几日,初夏大门都懒得出,天天躲在家里上网。   初夏把她的花满楼推出来好几天了,却一点反响都没有,根本就没几个人关注。   反而是赵卡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忽然在网上大红特红,异常地受欢迎。   前几天关注度还只是同班同学,不到五十,昨天到了五百,今天,居然到了五千。再过几天,马上就能破万了!   原来,赵卡娜天天在网上晒她的名牌东东,奢侈生活。   每买一件衣服,她都要把包装袋,吊牌,衣服的细节:钮扣,翻边,统统都拍出来。   吃顿饭,参加个PARTY……呃,那就更不用说了。   每天都有一堆人等着她更新。赵卡娜也不负众望,每一次出来行头都不一样,大包小包从来不重复。   今天LV,明天范思哲,后天是C字母,大后天是两个小G。   又要故意装低调又要奢华引人注意,真是煞费苦心。   初夏看了几天,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赵卡娜家虽然有钱,但她家里管得严,零花钱有限,怎么样也不可能天天买名牌衣物啊。   后来有一天,初夏早起想给香绍谨打电话,拿起电话却听见她妈妈在说话:“……你想要哪一件?……没关系,我这里有不少爱玛士的限量版,九零年的都有,反正我现在留着也没用,你若喜欢,随时来挑。”   “谢谢阿姨。”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咦,这不是赵卡娜吗?   赵卡娜从初中起,就天天和初夏吵架,她是初夏的大仇人。可是妈妈居然瞒着她和赵卡娜来往。初夏气得在电话里大叫:“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   吓得赵卡娜马上挂了电话。   初夏气冲冲地跑去找她妈妈算帐,她对着她妈妈吼:“赵卡娜是我的大仇人,我讨厌她,我不许你和她打电话。”   初夏妈妈若无其事地说:“你们小时候感情不是很好吗,你读小学时,无论什么都要买双份,一份自己留着,一份送给她,连双袜子都要和她一样,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了。”   “反正我就是讨厌她!”初夏倔着脸只说这一句话。   初夏妈妈有点生气,她吸了一口气说:“初夏,以后不许再这么任性。现在我们家不比以前了,连做点小生意都困难得多……你爸前阵子联系上赵卡娜的爷爷,他觉得你爸现在在搞的这个项目不错,答应融资……”   初夏猛地睁大眼睛:“妈,你是让我去巴结赵卡娜吗?”   “什么巴结,她是你同学。”   “我讨厌她!”   “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什么事能让你结仇这么多年?”   “她说我们家的坏话。”   “你不也在这里说她的坏话。”初夏妈妈严厉地说。   初夏从没见她妈妈对她那么凶,一气之下大声吼道:“她说你是为了钱才嫁给爸爸的!”   初夏妈妈怔了一下。初夏已经推开她,飞快地跑上楼去,锁上房门。   伸手抹了抹脸,发现脸上全是泪水。   什么都是假的。   赵卡娜是假的,妈妈是假的,爸爸是假的。   她整个家庭,所有的美好假象全都是假的。   黑暗的角落里,深埋心底的记忆复苏,初夏又想起初一的那个下午,小小的赵卡娜穿着改良过的校服裙,站在台阶上趾高气扬地和她说话。   “你真以为你是什么小公主啊。”   “你爸就是一个暴发户,他是个连初中都没毕业的文盲!”   “你妈是个满世界找金主的拜金女郎,她是为了钱才和你爸结婚,她为了钱才生下你的。”   那时的初夏很瘦,个子也不高,她冲上去把赵卡娜狠狠推倒在墙上。   从此两人形同陌路。   很多年过去了,她们也从初中生变成了大学生。她们两人都试图去忘记那段不好的回忆。   然而到现在才发现,有些东西深植在心底,无法拔除。   一切都是假的。   所有美好的表面下掩盖的都是丑陋不堪的现实。   初夏想着想着,止不住地难受,拉了桌上的纸巾揩眼泪,手碰到鼠标,电脑屏幕倏然亮起来。   花满楼的主页出现在她眼前。   越是真实的东西越是虚假。   越是虚幻的东西反而真实。   也许只有她的花满楼才是真实的。   初夏伸出手碰了碰花满楼的头像,心里想:师父,你是真实的吗?你心底是不是也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实我也有秘密,我人生最大的秘密就是:师父,我爱你。   关注花满楼的人虽然不多,并没给莫西干的网站带来预料中的人气,但也有几个人来浏览,留言。   初夏在网上找了几幅贝内特的漫画贴上去,刚发了不到半分钟,就有人过来留言:   “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到同好。   年少时,搜集了不少他的画册,可惜这几年奔波于各个国家之间,一直搬家,那些画儿不知都落在哪里了……”   咦,这个人和香绍谨一样,喜欢贝内漫画。初夏看他的名字,原来那人叫风满楼。   一个花满楼,一个风满楼,这也太巧了吧。   初夏心里突突直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马上跑去看那个风满楼的主页,瞄了一眼之后,当场惊在那里。   天,如果不是知道香绍谨不上网,初夏差点以为这个风满楼就是香绍谨本人。   这个风满楼是个女人,喜欢古琴,喜欢弹琴,她说她最喜欢的古琴演奏家是龚一老师。还贴了一段非常珍贵的龚一老师的演奏视频出来。   而且最近她正在看茨威格的传记小说,刚刚才看完玛丽亚女王的传记,喝茶喜欢喝龙井,平时没事就写几行大字。   这不就是另一个香绍谨吗?   初夏连忙打电话给香绍谨   “师父,中国那么多琴家,你最喜欢哪一位?”   “龚一吧。”香绍谨随口答道。   初夏一颗心瞬间沉下去:“你现在还在看茨威格的玛丽亚女王吗?”   “那本已经看完,现在在看另一本……”   ……   初夏和香绍谨打完电话,魂不守舍,仰面倒在沙发上,直觉得天旋地转。   不是吧,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和师父如此相似的人。   难道她神使鬼差弄了一个花满楼出来,就是为了让他们两人相识吗?   高山流水,知音难寻,也许,香绍谨终于等到了他的知音?   想到这里,初夏顿时觉得嘴里头一片苦涩。   风满楼,女,二十七岁,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十岁开始跟着她爷爷学习古琴。   初夏瞪着她的主页半晌,刷新了一下,发现风满楼发了最新的一条消息:   “昨夜,又下雪了,院子里的梅花盛开……一直希望在某个大雪的日子,有人踏雪寻梅,敲开的我的房门,怀抱一大捧的红梅花。”   好矫情哦,还踏雪寻梅呢。   可是那一天,香绍谨却意外的打电话给她:“初夏,家里的梅花开了!”   26 谁是谁的钟子期   初夏握着话筒半天没出声。   “初夏?”香绍谨在那边叫她。   初夏定了定神,忍不住问:“师父,你要是有女朋友,会给你女朋友送红梅花吗?”   她听到电话那端传来轻轻的一声笑,几不可闻。香绍谨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问她:“你什么回来?”   “初十左右吧。不知我回去时,还能不能看到梅花?”   香绍谨笑说:“我会让梅花等着你。”   挂了电话,初夏在椅子上怔怔地坐了老半天。   是巧合还是其它?为什么他们竟会如此相似?   “你究竟是谁?”初夏在风满楼的主页里留言。   “花满楼,你又是谁?”风满楼回复:“为何你与我如此相似,仿佛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风满楼:“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灵魂……”   初夏的手停在半空中,怎么也敲不下去。   那几天,初夏脾气坏得要死,她带她弟弟去镇上买鞋子,结果她那胖墩弟弟一定要买耐克的鞋子,气得初夏狠狠地打他的屁股。   “坏姐姐,我不要你这个姐姐。”她弟弟一边哭一边打她。   初夏想起香绍谨的事,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再怎么喜欢他都没用,她一点都不了解他,她从没看过茨威格写的传记,她不喜欢红梅花,贝内画的小人也是寒假才第一次看到。   命中注定,香绍谨的另一半不会是她。   想着想着,初夏的哭声越来越大,坐在台阶上直抹眼泪。她弟弟吓坏了:“姐姐,你别哭了,我不买鞋子了。”   “我们去买书吧。”初夏抹抹眼泪,拉起她弟弟说。   初夏拿零用钱给弟弟买了鞋子,又买了几本几米的漫画,这才拉着弟弟乘车回家。   到家时已是午饭时间,初夏刚脱了鞋子,手机响了起来。   拿起一看是香绍谨打来的,她鞋子都来不及换,直接穿着拖鞋跑到家门口的大路上。   “师父,你找我?”初夏气喘吁吁地说。   “我现就在你们市。”香绍谨说。   “什么,你在我们市,你呆几天?什么时候走?”   “下午的飞机。”他淡淡地,并没说具体时间。   “下午就要走了,那你现在在哪里?”   香绍谨说了一个酒店的名字。   初夏急忙说:“等我,师父,你等我,我马上过来看你。”   初夏也不知道她赶过去看一眼香绍谨有什么用。反正,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想,只想赶到香绍谨身边。   鞋子来不及换,衣服来不及换,她穿着拖鞋急急忙忙地跑到车站。坐车,转车,足足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赶到市区。   当她赶到那家酒店时,香绍谨就站在酒店门口,一身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脸色平静练达,一如这冬天的天空。   初夏鼻子一酸,飞快地跑到他面前,却在半步之遥的距离硬生生地刹住自己的脚步。   “师父!”她叫他。   他并没有靠近她,只是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你什么时候的飞机?”她问他。   “三点。”   现在已经两点了,他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可是只要看他一眼,对初夏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也许,说不定,以后就不能这样来看他了呢……   “绍谨,我们得走了。”旋转门后,过来一个男人,不停地催促着他。   香绍谨从那男人手中拿过两个盒子放到初夏手中说:“这是托朋友从巴黎带过来的画册和娃娃。”   “你是特意带画册和娃娃给我的?”初夏傻傻地问。   香绍谨笑,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当然不,有位朋友收了一把宋琴,我过来看看。”   呃,早就知道师父是把琴放在第一位啦,不过,还记得替她带画册和娃娃算不错了。   初夏抱着盒子说:“那你快去赶飞机吧。”   “吃饭了吗?”香绍谨却问她。   初夏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地直叫唤。她刚想说点什么,香绍谨已经抓住她的手腕:“我们去吃饭。”   初夏是真的很饿啊。从早上七八点到下午两点多,一直没吃东西。   餐厅里,初夏一边埋头吃东西一边听香绍谨身边的那个男人叫唤,他压低声音对香绍谨说:“三点的飞机,已经二点四十分了现在。”   香绍谨靠在椅上,淡淡地说:“你怕来不及,可以先走。”   “来不及?现在去能赶上飞机我把头割下来给你。”那男人低吼。   香绍谨轻笑。   “你还有心事笑!”男人瞪他一眼。   香绍谨浅笑说:“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做。早一班晚一班,没啥差别。”   那男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初夏抬头看那男人,那男人狠狠瞪她一眼,初夏也回瞪他一眼。   看什么看,关你什么事,是我师父请我吃饭,又不是你请我吃饭。   我师父愿意为了我误机,你管得着吗你。哼!   初夏心里想什么,一清二楚地表现在脸上,那男人真是气得半死。   吃完饭已经三点多了。香绍谨送初夏到附近的一个城镇,小镇离初夏家也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初夏坐上公车,车子远去,她对着窗外喊:“师父,再见!”   开学时,再见。她抱着娃娃在心里说。   车子渐渐地驰离了路的尽头,香绍谨身边的男人看他一眼说:“在酒店等了两三个小时,就为了摸一摸她的头发?”   “我们去机场。”香绍谨转身钻进车里。   那男人也上车,坐在香绍谨身边。车子启动,他的嘴巴却没停过。   “现在你急了,要回去了,知道那边有急事等着你了?今天赶不回去,我们第一步计划就失误,那可糟了!还看琴?你谎话倒说得挺顺溜。”   香绍谨闭起眼不理他。   那男人又说:“想见她就早点打电话,手机掂了一个早上,时间来不及了,才匆忙给人家打电话。你这弯弯肠子里都在打些什么鬼主意?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好像很信任你,不如……”   “季小强,说够了没有!”香绍谨忽然发怒,过了片刻,他压下怒气,淡淡地说:“她是我徒弟,别打她的主意。”   她坐在床上看香绍谨送她的那本画册。   法文她不懂,可是画,全世界是相爱的。   他爱她。   当然,这指的是画里的男孩和女孩。   初夏抱着娃娃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星空。已经是正月里了,天上没有一丝月色,冷冽的夜空中星星熠熠生辉。   听说天上一颗星代表地上一个人,天上的他与她是不是离得很远?他是不是一个人孤独地呆在一边,很是寂寞。   初夏轻轻地说:“师父,如果她真的是你的知己,是你的钟子期,我不会让你与她擦肩而过。”   人活短短一世,却找不到一个知己,会很痛苦吧!   我只是希望你快乐。   接下来的日子,初夏觉得自己整个人充满了一种伟大的牺牲精神。   她每天每天,都在扮成花满楼和风满楼聊天。   聊着聊着,风满楼陷入网恋之中。   聊着聊着,花满楼和风满楼好像……恋爱了。   莫西干打电话来找初夏:“初夏,那个风满楼和花满楼是不是都是你假扮的?”   不是吧,莫西干居然以为风满楼也是她!   “你这一招实在是太棒了。”莫西干兴奋地说:“两个如此相似相配的人,在平时生活中接触不到,却通过我们网站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对我们这种互动网站,那是最好的广告啊。现在很多网友都在围观你那个花满楼和风满楼谈恋爱,初夏,这么好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加油,一定要让双楼恋继续下去。”   还双楼恋?有没有搞错,她哪有那么精分啊,怎么可能同时扮演男女双方。   而且,她的花满楼居然成了别人围观的对象……虽说这是她一开始的目的,但是网友来看的是花满楼和风满楼谈恋爱,这么隐私的事情……   初夏决定,马上把花满楼和风满楼的恋情转入地下状态。   要是围观的人太多,在大功告成之前,被人认出来花满楼是香绍谨,那可遭了。   她肯定被她师父给揍死。   可是初夏还是晚了一步。   早上,那个风满楼在微博上发牢骚,说她做梦都想得到一把香绍谨所斫的香琴。   结果不知打哪跑出来一个人,信口开河说:“你男朋友不就是香绍谨吗?叫他送你一把。”   初夏看到这条留言,当场被茶呛住,几片茶叶塞在鼻孔里,直打喷嚏。   那个风满楼摸不清状况,还在那边问:“谁,我男朋友是谁?”   “花满楼啊,花满楼不就是香绍谨。”   ……   初夏一看,了不得了,他师父的名声就要被她破坏了,连忙换了帐号,以宁初夏的真身跳出来:“呸,那个花满楼才不是香绍谨。”   “你怎么知道?”那个多管闲事的人问。   “香绍谨是我师父,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师父从来不上网。”初夏表明身份。   此时,那个风满楼也出来说:“我知道宁初夏,她确实是香绍谨的徒弟。”   初夏心头一跳,她做香绍谨的徒弟一年都不到,风满楼居然知道,难道那个风满楼就是香绍谨身边的人?一直在暗中注视着香绍谨?   不过初夏没有多想,因为她现在根本没时间去想这些事,她忙着换马甲呢。   脱了宁初夏的马甲,换上花满楼的马甲,急急忙忙地跑风满楼那边去留言。   27 不知道   花满楼:“哈哈,上面那位仁兄真是太看得起在下……”   初夏想了老半天才打出这么一句话来,这事可不能说得太细,嗯,还是不能否定地太彻底。   花满楼发完言,宁初夏再上去,扒拉扒拉说个半天。   说了老半天,终于把那个多管闲事的人给打发走了。   初夏一半的脑细胞都快死光了。   精分真的好累!等这件事完结了,她以后再也不干这事了!   花满楼和风满楼的恋情,因为那个多管闲事路人的作怪,也终于由公开转到了地下。   风满楼主动向花满楼要了MSN,一下子由网页上的背对背,转到聊天工具上的面对面,初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好。”过了很久,她才发了这么两个字过去。   “你和我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呢。”风满楼说。   “嗯。”当然不一样啦,发在网页上的文章她都是直接从师父嘴里扒拉下来的,现在师父可不在她身边。   初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脆装酷   “要不要见个面?”风满楼也不打哑谜,直截了道地说。   见面?这么快?风满楼也太迫不及待了吧。   初夏打了几行字又删掉,再打几行字,又删掉。   反反复复半天没发信息。   风满楼说:“你在A城吧?我也在A城,既然大家同城,就当朋友见一面,喝杯咖啡如何?”   初夏:“等我一下。”   说完,她飞快地跑到电话机旁去打电话。   见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吧。是她终究是她的,不是她的,她再怎么把他藏在角落里,他也永远不会属于她。   如果……如果他真的找到他的知己,她也应该为他高兴不是吗?   初夏这样想着,心里虽然酸楚,还是打了电话给香绍谨:“师父,你什么时候有空?”   “什么事?”   “过几天我不是开学了吗,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那等你开学再说。”   “不行,饭局得提前几天约好,刚开学那阵子,我可是很忙的。”   香绍谨哑然失笑:“好吧,大忙人,正月十五如何。”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初夏打完电话,连忙又跑回电脑前打字:“正月十五元宵节。”   风满楼:“正月十五?等等,我看看行程表,那天有没有时间。”   想不到风满楼和初夏一样,也是个大忙人。   风满楼这个行程表一看就看了半个小时,初夏在网上玩小游戏,连连看都赢了好几局了,风满楼才回了一个信息过来:“正月十五元宵节,柳梢街,那边有花灯,就订在那边怎么样。”   “可是柳梢街很大,怎么相认?”   “到时我会把自己的地点发给你。”   “好,一言为定。”   二十几天的寒假很快就过去,学校还是以前的学校,同学还是以前的同学,可是初夏却遇到了点麻烦。   说到底还是因为赵卡娜。   原来这个寒假赵卡娜大出风头,被几十万网友围观,这几十万人当中自然有初夏的同学。   赵卡娜向来口无遮拦,曾经一度,特别喜欢对初夏家里的事乱发议论。   很快,初夏同系的校友就从赵卡娜的那里发现了初夏家里破产,负债六个亿的事实。   消息传开,初夏纵然没有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在小范围内还是起了微妙的变化。   寝室里的气氛也一下子变了样,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他们说话总是小心翼翼,每次说到借钱,欠债之类的话题,总会倏然住口,偷偷地去看一眼初夏。   刚开学,班里搞活动,刘淇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她说:“初夏,这次活动你交一半的活动费好了,反正你在减肥,不吃东西。”   ……   初夏已经彻底没言语了。   其实大家都是为她好,初夏也明白。只是心里还是觉得很没意思,那两天,干什么都恹恹地。每天走路时,一只肩膀被包压得垮垮地,一只肩膀翘起来,垂头丧气,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   那一天,她背着书包边走边踢路上的石子,后面有人叫她:“初夏,初夏!”初夏没理那个人,继续往前走。   后面那个人很快追上来,抓住她的肩:“初夏,怎么不应我。”   初夏抬起头,发现是朱梦淮。   一个寒假不见,朱梦淮又长高了不少,他的脸也长开了,也许是少了些婴儿肥的缘故,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男人味道初露。   他越来越高大俊朗了,而她……   初夏又垂下头,继续踢地上的石头。   “你怎么像个鬼一样,阴森森的。”朱梦淮个子是高了不少,内心还是个小孩子,一开口就知道呛人。   初夏说:“我当然没你这么有仙气喽。”说着越过他,要进教学楼。   “初夏。”朱梦淮拉住她,初夏回头看他,他看了她几秒,咬了咬嘴唇说:“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   “我这学期开始,要进香氏集团实习。”   “哦。”   “你替我去和师父说一声,就说这学期,我可能不会过去学琴了。”   “你为什么自己不去和他说?”   朱梦淮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初夏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眼里一股怒火烧起来:“朱梦淮,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你什么意思?”朱梦淮声音低低的,有点发怒。   “你一门心思要拜师父为师,就是想靠着他的关系接近香家,从而进入香氏集团工作是不是?现在你成功了,就一脚踢开他,连看都不去看他。”   朱梦淮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男子尊严受到损伤,胸口剧烈起伏,他气咻咻地说:“宁初夏,你不要污蔑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去了香家之后,你把师父的爸爸和爷爷哄得不知道多开心,你后来一直跟着师父的爷爷学琴,你连师父家的门都不踏进一步。朱梦淮,你这样做对得起师父吗!”   朱梦淮气得口无择言:“宁初夏,你巴着师父不肯放,谁不知道你心里的那些龌龊心思。”   “我喜欢师父又怎么了,我光明正大。”   “喜欢?哼,谁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目的。”   “朱梦淮,你去死。”初夏狠狠地推了朱梦淮一把,朱梦淮向旁边退了一步,额角正好撞在教学楼的墙角上,血丝一下子渗出来。   初夏看到血,脚软了一下。她硬起心肠,咬了咬牙,转身离开,不去管他。   朱梦淮那个大混蛋,居然这么说!这么说!!这么说!!!   “啊!”初夏跑到一棵大树下面,使劲地叫喊。   气死她了,难道她在别人心目中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开学不过两三天,很快就到了元宵节,恰逢周末,又放了两天假。   一大早,寝室里就讨论开了,今天要怎么过节,去哪里玩,穿什么衣服比较好。   “我们寝室就初夏没男朋友哎,初夏,今天就你一个人了,要不跟着我吧。”过了一个寒假,刘淇在网上和一位师兄打情骂俏,居然好上了。现在倒开始担心起落单的初夏来。   张骁骁笑嘻嘻地说:“初夏当然是去找她师父喽。”   “什么嘛,讨厌。”初夏推了张骁骁一把,心底里却有些凄楚。   今天是正月十五。   是她约了香绍谨吃饭的日子。   也正是花满楼和风满楼约好见面的日子。   正月十五,团圆之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是师父的那个婵娟却可能不是她。   她该不该让师父见那个风满楼?   初夏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拿起手机给香绍谨打了电话。   “我来接你。”电话里香绍谨这样说。   香绍谨的车子很快就驶到了初夏的寝室楼下,深灰色的保时捷,香绍谨穿了和车子一个色系的羊绒线衣,外罩一件薄薄的风衣。   校园的天空并不怎么蓝,带着一点点的灰色。   空气清新冷冽。他好像特别适合这种清冷的天气。   初夏跑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说:“师父,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香绍谨皱起眉头,有点不悦地说:“你居然问我这个问题。”   怎么,难道她说错话了?初夏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   香绍谨敲了一下她的头说:“难道今天不是你请我吃饭?”   对哦,是她请客啊。   初夏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一时没想起来。”   “我等你这顿饭,可等了整整一星期。”香绍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正月十五,江南这边已过了最冷的那段日子。虽说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日头却还是冷冷的。   他们每个人都吃了一碗汤圆,从餐厅里出来,小陈说了一句话:“小五哥,下午休息一下吧,晚上去柳梢街看花灯,可有得累了。”   柳梢街!   初夏又想起花满楼与风满楼的约会,她忽然觉得冷,不由地裹紧了羽绒服。   “冷?”香绍谨握紧她的手。   “不……”初夏抬头看香绍谨,在春日冰冷的阳光之下,他显得越发疏离,他离她那么近,他的嘴唇就在她的面前,似乎轻轻一踮脚就能碰到。可是他离她又是那么遥远,仿佛一堆雾,风一吹就散了。   那么地不真实。   初夏伸出手握住香绍谨的手臂,手心传来他的温度,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软下来,懒懒地靠在他手上说:“师父,我不要回去休息,我要去游乐场玩。”   就算晚上你遇上了风满楼,就算你真的认为风满楼是你的人生知己。   我也要为自己挣来这最后的半天。   也许这是你给我的最后的回忆。   初夏心里酸楚。   28 看花灯   那天下午,初夏死拉活拽地拉着香绍谨去游乐场。   他马上就要见到风满楼,他的人生知己了。   然后,他就会有女朋友了。   然后,他不会再对她那么好了。   初夏想着想着觉得这种可怕的事情仿佛已经发生,眼前出现一副画面,香绍谨和风满楼亲亲热热地搂在一起,而她端着两碗饭站在旁边侍候:“师父,师娘,吃饭了。”   “啊,不要!”   初夏大叫一声,猛地扑到香绍谨身上,紧紧抱住他。香绍谨身子微微一怔。   初夏抱着他的身子就是不放。他就要属于别的女人了,他不要她了……   如果真的只剩下最后半天,她要腻着她,她想怎么腻就怎么腻。   都这样了,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初夏拉着香绍谨去坐过山车,坐海盗船。香绍谨没什么事,她自己反而脸色苍白,双腿发软。   双脚在地上使劲蹬了蹬,聚拢了一点力气,她又拉着香绍谨去各个蒙古包里玩竞技游戏。   初夏拿着气枪打靶子,她水平烂的要死,枪枪落空。香绍谨在旁边笑。   “笑什么。”初夏凶他:“我以前可是很厉害的,偶尔失手而已。”   初夏确实很厉害,百来块钱打出去,最后只拿到了一个小企鹅。嗯,这还是老板可怜她,差个两三靶也就算了。   虽然几百元只拿到了一个小企鹅,初夏还是很开心,拉着香绍谨又去玩木桶投球,初夏一个球都投不进,反而是香绍谨,十投全中,一出手就替她赢回了一个大麦兜。   “师父,我实在是太爱你了!”   初夏抱着大麦兜向她师父扑过去,香绍谨伸手抱她。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大麦兜,他并不能抱住她。   然而她的身子软软的,他早已分不清哪个是她,哪个是麦兜……   初夏靠着大公仔,晃荡晃荡的,隔着那个大公仔的头和他说话:“师父,你怎么这么厉害啊,那些人好好的,都及不上你的十分之一。”   香绍谨笑说:“视觉最易骗人,很多时候,人反而会上眼睛的当。下次你闭起眼睛,光用耳朵,说不定就不会输得这么惨。”   “我去练练。”初夏笑嘻嘻地说。   几个小孩子拿着五颜六色的冰淇淋从他们面前走过。   初夏看见别人吃东西顿时觉得肚子咕咕直叫,她学着麦兜的声音,奶声奶气地说:“师父,肚子好饿。”   “中午你刚吃了两碗汤圆,一只煲。”香绍谨伸出手,摸到一张毛绒绒,胖乎乎的猪脸,心底里忽然笑起来:“真是一只猪。”   “肚子饿不分人和猪啊!”   “那我们去吃饭。”   “呃,其实我只是想吃冰淇淋啦。”   “真是猪。”   两个人一只猪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正月十五是假期,游乐园的的行人比往常多,穿着厚棉衣吃棉花糖的小朋友摇摇晃晃地往前跑。   初夏大冷天地吃冰淇淋,她咬了一口,再吐出舌头,哇,她的舌头都染成五颜六色了。   伸长手把冰淇淋递到香绍谨嘴边:“师父,你咬一口。”   香绍谨不屑一顾,很冷酷地说:“小孩子的玩意。”   “吃一口嘛,乖。”初夏坚持不懈地把冰淇淋往他脸上蹭,香绍谨迫不得已,咬了一口,眉头立刻皱得死紧:“什么东西,这么难吃!”   初夏大笑起来:“如果好吃我舍得给你吃吗!”   可是拿到手里,她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那可是她师父咬过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冬天天日短,才过五时,已是暮色沉沉。初夏抬起头,看到到天边挂着一轮淡淡的月亮。   像纸一样的薄,像水一样的淡,流云浮过,遮住淡月。   终于到了晚上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阴沉沉的风刮起来,她和风满楼约定的时间到了。   她会不会从此失去他?   可是她不能阻止他们见面,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她不能让师父失去一个找到人生知己的机会。   风声响在耳边,好像一个女人在哭泣。   “师父,我们去柳梢街看花灯吧。”   “时间还早,恐怕灯还未亮起来。”   不,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他相处了,也许午夜十二点一过,她从此不能再陪伴在他身边。   灰姑娘,南瓜车……不不不,她不是灰姑娘,灰姑娘是王子要找的人。也许她只是那个小人鱼。   不顾一切,忍受锥心的痛苦也要留在王子身边的小人鱼,却不是王子真正需要的人。   当真正的公主出现时,小人鱼选择离开才是最好的。   那么初夏该怎么办?   她要抓紧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即使香绍谨的眼睛看不到,她也要他陪她去看花灯,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记忆。   “师父,今天我要做你的眼睛。”初夏对香绍谨说。   小陈载他们到了柳梢街。   花灯已经亮起来。正月花灯两三天,那是寒冬腊月最浪漫地一抹景致。   月亮淡淡地挂在天际,远远看去,好像真的挂在柳梢头。   花灯展有很多传统的花灯,嫦娥奔月啊,猴子奔月啊,走马灯啊,还有很多很多新式的灯,乱七八糟的名字,初夏看都看不懂。   初夏拉着香绍谨,一路走,一路讲。冬天很冷,她穿了厚厚的羽绒服和沉重的雪靴,走了整整一条街,却不觉累,讲得唾沫星子都干了,却不觉得口干舌燥。   有她师父在她身边,她哪里还想得到这些哦。   看完一边的花灯,初夏又急吼吼要去看另一边的花灯。   香绍谨拉住她的手,轻声说:“不急。”   怎么能不急,他们的时间所剩不多了啊。   初夏看到香绍谨微微蹙起的眉,以及有些苍白的脸,恍然大悟:“师父,你是不是累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   香绍谨却拉住她的手说:“站一会儿就好。”   他站在那边,双眼紧闭,反手抓住她的手,将她的小手整个儿包在手心。脸上有种淡淡的,隐忍的苦楚。   初夏到这时才想起来,香绍谨的眼睛根本不能承受强光的刺激。   以前在家里,灯光都很柔和,他虽然喜欢通透明亮的屋子,敞轩四面通风,常年窗户大开,可是每个房间前面都有绿植遮阴。   刚才看花灯,那一整排下来,全是现代强光,啪啪啪,五颜六色不停地闪动,连初夏的眼睛都受不了。   她还拉着他,一定要他看那些强光,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闹花灯的喜庆。   天,她都干了什么。   她在雪上加霜。   初夏说:“师父,我们回家去吧。”   “不必!”   闭了一会儿眼睛之后,他好受了很多,脸上又挂了一层轻浅的笑意,他松了初夏的手,双手插兜里,浅笑说:“怎么可能现在就回去,我还等着你请我吃晚饭呢。”   不是吧,师父敲了她一顿午饭不够,还要敲她的晚饭?   人家可是个穷学生哎。   初夏下意识地去摸她瘪瘪的钱包,没成想却摸到了手机。   摸到手机,初夏才记起她和风满楼的约会。这个时间,风满楼应该也到了吧。   初夏拿出手机上网,刚刚登录她在唯我网的主页,就看到风满楼发布的一条信息:   A城的朋友,我在柳梢街,有谁和我一样?   下面应者如云。   真想不到,A城的朋友有那么多。   初夏连忙登录MSN,风满楼一见她上线,马上发信息过来:你怎么现在才上线?   埋怨的语气完全不似以前那样地知性优雅。   初夏现在巴不得她不赴约呢,没好气地回到:我才到柳梢街,你在哪里?见不见面随你?   风满楼直截了道地说:八点半我会出现在云路咖啡馆,手上拿着一本贝内插画集。注意,我只等十分钟,十分钟之后,我马上离开。   什么嘛,这么傲,只等十分钟?哪有这么没礼貌的见面法。初夏看看表,已经八点二十了,她对香绍谨说:“师父,你在这里等我,五分钟,我马上就回来。”   香绍谨摸摸她的头,笑说:“我一直都会在这里。”   初夏迈开长腿往前跑,一边跑一边还不住回头:“等我啊,师父,一定要等我啊!”   初夏找了整整十五分钟才找到云路咖啡馆。   站在玻璃墙外面往里张看,一下子就让她看到一个拿着贝内插画集的女子。   那女子坐在窗边,看上去年轻却已有足够阅历,一件金棕色的无领大衣搭在椅背上,柔软的羊毛长裤,羊毛衫,头发挽起来,别了个小小的钻石发夹,发夹不知藏在什么地方,只觉得她头微微一动,就有一道流光在眼前闪过。   风满楼是个气质,容貌,身材俱佳的大美女。   比邬晓晓漂亮地多。   初夏心里酸酸楚楚,无限情怀辗转。   初夏站在玻璃墙外看她,正犹豫着该不该去把香绍谨带来。   忽见风满楼抬手看了看表,很快合起书本走了出来。不是吧,现在才八点三十五分,她这么快就等不住了,真是个急性子女郎。   走了更好,我才不会把师父交到你手上呢。初夏心里这样想着,身子却跑到咖啡馆门口,挡住风满楼的去路。   29 少女的房间   风满楼走出来,看到台阶下站着一个圆脸尖下巴短碎发的女孩子,个子修长,穿了件羽绒服,正紧张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靠左边走,哪知她朝左边走,初夏也跟到左边,她走右边,初夏也走右边,一双大眼睛骨噜噜地直盯着她。   风满楼停下脚步说:“小姑娘,你有什么事。”   “你是风,风……”初夏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   风满楼笑了下,露出一排贝齿说:“今天风是挺大,里面有座,你进去吧。”说完她径直从初夏身边走过。   不是吧,风满楼就这样走了?   初夏看着风满楼的背影发呆,张张嘴,又闭上。她发现自己浑身轻松,仿佛一块大石头从自己身上掉落。   原来她根本就不想香绍谨和风满楼见面。   不过话又说回来,初夏并没有想过阻止他们见面,是风满楼自己跑掉的。   所谓缘份,他们两个根本没有缘份,她并不是师父所要等待的人吧?   初夏在心里偷偷地笑了几声,又飞快地朝香绍谨跑去。   香绍谨依旧站在原地,他双眼微眯,定定地对着一盏旋转的琉璃灯。那盏琉璃灯灯光华丽却不耀眼。也许他在看那些光线的变幻,仅仅也只能看到光线的变幻。   初夏放慢了脚步,这时,她看到风满楼正好从香绍谨身边走过。香绍谨双手插兜,背对她而立,她从他身后走过。   两人擦肩而过,没有一丁点交流。   等风满楼走远之后,初夏才飞奔到香绍谨身边,手□他的臂弯里,笑眯眯地说:“师父,我请你去这条街上最高极的酒楼吃饭。”   香绍谨笑着说:“怎么这么开心。”   “过节嘛!”   没了情敌,初夏她能不开心吗。   他们坐在餐厅二楼的一个包厢里,打开窗子,便能看到街上一整排的花灯,那些古老的鲤鱼灯,跑马灯,新式的环保灯,还有各式各样高科技的花灯。   初夏把所有窗子都打开,让香绍谨能够闻到风吹过的味道,她又点燃了店家送的小纸灯,玫红色的小小蜡烛,散发出玫瑰的芬芳。   初夏趴在桌上,对着那盏灯笼看了半晌说:“师父,这灯罩上有图案哎,真好看。”   “是什么?”   “有流云,还有仙女,不过没有颜色,烛光映出来才看得到。”想到香绍谨看不到这盏灯,初夏心里一阵黯然。   从小,她妈妈就对她说,好东西要和好朋友一起分享。   她希望自己看到的,吃到的,听到的,所有的好东西都能和香绍谨一起分享。   可是她看得到的,他永远都看不到。   心底黯黯沉沉的,不过很快,她的脑子“丁”得一亮。   看不到可以用手摸嘛,想到这,初夏连忙抓住香绍谨的手放在灯罩上说:“师父你摸摸看,这是仙女脚底下的流云,能不能感觉到?”   那盏花灯的灯罩由薄薄的绢纸所制,柔软细腻,一如少女的柔夷。   香绍谨说:“嗯,是朵云纹。”   “是啊。”   香绍谨的手指轻轻滑过那微凸的流云,最后手指碰到初夏的手。初夏的手,是肉肉的手,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与芬芳。香绍谨的手一下子停住。   “怎么了?师父。”她去握他的手。   香绍谨却反手抓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握在手心。   初夏呼吸顿失。   他以前不是没有握过她的手,可是以前,那是在正大光明的场合,那是在谈笑风生之间。   而现在,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灯光暗淡,烛光摇曳,唯有烛光里飘散出来的玫瑰香氛在室内流动。   玫瑰的味道是情爱的味道,暧昧流转不去。   初夏一动都不敢动,任由他握着她的手,呆呆地看他。   她要不要把手扫回来呢?抽回来师父肯定会尴尬。可是不抽回来,她,她真的是脸红心跳,浑身燥热地不行啊。   一颗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大声,跳到最后,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正好这个时候小陈上来了,他人还没到,声音先进门:“你们这么快就看完花灯了?”   初夏慌忙想抽手出来。   香绍谨却顺势一拉,将她拉到身边坐下。   那顿饭初夏吃得脸红心跳。能不心跳吗,刚刚他们才那么暧昧,他带着薄茧的大姆指在她手背上磨梭滑过。可是转眼间,他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挂着平时常有的那种浅浅的笑意,闲适懒散地和小陈说话:   路上堵不堵?现在回去也是堵在路上,不如多坐一会儿……   他一边和小陈说话,一边还能注意到初夏:“慢一点,当心呛着。”   果然,他的话刚说完,初夏一口汤呛进气管里,差点当场喷出来。   哎,师父,你这是在咒我。   对面的小陈一会儿看看香绍谨,一会看看初夏,忽然嘿嘿笑起来。   “我知道初夏为什么会呛着。”   “为什么?”初夏瞪着小陈,她有预感,从小陈嘴巴里说出来的,绝对不会是好事。   “因为初夏一直在偷偷地看小五哥你。”   初夏的脸一下子涨红。   香绍谨却挑了挑眉说:“哦,是吗?”他脸上笑意盎然,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小陈一看自己的话题成了中心,嘴巴一咧,大声说:“初夏这人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自己面前的点心还没有吃完,就已经在打你的点心的主意了。”   香绍谨哑然失笑。   初夏的脸涨得更红了。   这个小陈,居然把她想像成馋鬼。   实在是……实在是太丢脸啦!   回到家。当然是香绍谨的家。   客厅还是原来的客厅,沙发,书本,茶具,每一样东西都摆在它们原来该在的地方,一个寒假过去了,可是初夏感觉才离开两三天一样。   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初夏脱了鞋子扑到沙发上,四脚朝天,仰面躺着大叫:“回家喽。”   香绍谨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笑说:“给你准备了一个房间,要不要去看看?”   “啊,我还有房间?当然要去看。”   初夏跳起来。   初夏喜孜孜地跟在香绍谨身后上楼,房间是她原来睡过的那间客房,打开门,初夏当场呆住。   现在的这个房间比原来的客房大了整整两倍,两个房间打通,重新装修过。   墙壁是肉眼看不清的淡紫色,白色的窗子配灿烂的深紫色纱帘,此刻窗帘挽起,像海浪一样悬挂在窗子上方。   同色系的单人床和书桌,颜色渐深的是衣柜和书架,书架上,有几本画册,还有一些德语书,英语书。   书桌上放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再也找不出更适合初夏的房间了。   初夏转过头去,看向香绍谨:“师父……”   香绍谨浅笑一下说:“是装修公司做的设计,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很喜欢。”   “那就好。”香绍谨说着,把一串钥匙放在她手上:“这是房门钥匙。”   “呃,这个房间的?”初夏伸在半空中,看着钥匙发呆。   “还有大门钥匙。”   大门钥匙,房间钥匙,她,她成这个房子的主人啦?   师父该不会是,不会是……   初夏偷偷地看了香绍谨一眼,香绍谨神色自若地说:“以后我不在,你也可以自己过来练琴,要用车就打电话给小陈,我请的是钟点工,每天会过来几小时,平时可得自己收拾房间。”   “哎呀,知道啦。”   师父可真罗索。   喜悦过后,初夏心里又升起疑问,她问:“你替师兄也准备了房间吗?”   “这阵子他不大会过来。”   “为什么?”初夏很是奇怪。   “他现在跟着我爷爷学琴。”香绍谨随口说。   “什么!”初夏听到这个消息,一蹦三丈高:“他怎么可以这个样子,你才是他的师父啊!”   香绍谨笑了笑说:“跟着我爷爷学琴也一样。”   “可是,一日为师终身……”初夏忽然想到后面的那个词是终身为父,她一下子闭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香绍谨说:“梦淮天赋比你好,跟着我爷爷学琴提高比较快。至于你呢……”   “我怎么啦?”初夏不满地说。   “你这块顽石还是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打基础吧。”   “不会吧,这学期我还要继续练指法?不要,我要学曲子!”初夏气得大叫。   香绍谨笑,转身下楼去,让初夏一个人在那边蹬脚。   衣柜里有几套睡衣,还有成衣,都是很可爱的少女风格,哎,那衣服太卡哇伊了,初夏早就已经过了装可爱的年纪了……   书柜的盒子里有漂亮的羽毛和贝壳。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与生活化。好像她从小就住在这里。   好像又回到了她家没破产前时的样子,她从小到大的房间也是和这里一样的温馨可爱,虽然这里没有爸爸妈妈和弟弟,可是这里有师父……   洗完澡后,初夏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其实这样过下去也挺好。只要能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即使一辈子只能做他的徒弟,她也愿意。   就好像那个姜饼人的故事一样,他们谁也没开口,可是她知道他爱她,他也知道她爱他。   爱情不一定要说出来。   师父肯定知道她喜欢他吧。他也一定是喜欢她的,不然,他不会对她这么好。   初夏想到这,又想起风满楼。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她决定去和风满楼把事情说清楚。   初夏一打开MSN,就看到风满楼的信息跳出来:   风满楼:花满楼,你为什么失约?   不是吧,明明是风满楼自己先离开的啊,她居然恶人先告状。   初夏不甘示弱,也睁着眼睛说瞎话:   花满楼:你根本就没来。   风满楼:你才没来,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靠,居然敢这么说她师父的化身,初夏气呼呼地打字说:看样子,我们之间没有缘份,就到此为止吧。   风满楼那边一下子安静,过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回音。   就这样吧,花满楼和风满楼之间的闹剧也该有个了解了。   其实,初夏根本就不敢想象花满楼和风满楼见面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是不是她所能够承受的。   也许现在才是最好的结果。   初夏移动鼠标想点叉,风满楼的头像忽然又跳起来。   风满楼:我不觉得。   花满楼:什么意思?   风满楼: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没有缘份。   花满楼:网络上的缘份都是很虚幻的。   风满楼:我觉得我们至少应该见一面。   初夏愣住,没想到风满楼的执念竟然这么强。她想了想,终于打下一行字:对不起,事到如今,我只能和你说实话了,其实我一直都在骗你。   风满楼:你说什么!!!   花满楼:我是个女的。   初夏打完字,电脑那端,一片寂静。   30 给师父找个女朋友?   就这样吧,就让风满楼在背后骂骂她好了,不管怎么样,确实是她玩弄了人家的感情嘛。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时,初夏一想到自己没了情敌,真是开心,越想越开心,那张嘴巴翘得弯弯得,就没垂下来过。   小陈在旁边看得好奇:“初夏,你没事在笑什么,昨天做梦中了五百万了?”   “我有吗?”初夏摸摸自己的嘴,确实笑得太夸张了,马上把它抹平。   恰好门铃声响起来,初夏跳起来说:“我去开门。”   门打开,门外站着在琴友聚会上认识的孟瑶。   孟瑶穿了件大棉袄,厚厚的大靴子,长发凌乱,鼻尖冻得通红。   初夏奇怪地说:“孟瑶,你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孟瑶瞪着初夏半晌,忽然推开她,直冲进餐厅。   餐厅里小陈在读报,香绍谨在喝粥,孟瑶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香绍谨的衣服,连珠炮似地逼问他:“香绍谨,你是不是喜欢看茨威格的小说,喜欢听龚一,喜欢红梅花……   香绍谨皱起眉头:“孟瑶?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初夏跟进来,听到孟瑶的话,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风满楼!”   孟瑶听到“风满楼”那三个字,惊骇莫名,跳转身,看到初夏捂着嘴,瞪着眼,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孟瑶心脏突突直跳。   “花满楼!”她伸手指向初夏。   “风满楼?花满楼?”香绍谨沉下脸:“你们在说什么?”   “没事没事。”初夏率先回过神来,她捂住孟瑶的嘴,一边拖着孟瑶往外走,一边说:“我们有点私事要讨论,师父,你慢慢吃啊!”   小陈莫明其妙地看着那两个女孩子:“这两人一大清早地在搞什么,挨肩搭背地跑那么远干什么。”   香绍谨听到小陈的话后,敛眉沉思了片刻,忽然间失笑。   “小五哥,你在笑什么?”小陈更加莫明。   “你说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花满楼。”香绍谨敛起笑容,继续喝他的粥。   初夏拖着孟瑶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停下脚步。   “你是不是有毛病!居然冒充你师父。”孟瑶嘴巴一自由,立刻瞪着眼说。   “喂,你怎么这么说话,你自己还不是在网上扮演风满楼。”初夏瞅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什么二十七岁,剑桥毕业,原来根本就没有风满楼这个人,你可真会吹牛哪,连我都上了你的当,哼!”   “谁说没有,那是我姐姐。”   “你姐姐是不是那个穿着金棕色大衣,在咖啡馆只坐了五分钟就跑掉的人?”   “我就知道你见过她。”   “你也看见我了吧!”   “是啊,那又怎么样!”   两个女孩子扭着脖子对峙。   吵了一会儿,累了。   她们找了块大石头,坐在上面,开始说起这件荒唐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寒假的时候,唯我网因为赵卡娜的原因,大火。孟瑶和其它人一样,天天泡在唯我网上围观赵卡娜这个富家女。   一天,不小心地看到花满楼,大吃一惊,这个花满楼的爱好经历,与她姐姐简直一模一样,孟瑶当时就模仿他的名字注册了一个风满楼。   “我觉得花满楼和我姐姐实在是太配了。”孟瑶说:“我觉得他们两个见面肯定会一见钟情。”   “呸!你做梦。”初夏唾弃她。   孟瑶说:“那是他们两个的事,又不是你说了算。”   “你姐姐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不过网上的那些话,绝对是真实的,都是我一边问她,一边写下来的。元宵节那天,也是我叫她在云路咖啡馆等,结果她性子急,以为我又在逗她玩,坐了十分钟不到,就走了。对了,你师父不知道这事吧?”   “他当然不知道。”   笑话,要是让他知道初夏顶着他的光环在网上勾引女人,那还了得。   初夏站起来,拍拍屁股说:“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经搞清了,那就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吧。我现在就去把花满楼注销了。”   “好啊。”孟瑶也站起来说:“我也去把风满楼注销了。不过大家都认识,不如改天安排一下,让我姐姐和你师父见一面吧。”   初夏真是气坏了,恨不得冲上去掐住孟瑶的脖子。   她居然到现在还想着要撮和她姐姐和香绍谨。   “我不同意。”初夏脖子一扭,傲慢地说。   “那我就去告诉你师父,说你在网上冒充他。”   “你……”初夏气得双手握拳,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去说啊,去说啊。看我师父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孟瑶见来硬的不行,眼珠一转,放软了声音说:“初夏,难道你忍心让你师父一辈子孤单下去?”   孤单?不,师父怎么会孤单,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初夏抿着嘴默不作声。   孟瑶又说:“你知道香绍谨为什么一直没交女朋友吗?你真以为是眼疾的原因?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想留在他身边陪伴他一生吗?他要多少女人有多少。只不过高山流水,知音难寻,他不愿意将就罢了。难道你忍心让你师父错过他的人生知己?”   孟瑶的话像风一样从初夏耳边吹过,她别过脸,不去看孟瑶。   她什么都能忍受,唯独不能忍受让香绍谨孤独。   心理的孤独才是真的孤独吧,就算身边笑声晏晏,衣香鬓影,他依然只有一个人。   初夏仰起头,望向小别墅的方向,小小别墅里,园丁在忙碌着,忙着拔起那几株谢掉的水仙花,种上其它的草花。   草花永远都只是草花,一时的点缀不能陪伴永久,只有那高大的健壮花树生命力才能长久。   师父,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觉得自己只是一株小小的草花。   或许,我应该努力成长起来,让自己成为那一株高大艳丽的花树。美艳,却也能为你遮风避雨。   孟瑶对初夏紧追不舍,每天没事就跑初夏学校的古琴社呆着。   那天,初夏一进去,就看到孟瑶在弹她的琴   初夏想都没想,冲上去就把孟瑶从凳子上拉开:“不许弹我的琴!”她叉着腰气呼呼地说。   “初夏,你真小气!”孟瑶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搂住初夏的脖子悄声说:“喂,我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地怎么样?”   “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初夏翻翻眼皮,装白痴。   孟瑶气得想掐她脖子,缓缓劲又说:“就我姐姐和你师父的事嘛,下星期六你把他骗出来,让他们见一面怎么样?”   初夏白了她一眼,酸不溜秋地说:“你对你姐姐可真好。”   “那当然,所以你也要对你师父好一点嘛。”孟瑶大声说。   讨厌,讨厌的孟瑶。   天天就知道在初夏耳边说这件事,今天跑来问初夏,香绍谨喜欢吃什么,明天又跑来问初夏,香绍谨喜欢喝什么?   “他喝酒吗?他抽烟吗?”孟瑶拿着个小笔记本,在初夏身边不停唠叨。   初夏本来不想理她,没想到孟瑶在旁边小声嘀咕:“男人嘛,肯定是抽烟喝酒的。”   初夏一听就火:“我师父才不抽烟喝酒。”   “那他出去泡夜店吗?”   “泡个头啊,他是那种人吗。”   “那他平时在家都干些什么?”   “他平时……喂,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初夏发觉自己中了陷阱,站起来气呼呼地说。   严木晨过来时,看到两个女孩子,一个横眉冷对,一个吊儿郎当,正气咻咻地对视,他连忙拍拍手打圆场:“两位美女,在聊什么呢。”   “什么都没聊!”   没想到那两人异口同声呛他,真是好人难做。   “怎么我每次来都没见到朱梦淮?”孟瑶闲着没事,问严木晨。   说到这个,初夏才想起来,这段时间她既没在香绍谨家看到朱梦淮,也没在学校看到他,他天天在忙什么?   严木晨说:“梦淮啊,他忙得很呢?”   “他忙什么?”初夏和孟瑶异口同声地问。   “他在香氏集团做实习生。”   “香氏集团?”初夏愕然,想起前几天,香绍谨才和她说,朱梦淮现在天天跟在香爷爷身边学琴,没想到都进了香氏集团。   他什么时候和香家的关系走得这么近?   甚至远远地超过了香绍谨?   初夏碰到朱梦淮是在第二天的下午,那天她没课,闲着没事,打算去买几只苹果来吃。   走到教学楼左侧,前面忽然扬起一阵大风,一辆黑色的跑车风驰电擎般驰来,嘎然停在距离初夏几米远的空地上。   初夏不由地站住了脚,悄悄站在绿树掩映处。   那是一辆黑色法拉利,又酷又炫。   她看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正是朱梦淮。   朱梦淮从车上下来,没想到他居然穿着笔挺的西服和皮鞋,全无半点酸涩学生样。   下车后,他从后座拿起一件黑色的帆布棉袄,罩在西服外面。驾驶座上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和朱梦淮说话。   “下课后,我来接你。”   “不用。”朱梦淮声音冷冰冰的。   “那我叫司机来接你。”   “我上课去了。”朱梦淮转身就想走。那中年男人又叫住他:“那套公寓你住着还习惯吧,不习惯地话,换一套。梦淮,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   朱梦淮陡然站住脚,背对着黑色法拉力挺身而立,肩膀微微抖动。   “香开源先生,请你有点分寸,在学校,最好和我保持距离,免得给人留下话柄。”他神色冷静,声音却是控制不住地恼怒。   香开源?那不是香绍谨的爸爸吗?   初夏听到这里,一颗心几乎快跳出来,一种朦胧的想法在她心头形成,让她胆战心惊。   31 狗血JQ  香开源无所谓地说:“别人的闲话管它做什么,梦淮,你不能一直这么抗拒我,我们得多亲近亲近。”   朱梦淮握紧拳头,在那僵立片刻,忽地迈开脚步,飞快地跑进教学楼。   下课了,教室里,人群蜂拥而出。   朱梦淮身边围满了男生。他似乎比以前更受欢迎,只是神情淡淡地,比以前更加冷漠。   他和同学道别后,向校门口走来,刚刚转过前面的一个花坛,忽听有人在叫他:“朱梦淮,站住。”   然后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抓住他的书包。   朱梦淮身子微微后仰,看见初夏拉着他的背包带,脸上汗津津地直喘气。朱梦淮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声音却是一如既往地冷漠:“跑得满头是汗,臭死了。”说着扔了一块手帕在她头上:“还不快擦擦。”   初夏拿起手帕擦额头,擦了一半才想起来,自己找他是有正事,忙把手帕攥在手心,瞪着他说:“朱梦淮,你跟我过来!有话和你说。”   她抓住朱梦淮的衣服,死拉活攥地把他拉到角落里的一个小花园里。   那个小花园很幽僻,有一个长长的紫藤花廊,冬天,花藤稀疏廖落,花廊旁边是碧森森的竹林,还有一个梅花形的池塘。   这里一向是情人幽会的场所,因为花园小,常常是只要一对男女在里面,其它人便不会踏足进来。   初夏把朱梦淮拉到这里来,朱梦淮心里头动了动,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双手插兜,很傲慢地站在那边。   初夏喘了口气说:“师兄,你和师父的爸爸到底是什么关系!”   朱梦淮没想到初夏会问得这么直接,脸色蓦然涨红,难堪、自卑、愤怒……很多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最终,他仰起头,冷傲地说:“这不关你的事。”   “是不关我的事,可是……那个人是师父的爸爸啊,你怎么能够……你和谁搅和在一起不行,偏偏和他搅和在一起……”   朱梦淮听了半天,渐渐地觉得不对味了。   “宁初夏,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男人和男人之间还能有什么关系,地球人都知道。   初夏皱皱鼻子说:“你自己知道就行。”   “知道个头!”朱梦淮忽然暴躁,他瞪着初夏,恨不得敲开她的脑子看看:“你这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初夏被他凶了一下,有点语塞,缩缩脖子说:“你是我师兄我才和你说的。其它不相干的人我才不会理他呢。,其实我们都知道你长得漂亮,很讨人喜欢……”   这世上是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啦,专门喜欢朱梦淮的这种臭脾气。   朱梦淮见她还敢说出来,真是气极败坏,不过气到极点倒也平静下来。   “猥琐。”他冷冷瞥她一眼,转身离开。   “喂,朱梦淮!”   朱梦淮理都不理她,走出校门。   那几日,朱梦淮在学校里是个热门话题。   女生寝室里,女生天天都在讨论他。   “听说朱梦淮在香氏集团虽然只是个实习生,但是一进去就进入管理阶层,好不威风。”包打听张骁骁边磕瓜子边说。   刘淇问:“咦,难道他有什么后台?”   张骁骁脸上露出一个暧昧而又诡异地笑:“你说呢?我男朋友有个师兄就在香氏做事,他说朱梦淮和香家的大老板走得很近,听说哦……”张骁骁神秘兮兮地转头看了一下,小声说:“听说他连集团总裁都不放在眼里。”   香氏的总裁不是香绍谈吗?   连总裁都不放在眼里,朱梦淮就算和香开源关系再好,也不像是这种人啊。不过流言毕竟流言,特别是从张骁骁嘴里说出来的流言,那肯定不可信。   张骁骁还说过初夏和朱梦淮有一腿呢。就她那张嘴啊,真是太有八婆的潜质了。   初夏并没把张骁骁的话放在心上。   结果没过几天,初夏有天去找严木晨时,却在严木晨办公室门口,听到几个老师的对话。   甲老师说:“听说这次香氏集团提供了一笔全额奖学金,推荐优秀人才去斯坦佛大学。”   乙老师冷笑说:“推荐优秀人才?我看这奖学金是专为一个人准备的吧,你说这朱梦淮……。”   “嘘!”另一个老师注意到初夏的存在,连忙噤声。   同学在背后说说闲话也就罢了,如今,连老师都在背后嚼舌根……   朱梦淮和香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还有师父……   如果师父知道了这事,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自己的徒弟,自己的父亲……搅不清,理还乱。   初夏简直不敢想象。   星期六,小陈一早来接初夏去学琴。   跑进小别墅,屋子安静,香绍谨还没有起床。   小陈说:“昨天晚上来了些客人,多喝了几杯,现在还在睡觉。”   “什么酒?”   “十八年陈酿的女儿红。”小陈说着咂咂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小陈是个馋鬼,每次有饭局酒局,他是从不落下的。   初夏问:“是什么客人,让他搬出这么好的陈酿?”   “是几位民间的竹刻师傅,送了他好几副竹刻作品。”   “哇,那他肯定开心死了。”   初夏不敢吵醒她师父,背着书包轻手轻脚地跑上楼梯,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扑到电脑前。   她上网去搜香开源的资料,打开网页一看,大吃一惊,没想到香开源五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这么骚包。   网上有很多他和自家几辆名跑车的合影,他有白色的奥迪R8,银灰色的保时捷,黑色的法拉利,还有橘色的兰博基尼,红色的玛莎拉蒂,蓝色的劳斯莱斯幻影等等等等。   赤橙黄绿青蓝紫,一个颜色军团都快被他集齐了。   再看他的绯闻,初夏更是惊得合不扰嘴。   香开源居然和数得上名的大明星都传过绯闻,据说新近崛起的当红美女艺人,曾经和他有过五年的契约关系,最后分手时,他还给了那个女明星一大笔钱让她开艺人公司。   还有一个很清纯很清纯的女明星,现在才二十一岁,可是曾经和他保持三年的契约关系……   最让初夏震惊的是,香开源那么多条新闻,居然没有一条是和事业,家庭有关的,全是绯闻,绯闻,绯闻!   难道他的职业就是炒作?和艺人传绯闻?   香家那么大的集团用得着他这个半老头子来炒绯闻吗?   初夏又想起以前听到的流言,香开源浪荡成性,在公司里向来没有实权,所以在香绍谨离开之后,才会找来香绍谈担任总裁职位。   如果朱梦淮真的如传言所说,敢和总裁呛声的话,站在他背后支持他的绝不仅仅只是香开源一个人。   难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朱梦淮已经在香家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人脉。   初夏想到这里,只觉得毛骨耸然。   相识将近一年的师兄,竟是个心计如此深沉的人?初夏忽然间觉得,她所认识的人,她所身处的环境,一切都是那么地虚幻和不真实。   楼下,小陈的动静大起来,乒乒乓乓的响声将初夏从遐想中拉回来,初夏一听便知道是香绍谨起床了。   她连忙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跑下去,香绍谨穿了件旧旧的棉布衬衣,正在弯腰在收拾茶几。   他这个人有点点洁癖,每样东西都要及时放好。昨天晚上,客人散后,大家都醉了,没来得及收拾,这才留到今天。   现在,小陈蹲在旁边,把东西递给他,他看似随手一放,每一样都不偏不倚地放在原来的位置。   初夏偷偷朝小陈作了个嘘声的手势,绕到他旁边,等他直起身之际,忽然跳起来朝他扑过去。   初夏爱玩,她本想出奇不意,将他推倒在沙发上,没想到,身子才刚跃至半空,一只已手捞住她的腰,香绍谨扬起嘴角笑:“初夏,又想偷袭师父?”   初夏大叫:“是你偷袭我……”   香绍谨大笑说:“你这丫头再不管教可要反了天了!”   话音刚落,转眼间,她已被一双手压在了那张宽大的浅白色的沙发上。   沙发柔软,她整个人都陷在里面。   他一只手压在她的腰上,一只手压住她的肩膀,一股强大的力量贯穿她的身体,他居高临下地俯身对着她。   她看到他弯起的嘴角带着藏不住的笑,他抬手轻敲她的脑门:“别想爬到师父头上来!”   带着调侃和不羁的声音,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初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呆地看着他。   她想拿开他的手,可是她的手碰到他的手腕,却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他的手臂结实而又虬劲。   初夏摸到他的手上的肌肉,脑子开始开小差。   他以前喜欢什么运动?   他身上是不是也有很多肌肉?   如果他脱光了衣服会是怎样一个情景?啊,胸肌,啊,腹肌!眼睛偷偷瞄瞄他露在外面的胸膛,嗯,师父的肤色还是很健康的。   啊啊啊!她在想什么啊!不行了,初夏脑子要暴炸了。   她浑身就像煮沸的水壶一样,噗哧哧直冒热气。   32 接 吻   香绍谨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奇怪地说:“怎么这么烫,是不是感冒了?”   她不是感冒了,她是被开水烫伤了,师父你就是那壶开水。你的手还按在我头上呢……   初夏仿佛这时才意识到,她的手也在香绍谨身上乱碰乱摸,手马上触电般,从他手臂上跳开。   好尴尬,好丢脸,她居然像个色女一样,想去摸师父的身体。   可惜什么都没摸到……   香绍谨站直了身子,初夏也站起来,嘿嘿讪笑着说:“师父,你今天挺聪明的嘛。”   “你这鬼丫头。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当然是想你喽。”初夏半真半假地嘻笑说。   客厅里,小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院子里还种有几畦水仙,残余的香气吹进来,满室缠绕。   香绍谨说:“满嘴的甜言蜜语,这都是跟谁学的。”   “当然是跟着师父学的。”初夏见香绍谨心情不错,忙凑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说:“听说你昨天拿酒换了不少好东西?”   “要不要看一下?”香绍谨低下头问她。   “好啊。”初夏连忙点头。   香绍谨本身就是一名优秀的篆刻大师,他的篆刻造诣远远高于书画造诣,初夏跟着他这么长时间,耳熏目染,她也深爱各种雕刻品。   “这是什么?”初夏拿起一个圆圆的,拉丝镂空的玉石问。   香绍谨用手摸了一下说:“这是玉帽顶。”   “贵吗?”   “这个不是很贵,也就几百元吧。”   “哈,那这个给我。”初夏把那个玉石塞进口袋里,又拿起另一个奇形怪状的石头问:“这又是什么?”   “这是陨石。”   “啊,陨石,天上的星星哎,师父,你一坛酒能换这么多好东西?他们肯定被你坑了。”   香绍谨淡淡说:“这所有玉石又怎比得上一坛女儿红。”   初夏趴在桌上,看着他说:“我若有坛女儿红,你愿不愿意和我换?”   香绍谨笑:“这屋里的东西都加起来,又怎及得上你的那坛女儿红。”   香绍谨说着,初夏的思绪不禁游移,脸慢慢地涨红。   十八年前的女儿红,也到了该启封的时候了。   哎呀,他们在说什么啊,怎么感觉这么怪?初夏感到身子臊热,掏出口袋中的玉石往桌上一放,赌气地说:“我不和你说了,我走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悄悄回头看,看见香绍谨拿起她扔在桌上的那只玉帽顶,指腹轻轻摩梭着,放在耳边,闭上眼不知在想什么。   初夏每次和香绍谨赌气总是捱不了几分钟。   等香绍谨的琴声响起来,她又挨挨蹭蹭地挨到香绍谨身边。   “你在弹什么曲子?”她盘腿坐在他身边问。   “功课温习好了?”他反问她。   “师父,你问我这个问题简直就是班门弄斧。你知不知道我是摄像记忆,看过的书都在我脑子里存着呢。”初夏吹完牛,又说:“这支曲子挺简单的,你教我这支吧,我要是连这么简单的曲子都不会弹,说出去岂不是丢你的人!”   香绍谨敲了下她的脑袋:“去把你的琴搬过来。”   曲子很简单,是香绍谨刚从朋友那得到的一段残谱。因为只有一小段,初夏基本功扎实,很快便学会了。   而香绍谨似乎对曲子的处理方式不太满意,还在那边一遍又一遍的练习,他练琴时,微微侧过头,表情专注又迷人,初夏坐在一边,只是痴痴地看他。   她的目光就像毛笔一样,一点点地在他脸上描摩。先画他的眉毛,再画他的眼睛,然后慢慢地画到他的嘴唇上,他的嘴唇很性感,犹如远山起伏,厚薄均称。   这样的嘴唇怎甘心只是用眼睛来画一画……   初夏心里头刚动了动,香绍谨忽然说:“初夏,这么弹你觉得怎么样?”   初夏恍恍惚惚,信口说:“这一节让人想入非非……”   香绍谨笑说:“看来还得改一改。”   他铮地变了调,初夏蓦地回过神来,待她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话后,窘得不得了,抱起琴说:“我还是去弹钢琴好了。   弹古琴太危险,看来还是弹钢琴离他远点,看上去安全点……   初夏摇头晃脑,胡乱地在钢琴上弹着曲子,忽听香绍谨在旁边说:“等下我把这支曲子改一改,替你改成钢琴曲。”   香绍谨做事专注,一支曲子不把它弹出来,有种不罢休的劲头。   那天晚上,初夏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到楼下传来钢琴声,下百今天刚学的那支曲子?   他断断续续地弹了好几遍,每一遍的节奏都不相同,看来,他还没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   或者,他现在心情还是太浮躁?   音符一个接着一个从楼下的窗子飘出来,飘上来,一个接着一个地敲打着初夏的玻璃窗。   初夏跳下床走到窗边,她拉开窗帘,打开窗子,流水一样的音符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   天边弯月如钩,稀稀薄薄,夜风吹起窗帘,初夏就在这流水一样的琴声中,渐渐进入梦乡。   早上初夏起得早,走到楼下时,发现琴室的门虚掩着。   昨天睡得晚,怎么这么早又起床了?初夏躲在门口偷偷地往里看,看到香绍谨半倚在短榻上酣睡。桌上凌乱,废弃的纸张被风吹得到处都是,一个玉石纸镇压着几张纸。   初夏悄悄推开门,轻微的吱嘎声并没有惊醒香绍谨。她走到桌边拿起纸来看。发现纸上所写的正是昨天那支曲子。香绍谨花了一夜的时间,把减字谱谱成五线谱。   这应该是香绍谨弹了一夜之后,他最满意的版本。   因为香绍谨眼睛看不到,而初夏又不懂盲文,所以每张纸上都只写了几个小节,一段短短的曲子,他用了将近十张的纸。   地上,到处都是揉皱的纸张,初夏捡起来,摊平了看,刹那间,她的鼻尖酸溜溜的。   地上全是昨夜被他写废的纸张。   那么短的一首曲子,常人来写也许只要几分钟,可是他却要花上整整一夜的时间。   师父,你这么辛苦为什么?   师父,你是不是爱着我?   姜饼男人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姜饼姑娘知道他爱她。   师父,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也知道我喜欢你。即使你什么都不说,我只要每天能看到你,就足够了。   她半蹲在香绍谨身边,用手梳理着他的头发,   他一夜没睡,累得要死,睡姿和她第一次看见他时一样,眉头微皱,嘴唇抿得紧紧地,那张本来很有棱角的嘴抿得像个薄情男儿一样。   初夏的手从他的发间慢慢移到他的眉毛,像弹琴一样,飞快地点了一下他的眉毛,他的睫毛。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嘿,真好玩。   初夏咧嘴笑,又飞快地点他的唇,他的唇瓣柔软,吓得她赶紧缩回手。   “绍谨,绍谨。”她俯下身,用很轻的声音叫他。   没有反应。   她又细若游丝地叫:“小五,小五。”   香绍谨喉咙里唔了一声,初夏赶紧捂住嘴。   可是他们的距离已经很近,睫毛几乎相碰,她控制不住地俯下身去,嘟起嘴唇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他的唇不但柔软,更加温暖,比刚才手指的触碰来得更加真实。   仿佛意犹未尽,初夏转头四处看了一下,别墅门窗紧闭,只有这间琴房开了半扇窗子,窗外有落叶在风中打转。   吻一下,又没什么大不了。   她无意识地,理智无法抗拒身体,又慢慢俯下身去。   初夏本来只是想蜻蜓点水,吻一下就好了。   可是这次,当她的唇碰到他的唇,他忽然伸手抓住她。   完了,她怎么这么倒楣,每次偷吻都会被人发现!   初夏正想跑开,香绍谨喉咙里唔了几声,忽然含住她的唇。初夏的意识瞬间消失。   初夏没有真正接过吻,她一直以为接吻就是嘴唇和嘴唇碰在一起。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接吻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唇像最柔软的花瓣,又像带着一点点的荆棘。他刺痛她,掠夺她,诱惑她,他的舌尖轻轻叩开她的齿关,初夏根本没有反抗,任他长躯直入,任他的舌肆意索取,任意妄为。   当她体内一股热流慢慢涌起,她甚至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去吻他,她的舌与他的舌纠结在一起。   无法呼吸却又甜蜜地无法离开,喘 息着,吸吮着……   缠绵反侧,仿佛力气用不尽地去纠缠,又仿佛再多的力气都不够用。天,她蜷着腿,居然将整个身子都扑进了他的怀里,而他半躺在榻上,一手抱在她腰间,一扶住她的头,他的吻技很好,吻得她意乱情迷,根本就没空思索。   一丝呻吟从初夏唇边溢出。   “初夏……”这两个字从他喉间吐出。   听到自己的名字,初夏顿时惊醒,猛地从他怀中逃开,她看到他双眼依旧紧闭,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有抓到,手慢慢地垂下来。眉头皱得更紧。   原来他只是在做梦……可是,他居然会梦到她?   他一定以为是在梦中和她接吻吧?   33 强势插入   初夏以前并不是没有接过吻,她一直以为,她的初吻在高中时就没有了。   可是到了今天她才知道,原来这才是她的第一次。   高中时,初夏班上有个很帅的男孩子,叫刘君实。有一天,他跑过来对初夏说,他喜欢她。   初夏心里喜滋滋地,回到家,还专门为他写了一篇日记。   结果没过几天,赵卡娜得意洋洋地跑来对初夏说:“从今天开始,刘君实是我男朋友了。”   “什么!”初夏大叫起来。   赵卡娜和初夏有仇,只要和初夏沾边的东西她都要抢,她的眼神仿佛就在告诉初夏,哼哼,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要抢回来,怎么样,气坏了吧!   初夏确实气坏了,她也要把刘君实给抢回来。放学后,她抓住刘君实:“刘君实,你给我站住。”   “什么事?”刘君实有点羞愧。   “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赵卡娜?”   “我当然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要做赵卡娜的男朋友?”   “你没有答应要做我女朋友,我现在也没有女朋友,我觉得答应她也无妨,大家都知道,她的每任男朋友都不会超过一个月。”刘君实耸耸肩无所谓地说。   初夏吁了一口气,傲慢地说:“那你甩了赵卡娜,做我的男朋友。”   初夏从赵卡娜手中抢了男朋友后,很是得意。她决定要在赵卡娜面前显摆显摆。   五月的某一天,初夏和刘君实甩着书包在长廊里走,远远地,赵卡娜朝长廊这边走来。   初夏看到,连忙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手放在背后,踮起脚去和刘君实接吻。   他们嘴唇贴着嘴唇,牙齿碰到牙齿。初夏眼角余光见到赵卡娜走掉,马上便觉得没意思了,她捡起书包说:“我回家去啦,再见。”   初夏和刘君实有开始,没结束,后来,她也不知道两人怎么着就没联系了,连分手两字都没有说。   和刘君实交往几个月来,初夏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接吻原来这么没意思。   可是现在,初夏坐在自己的床上,想到刚才那个吻,浑身就烫得不得了。再想一想,脸埋在被子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接吻,原来是这么意乱情迷的一件事。   只是师父为什么会叫她的名字?如果他不是做梦,他知道是她才和她接吻的吧?如果真的是在做梦?那他可是梦见了她?   难道,他真的爱她?   是的,他肯定是爱她的,就像她爱着他一样地爱她!   太阳爬上了窗台,懒洋洋地照在院子里的红梅花上,也照在初夏身上。初夏忽然之间身体酥软,一动都懒得动,就那么软绵绵地陷入无限绮思之中。   直到床头的闹钟响起来。   没想到她一懒就懒到了九点钟。   初夏坐起来,定了定神,握起拳头给自己打气:她要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去和师父把话说清楚。   她不能再这样和他暧昧下去了,她喜欢他,她爱他,她不单单只想做他的徒弟。   初夏站起来梳头发,穿衣服。衣服穿了一半才想到,这打扮得再漂亮师父也看不到啊。忙又从抽屉里找了一瓶淡香水出来,喷了一点又想:香水的味道对他来说会不会太浓郁?   哎呀,不管了,告白要紧。   初夏打扮齐整跑下楼,正好看到香绍谨要出去。   他穿了一件驼色的大衣,围了同色系的围巾,门开了,外面的光线照进来,照得他的身影有点迷蒙虚幻。   “师父,你去哪里?”初夏站在楼梯上叫他。   “孟老先生约我见面,有些事要谈。”   孟老先生,孟瑶的爷爷!   “不!”   初夏大叫起来,她飞奔下楼梯,跑到香绍谨面前,紧紧抓住他的手:“你不要去。”   香绍谨笑起来,揉揉她的头发说:“怎么这么夸张,又不是别人,孟老先生你也认识。”   是孟瑶的爷爷那才恐怖。   初夏忽地抱住香绍谨的腰,身子紧紧地贴着她说:“师父,我不许你去。”   他伸手揽住她,发现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害怕?他低下头,闻到她发间的淡淡香味,那样熟悉的味道,甜甜的,一如梦中的味道……   他这几年睡觉一直受恶梦侵袭,半醒半睡间总是分不清虚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美梦了……   他知道美梦来自于何处,他知道是什么让他心神旌荡,也许有些事得说开了,就等这次,他回来以后。   他双臂收紧,搂住她,轻声说:“我会尽量赶回来。”   “你就不能不去吗。”初夏仰起头问。   “我已经答应了,不能失约。”香绍谨说着,俯下身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手指在她脸上滑过:“等我回来。”   这是香绍谨第一次主动吻她。他吻得是那么顺其自然,仿佛他们是相恋多年的情侣。   这个吻就好像是一种宣誓,不需要语言,她已知道他想说的话。   他们的关系已不比从前。   初夏更紧地抓住香绍谨:“我要和你一起去!”   等在咖啡馆的只有孟瑶和她的姐姐,根本就没有孟老先生。初夏看到只有她们两人,脸色顿时一黑。   孟瑶看到初夏,也拉长了一张脸。   香绍谨发现被人戏耍后,当场就沉下脸,碍于对方只是两个年轻女子,他只是冷冷说:“告辞!”   拉起初夏就走。   “绍谨先生,等一下,你听我解释,我爷爷他真的是有事不能来。”孟瑶追上来拉住香绍谨的手。   “放手!”香绍谨停下脚步,脸色冷冽。   香绍谨在人前一向温煦,孟瑶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吓得一时呆住,手触电般缩回。香绍谨迈开大步离开。初夏跟在他身边,走前还不忘朝孟瑶做个鬼脸。   “香绍谨?”孟瑶的姐姐却在这时站起来:“你不记得我了?”   “抱歉。”香绍谨淡淡说。   “我是孟佩。读书时我们见过几次面。”   “是吗?”   “那时你和邬晓晓交往,我和你们一起打过网球,你还拉手风琴给我伴奏……”   “哦。”香绍谨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忽然,他松开握着初夏的手,转过身去:“孟佩,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了。”孟佩朝他伸出手。   初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香绍谨已经在她耳边响起:“初夏,你和孟瑶出去坐一会儿,我和孟小姐有点话要谈。”   他和她说话,脸却定定地对着前方的一片虚无,面容冷峻!   “不……”   孟瑶抓着初夏的手,使劲在把她往外面拉。   坐在露天的桌子上,孟瑶兴奋地在那边嚷:“你有没有发现,香绍谨和姐姐一碰面,两人之间那真的是火花四溅啊,真是太般配了!”   初夏没有理她,她心中一片荒芜。   大雪覆盖,刚刚才发芽的情感,轰然之间折断,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初夏扭头看里面,白天咖啡馆里人不多,光线黝暗,玻璃上倒映出树木的影子,她的影子,孟瑶的影子,不断地有车子滑过,将他们切割得支离破碎。   费了好大的劲,才看到香绍谨,他靠在椅背上,跷起长腿,头微侧,像在思索什么。而坐在他对面的孟佩,轻轻搅拌咖啡,却没有喝。他们似乎在说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   “初夏!”小陈朝跑过来对她们说:“五哥叫我先送你们回去,孟小姐,你住在哪里?”   “那师父呢?”初夏问。   “他说等一下会打电话给我。”   这个等一下,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多。中途,餐厅送了晚餐过来,小陈也一直留在家里陪着她聊天。   香绍谨倒是还记得她会饿肚子,也记得她一个人在家,但怎么这么长时间连只电话都不打给她!   月亮挂在东边,那一弯薄薄的银钩已经细得几乎看不见。   快十点的时候,小陈才接到电话去接他。   初夏站在落地窗前,掀起窗帘往外看,她看到香绍谨下车,路灯将他拖出长长的一道影子。   待他走到门口,初夏才扔下窗帘,飞快地跑上楼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不明白,为什么眨眼之间,什么都变了。早上,他还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他告诉她,他爱她。   是的,他没说。可是她知道他爱她。   为什么到了晚上一切都变了,他为了孟佩将她一个人扔在家里。   门外传来敲门声,香绍谨在叫她。   初夏拉起被子蒙住头。   她不理他!   他知不知道她今天被他伤得有多重。当拉着她的那只手松开时,当他走向孟佩时,她心底的某个角落霎时碎裂。   初夏双手拉着被角,一动不动。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很快消失不见。   第二天,初夏早饭都没吃就匆匆离开了香绍谨家。   自开学以来,初夏几乎每个周末都在香绍谨家度过,所以室友对于她连续两晚在外留宿的事倒也没说什么。其实她们对于初夏和香绍谨的事并没有多大兴趣,她们更感兴趣的是朱梦淮。   在学校这种群居的场所,流言总是传得最快,关于朱梦淮的传说愈演愈烈,很多人一口咬定,朱梦淮就是香家的私生子。   初夏听到,吓了一大跳:“不可能吧,我师父对师兄很好的。”   张骁骁白了她一眼:“人家是亲兄弟,当然对他好。”   “不是,你不懂。”初夏脑子里一片混乱,理了好久才说:“怎么会有人去喜欢爸爸在外面生的小孩呢。”   34 同父异母   张骁骁兴致很高地在那边和刘淇她们说话:“好羡慕朱师兄啊,亿万家财的继承人哎,就算是一辈子不工作也不愁吃喝了,好羡慕好羡慕好羡慕……”   张骁骁一口气说了七八个好羡慕。   刘淇有点迟疑地说:“毕竟是私生子哎!”   “私生子又怎么样,这年头有钱才最要紧的,谁管你是不是私生子,人家日子不知道过得多舒服,总好过我们这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   ……   初夏在旁边听了,不知为什么,心情一下子变得乱七八糟,说不出的烦燥。脑海里蓦然响起一个少女尖刻的声音:   “你一个私生女,凭什么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滚哪!”   “这么小就知道勾引人,果然狐狸精生的小孩也是狐狸精,你们这种人根本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那是赵卡娜的声音,小小年纪的她,胸腔里似乎藏着无尽的怨恨。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尘封的记忆早已飘散在时空里。   如今蓦然想起,初夏身子还是忍不住发抖,她抱着头趴在桌子上,脑海里的画面却是渐渐清晰。   三四个少女围着一个女孩子。赵卡娜穿着圆头皮鞋,使劲地踢中间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那少女瘦瘦弱弱,却是一声不吭。   初夏冲上去拦在那少女面前说:“赵卡娜,你干嘛,她是你妹妹。”   赵卡娜眼里几乎冒出火来:“宁初夏,我是你朋友,你不帮我,居然帮着这个野种说话!”   “这次明明是你不对,而且,卡妍也是我的朋友。”   “卡妍卡妍,你叫她叫得真是亲热。”赵卡娜嫉妒地几乎发狂:“有我没她,有她没我,宁初夏,你别想两头讨好。”   赵卡娜是那么地恨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恨她恨到宁可和从幼儿园就开始的好朋友断绝关系。   初夏本来以为赵卡娜只是说着玩的,没想到后来,赵卡娜对私生女的仇恨越烧越旺,蔓延到初夏身上,口无遮拦地在初夏面前说她父母的坏话。   初夏冲上去,狠狠地推了赵卡娜一把。赵卡娜的头撞在墙上,生疼生疼,她眼里忽然流出泪来,带着哭腔说:“初夏,连你都这么对我。”   “我爸爸不理我,妈妈不理我,他天天不回家,成天呆在那个女人家,只对那个女人的小孩好。”   “他觉得欠了她的,要我对她好,可是我呢?谁来对我好,他欠我的谁来还?”   “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可是连你都对她好,为什么你们都这样对我!”   ……   后来,赵卡娜煽动全校同学孤立赵卡妍,终于逼得她转校,而初夏和赵卡娜再也成不了朋友了。   少女时代脆弱的友情就这样灰飞烟灭。   很多年过去了,学校里,关于赵卡妍的事谁都不愿意提起,仿佛这个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然而赵卡娜稚嫩又凄厉的声音一直留在初夏的脑海里。   从小顺顺当当的初夏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经历让赵卡娜拥有这么大的仇怨?   晚上躺在床上时,想起赵卡娜,初夏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想着想着,又想起香绍谨和朱梦淮来。   想起上次在香家老宅吃饭时的场景,想起她转身望过去,看到香开源和朱梦淮并排坐在一起的画面。   初夏心头忽地一震。   其实她早就应该知道,她早就猜到香开源和朱梦淮之间的关系,他们两个人是如此地相像,是她一直不敢承认。她宁可希望他们之间是不正当的男男关系,也不希望他们是父子。   因为她害怕,她害怕赵卡娜和赵卡妍之间的事情会重演一遍。而她夹在中间,不知该怎么办?   师父,师兄,你们老早就知道彼此之间的关系了吧?   这样的关系是否让你们之间有点隔阂。   而我像个傻瓜一样,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初夏瞪着苍白的天花板,在心里说。   白天,初夏拿着手机想给香绍谨打电话,调出电话号码,按掉。再调出,再按掉。   最后狠了狠心,决定,不打!   在他打电话给她之前,她绝不打电话给他。   谁知道他是不是遇见了孟佩就忘了她呢?   可是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初夏去找朱梦淮,找了好几次一次都没有碰到,他的室友说,他已经很久没来寝室了,每天上课才出现,一下课就消失,神龙见首不见尾……   春天到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门前草坪渐渐冒出绿意,可是天气依旧阴冷。   晚上,初夏寝室组队去小礼堂看电影,经典的大学生电影《大话西游》。其它三个女生都有男朋友,又是扔爆米花,又吸可乐,你一口我一口,哪里是来看电影的。   只有初夏孤伶伶地坐在一边,老老实实地看。   五百年前,至尊宝终于找到了白晶晶,白晶晶进到他的心房,却看到另外一个女孩在他心底留下的一滴泪。   至尊宝找到了他的真爱,所以白晶晶成全他。   那么白晶晶怎么办呢?   如果师父如果找到他的真爱,那她怎么办呢?   初夏忽然哭出来,不停地拿纸巾擦眼泪。   张骁骁惊讶地说:“不是吧,这么老的电影你都会哭?”   初夏站起来说:“我出去透透气。”   外面细雨靡靡,昏黄的路灯下看得到交横错杂的雨丝。   初夏没有带伞,她坐在花坛边的一张长凳上。春天的雨丝有点冷,却也很温柔,像情人的泪细细地洒在她脸上。   她擦干了眼泪,又掏出手机。   想了想,终于忍不住,给香绍谨打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女人。   “薛衡姐。”初夏下意识地叫。   “初夏吗?我是孟佩。”   初夏的手机陡然掉落地上。   一把伞撑在初夏头上,她抬起头,看到朱梦淮站在她身边,只穿了件深蓝色的毛衣,黑色大雨伞把路灯挡住一半,他的脸显得越发深邃。   朱梦淮弯下腰捡起手机,递给她说:“听说你找了我好几次。”   “是……”其实,初夏早就忘了她去找朱梦淮的初衷,或者说,她已经无遐顾虑那些事了。   她心里只想着香绍谨和孟佩的事。   这么晚了,孟佩为什么会在香绍谨家里?   他们两个在干什么?   初夏猛地站起来,朱梦淮正好弯下腰,两个人的头一下子撞在一起。   “嗷!”初夏捂着额头叫起来:“师兄,你撞我。”   朱梦淮神色一敛说:“你这人,什么时候改改你这坏毛病。”   “我怎么啦?”初夏想起孟佩,心里很不爽地说:“干嘛说我不好,我好得很。”   “是,你好的很,就是冒失,冲动,做事不经大脑。也不想想,都快二十的人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才十二岁。”   话虽这样说,朱梦淮看着她的眸子里,却透出一股晶亮的神色。   初夏抬头看他一眼,脸上蓦然一红,慌忙别过脸去。   朱梦淮现在与香绍谨越来越像了,他的脸型,他的五官,犹其是在这夜色朦胧的时分,一时让人恍惚失神。初夏不敢看他,转头看着花坛里的一株碧桃,轻声说:“师兄,你有车吗?能不能载我一道?”   “你要去哪?”   “师父家。”   朱梦淮顿了一下说:“这么晚了,到时你怎么回来?”   初夏觉得朱梦淮话里有话,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她没好气地说:“那就不回来呗。我可不是你,知道你现在成继承人了,看不上师父的那幢小房子了。”   初夏这话说得有点过份了。   朱梦淮面色霎时泛冷,忽地转身向前走去。   “喂!师兄。”初夏叫他,他怎么这么小气,不就说他一句吗,她天天被他冷嘲热讽都没怎么样……   朱梦淮停下脚步,转过身:“还站在那边干嘛!”   “啊?”   “想走就快点,我可没时间等你。”   初夏咧开嘴笑起来,连忙朝他跑过去。   朱梦淮的车是辆黑色法拉力。   初夏看到,酸溜溜地说:“法拉力哦,你可真有钱。”   朱梦淮瞥了她一眼说:“不是我的。”   初夏小心翼翼地问:“是你爸爸的?”   朱梦淮咬紧嘴唇,没有说话。   初夏又问:“你为什么一直不去看师父?”   朱梦淮忽地踩了下油门,车子离弦般向驰去,风呼拉拉地从她耳边刮过,这车子开得也太快了吧,初夏大叫:“师兄……”   “不要说话。”朱梦淮喝住她。   幸好前面那条路人一多,车速便慢了下来,初夏还是吓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在他耳边提起香爸爸还有香绍谨的话题。   车子很快便驶到小别墅,远远地,看到别墅里灯火通明,似乎有人在走动。还没等朱梦淮停好车,初夏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车门,冲到大门前。   她心跳加速,大口大口地喘气,清冷的空气灌进去,忍不住咳嗽。   翻了半天口袋,没有找到钥匙,她又使劲地按门铃,门打开。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孟佩。   初夏骇得倒退一步,她忘了自己正站在台阶上,一脚踩空,身子整个向后倒去。   孟佩见到初夏,先是吃了一惊,后来又见她身子后仰,连忙伸手去拉,却还是晚了一步。   35 争风吃醋   初夏一个踉跄后倒,朱梦淮赶紧上前扶住她。   她却推开他,瞪着孟佩说:“你怎么在这里?”   孟佩扬起嘴角,浅笑了一下说:“我过来和绍谨谈点事。”   谈事?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的有什么事可谈?   初夏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推开她,冲进屋里去。   门外,孟佩依旧站在那里,身子微侧靠在门框上,看着朱梦淮。院子里灯光说暗也不暗,只是把朱梦淮的身影拉得异常寂廖。   “你就是梦淮吧。”   朱梦淮扫了她一眼,冷冷说:“你好。”   “我是启梦策划的孟佩……”   “我知道。”朱梦淮打断她的话:“我们曾经见过一面。”   “朱先生的记忆真不错。”   朱梦淮哼了一声,并没有理会她,径直走进屋里去。走过她身边时,听到孟佩浅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初夏对她师父倒是挺用心的,恐怕是太用心了,是吧?”   朱梦淮猝然转过身去,盯着孟佩:“这事好像和你没有关系?”   “和我是没什么关系,但是和朱先生你,似乎有那么点关联。”   朱梦淮盯着她说:“孟小姐,我记得你们启梦最近正在竞争香氏下属的一个项目?”   “是,但是我马上就会离开启梦自立门户。朱先生有兴趣的话,我们以后也许有机会合作。”孟佩笑着朝朱梦淮伸出手,脸出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朱梦淮看了她几秒,握了下她的手。   初夏急匆匆地从书房里跑出来,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各个房间里乱窜。   他不在琴房,他不在书房,难道他们在卧室里?初夏一想到这里,理智瞬间失去,脸蹭蹭蹭地变黑,火气蹭蹭蹭地冒出来。   正要往卧室跑去,起居室的门忽地打开,香绍谨站在门口叫她:“初夏!”   初夏连忙刹住脚步,朝他跑过去。   看到香绍谨,特别是想象中的卧室画面并没有出现,她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但是一想到孟佩,她心里就不爽,故意看不到他朝她伸出来的手,身子一缩,从他身旁溜进去,嘴里一边嘟囔着:“把门关得这么紧干什么,是不是偷偷摸摸在干啥……”   话说到一半,初夏一下子闭嘴。   她站在那边,脸慢慢涨红,最后变成两只大蕃茄,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快变成红色了。   起居室里,桌上堆了厚厚的盲文纸,季小强夸张地作着手势说:“哎呀,我还以为是哪只野猫又跑进来了呢,在外面挠啊挠啊挠个不停,原来是初夏这只大野猫!”   呸!   初夏忍不住在心里骂他:我和你很熟吗?野猫也是你叫的?   心里想着,狠狠瞪他一眼。季小强连忙举起双手说:“初夏,你可别冤枉叔叔我,你师父到现在还是清白之身……”   初夏又气又急,又忍不下这口气,说道:“强大叔,我们家从来不赶野猫,你随便坐啊!”   季小强笑起来:“你这小丫头,知道不,你还没出生之前,我就和你师父认识了。”   初夏说:“谢谢你啊。”   “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小时候陪我师父玩儿。”   香绍谨听了,忍不住咳了一声,按住初夏头说:“你别和他逗嘴玩,他这人是越玩越起劲,小强,你也是,还不做正事。”   初夏虽然对香绍谨有气,但他一说话,她还是乖乖地站到了他身边,他柔声说:“怎么过来也不事先打个电话给我。”   初夏说:“我打了,是孟佩接的,她没和你说吗?”   “哦。”香绍谨沉思片刻,转移话题说:“你怎么过来的?”   “是师兄载我过来的。”   “梦淮也来了?”   “老师。”朱梦淮走到他们面前。   听到他的声音,香绍谨转过头去,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说:“你好久没来了。”   “是。”朱梦淮低了一下头,并没有解释。   他们两个是兄弟,却不能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隔着朦朦胧胧的帘子,做着朦朦胧胧的事,说着朦朦胧胧的话。   也许他永远都只能叫他老师。   朱梦淮眼里浮过千百种情绪,然后平静下来说:“老师,我有些事想向你请教。”   “嗯,去书房谈吧。”说着,朱梦淮又对初夏说:“初夏,你先上楼去。”   初夏眼睁睁地看着香绍谨和朱梦淮走进书房,她跟上去,书房门却砰地在她眼前关上。   吃了一鼻子的灰。   什么嘛,什么事都瞒着她,瞒她还瞒得这么正大光明,她就这么不可信任吗?   真是气死了,啊!初夏真想仰天大叫。   转过身,却见孟佩靠在一根廊柱上,双手抱胸对着她笑。   她笑起来很美,像朵盛开的鲜花。   可是人常说,越美的花越毒。   别人不知道,初夏还不知道?孟佩她就是为了勾引香绍谨才过来的。也不想想,孟瑶为了安排他们两个见面费了多大的心思。   初夏定了定神,走到她身边问:“你在笑什么?”   “我在想,你们师徒之间的感情可真不错。”   “是啊,我师父他对我确实是很好。对了,你要不要去我房间坐坐。”   “你还有自己的房间哪?”孟佩很有兴致地问。   “那当然,这里是我家,我就住这里。”初夏说着蹦蹦跳跳地往楼上跑去,她脚步轻松,心里却紧张地要死,一边跑一边偷偷地瞄下面,她看到孟佩撇了撇嘴,转身跟上来。初夏连忙加快脚步,跑到自己房间。   房间很干净,纤尘不染。小闹钟放在床头,滴滴答答地走动着。   上次她临走前,明明把书扔得乱七八糟的说,那个闹钟也不知道被她扔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初夏一进屋就把自己扔在床上,张开四肢说:   “啊,还是自己的床睡着舒服哪。”   孟佩环视一下四周说:“房间布置地倒不错。”   “那当然,这个房间是师父设计的。”初夏眼珠子一转,跳起来,走到书桌旁,拿起两个杯子说:“你要喝水吗?用我的杯子怎么样?不过这只杯子是我师父常喝的。”   “他经常来你房间?”   “他会陪我到入睡。”初夏暧昧不明地说。   孟佩笑了笑,没说话。   初夏又拿起桌上的娃娃抱在怀里说:“这娃娃是前阵子他特意飞到法国替我买的。”   孟佩拿过娃娃说:“这娃娃我也有一只,好多年了……我记得读书时,经常和他一起去逛街。”   初夏脸色一变,从孟佩怀里夺过娃娃,又走到衣柜前,拉开大衣柜,叉着腰说:“看到了吗,我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师父替我买的,他根本不会让我操一点心,不会让我难受。”   孟佩扫了一眼说:“虽然他眼睛看不到,不过衣服的颜色挑的都不错。”   初夏冷笑一声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以为我在向你炫耀,在骗你对不对?你不相信可以去问他啊。”   孟佩没有动气,依然不冷不热淡淡笑着说:“初夏,你似乎对我很有成见。”   “你明白就好。这个家不欢迎你。”初夏坐在椅子上,扬起头傲慢地说。   “你是不是以为我对你师父有意思?”孟佩直截了道地问。   “你最好要有自知之明。”初夏瞪着她说。   孟佩忽地咧嘴笑起来“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不能让你失望是不是?我这个人从来不白担虚名。”   “你说什么?”初夏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追香绍谨哪,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孟佩说着拍拍初夏的脸,转身要离开。初夏站起来抓住她的手,紧张地说:“孟佩,你不要乱来,我师父是不会理你的。”   孟佩轻巧地抽回自己的手说:“他理不理我与你无关,别忘了,你只是他的徒弟。”   孟佩走出房门,初夏拿起枕头使劲地朝她扔过去,门关上,枕头掉落在地。仿佛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气,她又拿起被子,拿起书本,拿起一切能砸的东西统统朝门上砸去,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之后,她走过去捡起被子,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倒在床上失声痛哭。   哭得喉咙都哑掉了。   她并不是没想过师父会有女朋友。可是那是在很早很早以前,那时,她不知道他喜欢她。   为什么孟佩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在她和师父最甜蜜,最让她憧憬的时刻,孟佩跑出来击碎她的美梦。   她只是他的徒弟。   是的,师父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她,她只是他的徒弟。   她真的很讨厌这种没有着落的感觉。   昏天暗地不知哭了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   “初夏,开门。”香绍谨声音焦急。   初夏探出头,哑着嗓子喊:“我讨厌你,你走开啊。”   敲门声果然停止,初夏等了一会儿,四周没有其它声音,只有她的抽泣声,一声长一声短在胸腔里响起。   她让他走他就走,他什么时候这么听她的话。   她哭死他都不管了吗?   初夏跳下床打开门,门一拉开,就看到香绍谨杵在门口。她马上掉转头,跳到床上,拉起被子蒙上头。   “初夏,”她听到他的声音就近在耳边,一声声盅惑着她。   她才不理他。   她在心里说:你去找你的孟佩去吧,你去和她谈恋爱去吧,她要追你呢。你还把她带到家里来,你不就是想让她追你吗?   被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掀开,他伸手擦了擦她的脸,一手的眼泪。轻叹一口气,坐到床上,抱起她说:“哭成这样,也不害臊,幸好只有我一人知道。”   36 肉麻   初夏本来声音小下来,只是装模作样的在抽泣,听到他的话,又真声哭出来。   香绍谨说:“你在哭什么?”   初夏说:“我很孤独,没有人理解我。”   香绍谨揉揉她的头,笑说:“你还处在青春叛逆期。”   不,他怎么就不明白,她早已过了青春期了,她现在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小女人。   他知不知道她已经是个女人了?   她才不在乎别人理不理解她,她只在乎他。   初夏脸埋进他的怀里,把所有眼泪都蹭在他身上。他在家里只穿了一件衬衣,没一会胸口那块就被她弄得湿透。   香绍谨调整了坐姿,靠在她的床头,揽住她的腰,任她胡乱地把眼泪抹他衣服上。初夏肆意妄为地哭了一会儿,哭着哭着觉得不对劲了。   咦,他们两个怎么跑床上去了。   这姿势也太暧昧了吧!她都坐到他身上了。   连忙推开她,跳起来说:“你衣服都湿了呢。”   “没事,换件就行。你下去帮我拿件衣服上来。”香绍谨说着起身朝她的洗手间走去。   初夏急匆匆地跑下楼去,随便帮他拿了件白衬衣上去,推开洗手间的门,却见他已经把衬衣脱了,露出健硕的胸膛。   初夏忽然间觉得手足无措,站在那边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瞟。   成年男人的身体和她想像中的果然不太一样,呃,其实她也不是没见过,杂志上一堆裸男呢,不过这么活色生香的……   初夏忍不住抬眼偷偷瞄他。   “初夏……”   “啊!”初夏吓得跳起来。   “衣服。”   “哦。”她连忙把衣服递给他。他边扣扣子边走出去,这个房间他好像很熟,每个转弯,每张柜子放的位置他都分毫不差地避开。她记得,以前他并没有上过她的房间……   初夏正在想着,香绍谨已经走到书桌边,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说:“初夏,过来,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初夏坐在他身边,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气息,那应该是他自己的味道吧。   “你是不是和孟佩说了什么?”他问她。   初夏的脸一下涨红,声音都结巴起来,结巴之中还带着愤怒:“孟佩向你告状!”   香绍谨笑起来:“她什么都没和我说,不过想想也知道,还有谁能把你气成这样。”   “哼!”初夏憋着气不说话。   香绍谨又说:“孟佩是你咬她一口,她会反咬你十口的人,在不了解对方之前先开战,只会让自己吃亏。”   “难道我就这么被她欺负?”   “被欺负了就哭?初夏,你可以在她面前示弱,但不许在心里示弱知道吗?”   初夏抬起头看向香绍谨,他的表情虽然一如既往地浅淡,但是浅淡之中隐忍着一股执拗,深敛的眼里似乎藏着什么。   那是连初夏都看不透进不去的神秘之地。   初夏忍不住问:“你喜欢她吗?”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那你喜欢我吗?”   香绍谨顿了顿,初夏一颗心紧张地直跳。良久,他朝她伸出手:“初夏,过来。”   他的脸平和地无辜,无辜到到脆弱,有时候越是成熟越像个小孩子。   他们把脸埋在对方的颈窝。   “你真的是个大人了。”她的肉体蓬勃跳动着,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这样青春他早就已经没了,在她面前,他忽然有些自形惭愧。   “我早就已经是个大人了,是你一直不肯承认。”她拿手背摩梭着他的脸,胡子茬微微刺痛她的手,她把自己的脸也贴上去,她闻到膻膻的味道,这是浓郁的男人的气息。   “我是你什么人?”她在他耳边问。   “你是我的港湾。”   “我不要做你的港湾,港湾只能让你停留片刻,天一亮,你又要走了。”   “你是我的星星。”   “为什么是星星?”   “因为我生活在黑暗中,能陪伴我的只有星星。”   初夏贴着他的脸说:“你只能有我这一颗星星,我不许你去看别的星星。”   “我看不到,我只看得到你。”   他按住她的头吻她。细细密密的吻,只是那样辗转,却似吻遍她的全身,她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   初夏闭起眼,搂着他的脖子。他们之前只接了一次吻,还是在他半醒半睡之间。此刻,她却觉得他们已经接了无数次吻,这只是他们无数个吻中的一个。   喘息了片刻,她说:“你好像很有经验,我很吃亏。”   他抓住她的下巴说:“你觉得吃亏,我们可以多练几次,那不就扯平了。”   “是吗?”初夏想了想,眼睛一瞪:“还是我吃亏。”   香绍谨不禁大笑。   初夏心里还在记挂着孟佩,她又说:“我不喜欢孟佩,以后不要叫她上家里来?”   说起来这个问题,香绍谨收起了笑容说:“初夏,你真不许胡思乱想,我和她只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   “工作为什么要上家里来?”初夏有心病,她又不好直接说孟佩想勾引他。   香绍谨微眯了眼说:“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喜欢的地方让我多呆片刻都难受,更何况是工作。我一向在家工作,只是你在家时间少,没看到而己。”   “那我以后就住在这里。”初夏脱口而出。   “好啊。”   “我是说我以后每天晚上回来住!”初夏怕他没听清,又提醒了一遍。   “嗯,看来我得多请一位司机。”香绍谨开始盘算起来:“对了,你喜欢什么车?”   太夸张啦!   一大早,初夏看着眼前的那辆宾利车,脸都垮了。她可是学校里出了名的穷学生哎,天天坐着这车招摇,背后都不知被人说成什么样呢。   香绍谨却说:“家里暂时只能借到这辆,你将就着坐几天吧,现在一时半会儿我也没钱买新车。”   呃,既然师父这么穷,那她就将就将就吧!   对于初夏打算搬到香绍谨家里去住这事,寝室里几个女生非常不赞同。   张骁骁说:“初夏不是我说你,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们关系定下来了吗?就算是男女朋友,还没毕业就搬到对方家里去住,也会被人看轻的。”   没想到,寝室里思想最封建的居然是男朋友交得最多的张骁骁。   而第一个搬出去同居的,却是连个男朋友都没有的初夏。   初夏说:“我不是去同居,我本来就住在那边。”   张骁骁推一下她的头:“他只是你师父,别忘了,你们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初夏从没想过住在香绍谨家有什么问题。她一直觉得,住着香绍谨的房子,吃着香绍谨的饭,坐着着香绍谨的车子,用着香绍谨的司机,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好像,她理所当然就该住在自己家里一样。   被张骁骁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妥。   只是初夏已经顾不着这些了,她要跑去监视那个孟佩呢。   香绍谨请来接送初夏的司机,是从香家请来的,三四十岁的年纪,很严肃,不怎么说话,初夏和他说十句,他才回答一句。   说得多了,他凉凉地来上一句:“初夏小姐,我在开车。”   他们香家出来的人怎么都这样,真是让人郁闷地要死。   初夏想让小陈接送她上下课,香绍谨不同意。   “小陈制不住你。”他说。   搬到香绍谨家的那天晚上,孟佩也在。才刚打开门,就看到孟佩穿着一件领子开得很低的薄羊毛衫,施施然走来,接过初夏的箱子说:“这么快就到了,来,我帮你。”   她自然地好似这个家的女主人。   “那就谢谢喽。”初夏把箱子往孟佩那边一推。   既然她这么爱装,就让她去装,箱子里装的都是书,重死她。   初夏跑去找香绍谨,香绍谨正好走出来,她抱住他的腰跳:“师父……”   香绍谨抱住她,轻抚她的脸:“来得这么早,你先去收拾东西,等我忙完这里的事。”   “好。”初夏踮起脚吻了香绍谨一下,然后蹦蹦跳跳地往楼上跑去。   初夏坐在旋转椅上得意地转圈圈,看着司机把箱子提进来。忍不住冷笑,这个孟佩可真会做人,什么力都没出,好人倒让她做尽了。   “孟佩呢?”她问司机。   “在起居室,香先生有事找她商量。”   “季小强在不在?”   “不在。”   “那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是。”   初夏一听,马上跑下楼去,去敲起居室的门。孟佩打开门,伸手挡在门口说:“初夏,我们在工作。”   “我知道。”初夏甜甜地笑了一下,端起手中的盘子说:“我来给你们送茶。”   她挤开孟佩走进去,径直坐在孟佩的椅子上。   香绍谨闭着眼,坐在一张椅子上读文件。   他的手指慢慢滑过厚厚的文件,每读一页眉头就多皱一分。似乎并未留意到初夏的存在。   孟佩站在一旁无奈地说:“绍谨,你看……”   香绍谨似乎到这时才注意到初夏,抬起头,淡淡地说:“初夏,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这么冷漠的语气,仿佛他们是素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仿佛刚才热情拥抱她的是另一个人。   初夏本来打算气气孟佩,送了茶就走,此刻心里憋了一口气,干脆瘫在椅子上:“你们在谈什么工作,我也要听。”   香绍谨脸色陡然阴沉,声音异常冷漠:“初夏,马上上楼去。”   “我不去。”   “不许胡闹,要不上楼去温习功课要不就洗澡睡觉。”   “我不能踏进这个房间?”   “不能。”   “只有孟佩能呆在这个房间里是吗?”   “是。”   “为什么?”   “因为现在我需要她。”   37 迷乱   初夏抿紧唇,一声不吭地起身离开,平静地替他们关上门。   面无表情地装淡定,她也会。   她才不会在他们面前示弱,她没那么容易被伤到的。   可是初夏忘了,她的房间就在起居室的上面。   楼下,孟佩正说着什么,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巨大的撞击声。紧接着,又似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板上。乒乒乓乓好一阵打闹。   香绍谨皱了下眉头。   孟佩说:“你不上去看看?”   “不需要。”   “她可是要把你家的地板砸出个大洞来?”   “她自有分寸。”   孟佩细细听了一下,那倒也是,虽然撞击声重,却没有杯盏破碎的声音。初夏也知道什么该扔,什么不该扔。   孟佩又说:“小孩子就是爱闹脾气,要是半夜离家出走可怎么办?”   香绍谨笑了一下:“她还没幼稚到这地步。”   “你可真笃定。”孟佩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撇嘴笑了一下,她身子后仰靠在椅上,双手抱胸说:“把一个小姑娘培养成自己理想中的形象,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香绍谨淡然说:“我没有你想象中的神力,她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难道你真的喜欢这种莽莽撞撞的小丫头?以前,邬晓晓可不是这种类型的,还是你特意想找个与邬晓晓完全不同类型的?”   听到邬晓晓的名字,香绍谨不由自主地握起了拳,他靠在椅上没有说话。   孟佩看到,得意地扬起嘴角:“当初你出事,晓晓她一门心思陪在你身边,当初我们还感动地半死,没想到你一离开香氏管理层,她就转身到了姜余晖的身边,真是可笑……”   “你话太多了。”   “我确实多嘴了。”孟佩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不过你不打算把我们这事告诉初夏吗?”   “她没必要知道。”   “你太保护她了,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她这么信任你,让她参于进来也没事,难道……”孟佩说着,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难道你害怕被她看清你的真面目?你该不会是害怕自己的形象在她心目中坍塌吧!”   香绍谨冷冷说:“孟佩,我很怀疑你是怎么活到现在。”   “因为我懂得什么时候该找什么样的同伴。”孟佩走到香绍谨身边,半靠半坐在椅子扶手上,她的手搭在他的肩头,慢条斯理地说:“绍谨,我们是如此相似的两个人,我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最好伪装地好一点,初夏她可是很讨厌我的。”   香绍谨并没有拿开她的手,只淡淡说:“看样子要下雨了。”   孟佩奇怪:“今天天气不错。”   “若是淋到了雨对女孩子可不太好,我让司机送你回去。”香绍谨拿掉她的手站起来。   那天晚上,果然下起了雨,滂沱大雨,像面筋一样冲刷掉所有的气味。   香绍谨站在窗前闻着浓浓的水气,不由地想起曾经的一个雨夜。   那是个昏天昏地的夜晚,倾盆大雨哗哗地倒下来,遮住所有的光线,所有的事物,轰砰!巨大的撞击声,眼前一片白光闪过,什么都看不分明……   一股血腥味涌上心头,香绍谨忽然觉得一阵晕眩,身子踉跄,扶住窗台。   窗台上湿湿的,似乎有雨丝溅进来。香绍谨双手撑在窗台上,脑海里却又想起他当初辞职时的情形。   辞职时他视力已经降到极低,但他那时尚怀着希望,希望自己有复原的一日。   所谓的辞职,其实只是希望能打消邬晓晓的念头,他不希望她再陪在他身边。这对她对他都没啥好处。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辞职不过是老天爷送给他的一个启子,启子一动,一个接一个的事实朝他冲击而来,人生就像是个局,一环扣一环,他掉落其中,看不到身边人的真面目,尘世间,每个人都戴着浮华面具演着一出出的戏。   原来一直以来,他不过是个被人操控被人利用,而又不自知的傀儡罢了。   失明又如何,复明又如何?   利用?操控?香绍谨冷笑,人性的贪欲、弱点最易操控,谁又比谁来得高明。   大雨哗啦啦不停地下着,风大雨大,楼上窗子发出噼噼啪啪的碰撞声。初夏晚上又没关窗就睡觉了。   想到初夏,香绍谨似乎才离那黑暗冷漠的荒芜远了一点。   也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   现在已经十一点,两个小时过去了,她的气也该消了。   不过今天的气消了,明天看到孟佩,她肯定又是老样子。他不是不愿意把事情解释清楚,只是他实在不愿意让她掺和到这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来。   香绍谨想着想着,取了一支烟出来。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   门没有锁,初夏穿着睡衣走进去,看到桌上文件已经收得整整齐齐,残茶没有泼掉。   香绍谨站在窗边,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浅浅的,若有似无的笑意,残留的轻烟缠绕在他指间,轻烟慢慢缠上他的整个身体,似乎他整个人就是一缕轻烟,恍惚地就好像一个梦。   初夏一时失神,使劲摇了摇头,定了定神才说:“师父,我有话和你说。”   “说吧。”香绍谨走到桌边,初夏连忙把烟缸递给他。   初夏说:“今天晚上我打扰你工作了,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嗯。”香绍谨表示接受道歉。   初夏又说:“但是你对我态度这么坏,你也应该向我道歉。”   “我很抱歉。”香绍谨并没有解释。   “没关系。”初夏大度的摆了摆手,她坐到椅子上说:“我刚刚想了很久,我想明白了,我讨厌孟佩,我只要一看见她心情就不好,脾气就暴躁。我知道你们两个是在谈工作,可是我就是冷静不了。师父,我不希望她上家里来,你就算为了我,你也别让她到家里来。”   香绍谨心头一怔,他猛地想起刚才孟佩所说的一句话。   “我们是如此相似的两个人,我在你眼中怎么样,你就是个怎么样的人……”   “你为什么讨厌孟佩?”香绍谨问初夏。   “她真的是很讨厌,表面上好像对人很好很热情,其实背地里一肚子的坏水,天天想着怎么整人。”   “你啊……”香绍谨忍不住摇头:“你不去惹她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谁知道我什么时候得罪她了啊,她那个人那么有心机,跟她呆在一个屋檐下,整天想着别得罪她,我话都不敢说了,那还不得累死。”初夏口无遮拦地说。   香绍谨笑,想了想说:“这样吧,晚上尽量不让客人到家里来,你可满意?”   “那也不用,我只讨厌孟佩。”   “那就不让孟佩过来。”   初夏一听,马上开心起来,先前的不愉快一下子忘得一干二净。她想事情总是只想眼前,从来不会长远考虑。   孟佩让她不开心,她就一门心思地只想把孟佩赶出去。   可是把孟佩赶出去以后呢?   她就想都没想那事了。   初夏开心地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一下:“我去睡啦。”   说完向门口跑去,跑了一半又跑回来,仰起头对香绍谨说:“你忘了做一件事?”   “什么事?”   “晚安吻哪!”   香绍谨笑,揽住她低头吻她。他的吻总是那么具有侵略性,初夏本来只是叫他稍微吻她一下好了。   那个吻还没有结束,初夏已经忘了睡觉这事。她瘫在香绍谨怀中动都懒得动。   香绍谨吻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说:“晚上睡在楼下吧?”   初夏嗯了一声之后,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推开他说:“我还是睡在楼上好了。”   “也好,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是昏天暗地的雨幕。校园里,到处都是水坑,一不小心就溅了一脚的泥水。   若是有车开过,哗,半个身子都湿透了。   张骁骁看到初夏,追上来钻到初夏伞底下,收起来的伞把初夏弄得湿淋淋的。   张骁骁说:“初夏,上次那份报告你写完了没,借我抄一下。”   “这个怎么抄?”   “哎呀,这有什么关系,参考一下嘛,这年头有谁的报告是自己写出来的。”   初夏说:“你要是愿意买,我可以替你写一份。”   “不是吧,你做生意做到我头上来了。”张骁骁想了想,搂住初夏的脖子,小声说:“我有个关于朱梦淮的绝密消息,你要不要听。”   “我对八卦不感兴趣。”朱梦淮的八卦有啥好听的,她一入学就开始听了,从没停歇过。   “是关于他在香氏集团的事哦,和你师父有关。”   初夏一听,连忙抓住张骁骁说:“快说。”   “报告!”张骁骁伸出手。   张骁骁告诉初夏,香氏自从香绍谈上任之后,一直内讧不断,香家大姑爷和香绍谈两大派系之间犹其斗得厉害。   不过,自从朱梦淮进去之后,香绍谈和大姑爷反而联合起来,一起来为难朱梦淮,所以朱梦淮在香氏的日子过得很辛苦。   初夏怀疑地说:“这事你怎么知道?”   “我男朋友说的。”   “你男朋友不还是个学生吗,他怎么知道。”   “汗,我现在换了一个,现在这个是香氏的中层。”   初夏囧囧有神地看着张骁骁,这换男朋友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张骁骁又说:“不过这回朱梦淮反击了,听说他抓到香家大姑爷的一个什么大把柄,事情挺大的,弄得不好要进去坐几年牢,还连累到香绍谈,听说那些董事,全都站在朱梦淮这一边。”   “这又怎么样?”   “怎么样?”张骁骁拍了初夏的脑袋一下:“香绍谈本来就只是旁系,现在又被孤立,你家师兄离上位不远了。再锻炼个几年,说不定等他毕业直接就任代理总裁了。真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地还挺厉害,那些人可都是一些老狐狸。”   38 抓奸   初夏心想,朱梦淮真厉害,不过他有香爷爷在背后支持他,也难怪了。想着想着,心思岔开去,无聊地趴在桌子上,替张骁骁写资料。   眼角余光瞟到窗外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她抬起头向外看去,看到绿影婆娑之中,一辆黑色的小跑车飞速转过弯去。   那是朱梦淮的车吧,每天都这样来去匆匆。   他们现在一个星期都碰不了一次面,见了面也是擦肩而过。想起刚见面时,他们抱着琴,一前一后地跑在马路上,真是恍如隔世。   也许以后会更加生疏。   不过,如果他进了香家,她也进了香家,那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初夏一想,脸蓦地涨红。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又到了考试月。天气热起来,一夜之间脱了外套,脱了毛衣,穿上薄薄的衬衣与T恤。   满城飞花,紫藤花瓣落得满地都是。   他们外语专业功课向来紧张,初夏只觉得时间不够用,每天回家都快到十点。早上才六点多就被香绍谨叫醒。   幸好孟佩没有再来过。   日子过得挺平淡,虽然初夏喜欢腻着香绍谨,不过一直以来他们都没做什么越轨的事。   对于某些事情,初夏是心存畏惧的。总觉得,一旦迈过了那道坎,就直接从小孩子变成了成年人。   她还没有那个勇气,去面对成人世界的风风雨雨。   六月份,又到考级时间,学校自习室的位置被占得满满当当地,初夏她们连路灯底下的位置都抢不到。   初夏说,干脆去我师父家,有吃有喝别提多舒服。张骁骁连忙跳起来连声叫好。   初夏也不叫司机,自己打的过去。一进屋,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那群女孩子可闹翻天了。   先是在软绵绵的沙发上打滚,后来掀开钢琴弹琴跳舞,乱蹦乱跳后,出了一身汗,打开冰箱把冷饮吃个精光。   进了初夏的房间更是高声尖叫。   “这个房间比我家还要大,我以后找个男朋友也要他给我准备这么大的一个房间。”张骁骁叫着说。   程墨洁说:“你做梦吧,好男人可遇不可求啊。”   张骁骁黯然地说:“哎,我没初夏的好运气。”   初夏连忙咳了几声说:“你们不是都有男朋友吗,怎么还说这个。”   那三个女生使了下眼色,忽地跳起来将初夏扑倒在床上,使劲搔她的痒:“你别想得了便宜又卖乖。”   初夏咯咯直笑,正打闹不休时,远远地听到车子驶过的声音,初夏马上嘘了一声:“我师父回来了。”   她们跑到露台上去,露台上没亮灯,黑休休一片,楼下看不到她们,她们却把楼下景况看得一清二楚,车子停下,香绍谨从车子上下,同时下来的还有……   孟佩。   初夏看到,一时呆在那里,无法动弹。   师父说过他不会再让孟佩上家里来,可是现在……难道他,初夏眼睛蓦然睁大,她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难道孟佩每天都来,只是赶在初夏回家之前提早离去?   早就已经立夏了。   夜晚的风还带着一点点的凉意,初夏抱紧双臂,她觉得很冷。   刘淇紧张地推推初夏,不敢随意开口。   初夏强颜欢笑:“你们去复习,我下去看看。”   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从玄关到起居室的灯一路开着,不是很亮,暗暗地,照着客厅里的几盘君子兰,君子兰的花都显得黯淡无华。   初夏看到起居室的门底下透出些微的光来,她朝门口走去,走了一半又掉转了方向。   她才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白白在孟佩面前出丑。   初夏掉转了方向,抬起落地窗,从窗口翻了出去。   后院里有微弱的虫声,遥远的河里面还传来青蛙的叫声。香樟树枝叶摇晃,一片片分明地照在墙壁上。   起居室的窗子起得很高,虽然窗帘没拉,初夏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抬起头,看到香樟树枝桠快伸到窗台上,她心里一动,抓住树干往上爬。   天上没有月亮,星星璀璨,透过枝桠一眨一眨地瞧着她。   初夏趴在一根粗壮的枝干上,拨开密密的树叶,看到香绍谨和孟佩面对面地坐在一张圆桌边。   孟佩喝了一口茶,站起来晃荡,慢慢地晃到香绍谨身边,她自然地坐在香绍谨椅子扶手上,手搭在他的肩头。   香绍谨还没有什么反应,初夏已经气地发狂,手下意识地向前一挥…   “啊!”   扑通一声,她从树上掉了下去。   起居室里,香绍谨正待拿开孟佩的手,猛听到外面一声尖叫,然后是闷闷的一声响。   “初夏?”他心里一惊,连忙推开窗子跳了出去。   还好地上是厚厚的草坪,最近园丁很懒惰,落叶都没清理。初夏摔了记闷跤,还想勉强站起来,刚动了动脚,身子忽然凌空而起,已被香绍谨抱在怀里。   初夏想起刚才的画面,心中恼怒,用力去推他。   香绍谨抓住她的手,蓦然发怒:“宁初夏,不许再胡闹!”   初夏一下子震住。   纵然是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她依然能感受到他暴怒的神情。   不,他们早已不在后院里,他抱着她直接将她扔进车子里。   从车上开始,香绍谨一句话都没和她说,她躺在医院里任医生检查,好像没什么大事,然后被抱到床上,迷糊糊地睡去。   一觉睡到大天亮,太阳照在她脸上,她翻了个身,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被子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咦,这是在什么地方。   这时才想来,她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病房豪华得像酒店,花香弥漫,就是墙壁太白了点,消毒水的味道太无处不在了一点。   司机和薛衡进来说:“初夏,你起来了,还好你一点事都没有,咱们回家去。”   初夏拉着一张脸说:“香绍谨呢?”   “他?”薛衡笑着说:“他在家里生闷气呢。”   “哼,他居然还敢生我的气。”初夏气乎乎地说。   薛衡说:“你又生什么气?你家司机被你连累得奖金全无,他都没生气。”   司机站在一旁,面无表情,一脸冷酷。   初夏越想越生气了,这个香绍谨,明明是他自己的错,他居然还乱迁怒于人!   车子开到院子里,远远地,初夏就看到几个女孩子在那边打闹,张骁骁隔着老远冲她喊:“初夏,初夏,快点,快去换衣服。”   “干嘛?”   “出去玩啊,你师父请客,过了这几日,接下来是日日考试,不玩个尽兴怎么行。”   靠,香绍谨居然用这么低级的手段收买她同学。   她才不会原谅他。   初夏推开门,跑到香绍谨面前,没好气地说:“你这是在讨好我吗?”   香绍谨冷哼一声:“我有必要讨好你吗?我累了,出去度假几天。”   “你做错了事不打算向我道歉吗?”   “半夜三更爬到树上去的好像是你吧。”   初夏气结:“你和孟佩……”   “我和孟佩连续谈了十几天的工作。她是每天晚上过来商谈,我从来没有否定过是不是?”   初夏想起来了,他是从来没有说过。孟佩没有再到家里来。原来他早有预谋!   香绍谨又说:“我这个人太挑剔,除了这里,找不到另外一个地方能让我连续呆上几个小时。我知道你不喜欢她,所以一直在避免你们两个见面。”   “噢,这么说你是处处在为我着想喽?”   “没错。”   “没错你个头啊。”初夏拿起抱枕朝他扔过去:“你一个人去度假吧。”   最后,初夏还是拖拖沓沓地收拾了几件衣服,上了飞机。但是她是不会理他,不会和他说话的。反正他身边有薛衡有李俊杰,还有私人医生跟着,他哪里需要她。   下了飞机,是很名的海岛,椰树和风,沙子洁白。海滩像一沟弯月。初夏一落地就和同学嘻嘻哈哈疯玩去了。   四个女孩子搽了一堆的防晒霜,滚得浑身上下都是沙子,照片直拍得内存不够。   玩得嘻嘻哈哈正开心,又被薛衡他们拎到一处别墅去。   这是他们在此处的落脚地,别墅的院子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光佣人就有好几个,坐在露台上喝果汁,低头便看到巨大的游泳池。   碧蓝碧蓝的,是天空倒映在水里吧。   四周弥漫着浓浓的,不知名的花香。张骁骁喝了一口冷饮说:“初夏你运气够好了,和他和好吧,看,为了讨你欢心,他大张旗鼓把我们都带过来,那架飞机可不小。”   “运气?他遇见我那才是他的运气,我不会原谅他的。”   “他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他?”   她相信他是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可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两个人在一起连最重要的信任都没有,只有欺骗,那还怎么走下去。   反正那天初夏一直没理他,到了晚上,初夏她们在外疯玩了半天才回来,回到卧室,初夏拉开窗帘,哗,她的落地窗外面就是泳池。   晚上在泳池里游完泳,浴巾一包就能直接跳到屋里去,这可真是整个别墅最好的房间了。   初夏站在屋外吹了一阵冷风,夜色温柔,让她的心也变得柔和起来,终于按捺不住地跑去找香绍谨。   没想到却被李俊杰挡在门外。   “香先生正在做检查。”   “他身体有什么问题吗?”初夏紧张地问。   “初夏,进来。”里面传来香绍谨的声音。   李俊杰侧开身,初夏推开门进去,一下子怔住,宽阔的房间里架满冰冷的仪器设备,钢筋铁臂,她仿佛进入一个机械世界中。   香绍谨半躺在卧椅上,他的私人医生移开检眼镜,直起身子说:“壮况又有恶化,哎,绍谨,你知道自己的情况,更应该注意才是。”   香绍谨笑:“来来去去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   初夏呆在旁边一句话都说不出,直到他们走出房间,初夏追上去,紧紧抓住香绍谨的手。   香绍谨停下脚步拉住她的手。   39 滚床单   平台向外延伸,一直延伸到种着高大凤凰树的角落。   凤凰树和相思树交相种植,羽状的叶子交错纠缠,筛出缕缕清辉。那些月光也同样照在初夏和香绍谨身上。   初夏抱住他的腰,抬手摸他的脸说:“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从来不知道你的眼睛还会恶化。”   “这种事无法避免,向来只有恶化没有好转的道理。”   “呸,你又胡说八道,你这些年根本没有接受治疗吧。”   “初夏。”香绍谨抚上她的头发,柔声说:“就算出现奇迹,我的眼睛也好不了多少。而你,还这么年轻……”   初夏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说:“我不管,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怕我不能照顾你一生一世。”   “谁要你照顾了,我什么时候需要别人照顾了。你是不是又想替自己找理由推卸责任啊,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香绍谨笑起来。   初夏忽然发觉自己上了他的当,什么嘛,自己就这样送上门去?   后来她又想,上当就上当吧,就算重来一次,她也是心甘情愿地选择上他的当。   第二天,初夏主动去找医生打听情况。   陈医生:“他这病比较麻烦,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发病的根源,治疗也困难,完全复明的话,至今没有先例。平时要注意保养,静心养性,戒烟戒酒。一旦过度疲劳,脾气暴躁,心情郁结都会加重病情的恶化。”   初夏心想,怪不得香绍谨会选择弹古琴呢。她又问:“他平时多长时间检查一次。”   “检查?说起这个我正想找你劝劝他呢。这七八年来,他资助了一家眼科医院,每年都会捐出一笔款子,可是医院邀请他,他从来不现身。这么多年,我替他检查的次数也不超过十次。”   “他说,浪费时间……”   “治疗是一辈子的事,现在科技日益昌明,很多疑难杂症都能根治,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能放弃。你好好劝劝他。还有,这里环境比较适合他,想办法让他心情开朗些。”   和陈医生谈完话后,初夏心里乱地要死,他的眼睛不能复明,她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她没想到,他的眼睛稍不注意就有恶化的可能。   想到他每天晚上熬夜,再想到他的琴声里挥之不去的愁绪,心里更是烦乱无比。   刘淇她们早上一起来,就换上泳衣,戴上大草帽,装了一篮子的食物去海边玩,初夏心里记挂着香绍谨,再也没有了昨天的兴致。   跑去找他,见他已经起来,正在吃早餐。长餐厅,窗子一溜儿全部打开,看得见山脚下碧蓝的海水吞吐着白色的泡沫,海浪翻涌滚动,腥咸味被风夹裹着带进来。   香绍谨听到她的脚步,开口说:“怎么没和她们一起去玩?”   初夏坐到他身边说:“没意思。”   “小小年纪,说话别这么老气横秋。”   “就是闷嘛。”她趴在桌上瞧着他说:“如果你要去沙滩上玩,那我就不闷了。”   香绍谨笑“一把年纪了,就不去和年轻人凑热闹了。”   “你是怕自己吃亏,会被别人看光光吧。”   “胡闹。”   初夏手支着头直笑,眼珠转了转说:“师父,我们不去海边,在家里游泳也一样,我陪你。”   别墅里几乎都跑出去玩去了,只剩下几个帮佣的了。   初夏抱着一个球在游泳池里大叫:“师父,你下来,我们一起玩。”   香绍谨蹲在泳池边,浅笑说:“你一个游就行,我可不敢和你比。”   “哎呀,一个人有什么意思,我们一起来玩球嘛。”初夏游过去,硬是把他拉下水。看着他一脸狼狈的样子,她哈哈大笑,拿起球朝他扔过去:“球来了,当心。”   香绍谨轻易地就接住球。   球来来回回扔了几次,很快被他们扔在一边,两人四肢滑动追逐打闹。初夏拍打着水花说:“师父,你来追我,追我。”   水中波动很大,她每次都被他追到。   她嘻嘻哈哈笑着,每次都赖帐:“这次不算,再重来。”   身子不停扭动想逃跑,他掐住她的腰大笑:“认赌服输,别想逃!”   初夏穿着两截的少女泳衣,虽然很可爱,但是布料很少。她的身子像抹了蜜一样滑溜溜地,又不停地扭动,香绍谨的手一滑,滑到小腹……   一股激流从她小腹间窜起,水温瞬间升高,一股激流在两人间沸腾。   一种异样的情感袭上心头,带着点渴求和迷茫。初夏心中害怕,推开他想往外逃,香绍谨的大手勾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她玩火自焚了,她心想。   她只想让他开心一点,哪想到要赔上自己。   他的手是那样有力,简直就是罪恶的源泉。水从他的指缝间溜走,她也想从他的指缝间溜走,可是她的身子却软绵无力。   她想去推他,手碰上他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搭住他的肩,搂住他的脖子。他紧紧搂住她,贴在胸口,抬起她的头,低头吻她。   泳池的水晃晃荡荡,他们半浮半站,初夏的身子无处着力,软绵绵地似要滑下去,一丝水溜进她的唇里,咸咸的。   “有人会看见的。”初夏不好意思地说。双手却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没人会过来。”他继续吮吸她的甜蜜。   “可是……”她还是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光天化日了啦。   “那我们去屋里。”说话间,香绍谨的手已经抓住弦梯的扶手。   上了岸短短一条道直通初夏的卧室。初夏的卧室的玻璃门并没有关。他对这条路似乎异常熟悉,拉起她朝她的房里走去。   “小心。”初夏见他就要碰到落地窗,忙叫。香绍谨却轻巧地拉开门。   好似早有预谋一般,他似乎早就想到今天,特意安排她住这间屋。   可是初夏早已顾不得这些。她体内有一股火熊熊燃起,搂着他的双手不肯松手。   他挑逗她,她回应他。   意乱情迷之间,她的泳衣已被褪去。他的唇吻下去,吻到她的胸部。她并没有感到羞耻,只觉得体内那股火愈涨愈烈,似要爆炸一般。   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喉咙里发出些微的呻吟声。   有一点点的害羞,有一点点的欢愉,有一点点的无所适从与痛苦。   他的手仅仅只是从她的□上滑过,那阵阵快感,好似无数音符在她面前飞速跃过,晶莹如玉,连成一串,一波高似一波……更别说他的手指极富技巧的揉捏挑逗,所有观感聚拢一处,兴奋达到顶点,无法再超越……   初夏大叫:“师父!”   香绍谨吻她,她抓住他说:“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有些东西失去了,再也回不到过去,我害怕以后要面对各式各样的问题。”   “没什么好害怕,一切有我在。”   他不停地吻她,吻得她放下所有的戒备,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仿佛一朵绽放的花朵,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   他不露痕迹地分开她的腿,她下意识地缠上他的腰,轻轻摩擦着。   他用手指让她一点点的适应,有时温柔,她稍一喊痛,便停下来。有时邪恶,狠狠地弹她,肆意揉捏,她的身子剧烈的颤抖。她很涩,像一朵初开的花朵。她又甜美多汁,像一颗饱满的水蜜桃。   指间湿润,她已含苞怒放,羞羞等待。   他解放自己的昂扬,就在最后关头,忽然听到一阵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有人在不停地跑动,一种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声音响起来。   香绍谨的身子忽然顿住,他猛地起身,拉过身边的一条毯子,盖住初夏的身子。在衣柜里取了一件浴衣披上。   “出了什么事?”初夏还没有从悸动中回过神来。   “有人进来,我出去一下。”他俯下身在初夏脸上吻了一下说:“在这里等我。”   “嗯。”初夏脸红红。   香绍谨出去没多久,初夏也找了衣服穿上。激情这东西就像海浪一样,退下去了就退下去了,想留都留不住。   打开门,远远地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声:“香绍谨,你给我滚出来!”   声音又尖又利,张扬拔扈地不得了。   初夏向外看去,树影婆娑之中,她看到一个身着花衫长裙的女了怒气冲冲地跑来,高跟鞋在地上发出重重的敲击声。   咦,怎么是她?   香绍谨已经换好了衣服,他站在飞檐之下,声音淡淡地说:“大姐,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就是香绍谨的大姐。   香大姐一脸怒气,抓住香绍谨的衣服,正要开口说什么,香绍谨已经抓住她的手说:“姐,有事去屋里说。”   等他们进了一间房,初夏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偷偷地跑那窗底下去偷听。刚刚走到那窗边,眼角一个黑色的影子闪过。转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是哪里冒出来的黑猫吧?   心里这样想着,窗里,飘出大姐尖厉的声音:“香绍谨,你还是不是人。”   40 口红印   初夏吓了一跳,贴着墙根一动都不敢动。   香绍谨声音平静:“姐,你何必和我说这些话,整个家里面,我与你最亲厚。小时候一直都是你带着我,我开口说的第一个词就是姐姐,有些事我永不会忘。”   “是,你记得,你记得你怎么还能做出事来,你帮着那个野种来欺负自家人,你们是要把你姐夫逼到走投无路是不是?”   香绍谨也有些恼怒:“他出事,你不去问他,怪到我头上有什么意思。”   大姐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朱梦淮一个毛孩子他懂什么,这次事件,源头就是从黄生处来,黄生是谁?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他对你最忠心。”   香绍谨冷哼一声说:“你是找不到人出气,把气撒到我头上。他对我忠心?他忠心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爷爷。没有爷爷的意思,那帮子人哪个敢站在朱梦淮身边。”   香大姐沉默,一点声响也无。   顿了一下,香绍谨说:“他干出这种事,难道你一直不知道?私设工厂,生产仿货,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你别以为爷爷不知道,他一直养着他,是等着他胃口大开才来收拾。”   香大姐的声音一片萧索:“我从来不管,又怎么会知道他的事。”   香绍谨冷冷说:“鼠目寸光,怪不得这么多年一直被香绍谈压得死死的。”   香大姐声音虚弱,完全没了刚来时的气焰:“绍谨,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香绍谨声音柔下去,他说:“姐,现在正是你离婚的好机会。”   香大姐吃了一惊:“你说什么,他是我丈夫,我们从大学时就开始……”   “你觉得这种男人还有留着的必要吗?”香绍谨平静的声音里透着绝决的冷漠。   又沉默了一会儿,香大姐恢复了些许冷静说:“离不离婚以后再说,绍谨,现在你得站在我们这一边,先对付了朱梦淮才要紧。”   墙外,初夏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身子下意识地往外缩,刚好碰到一块石头,发出一声碰撞。   “谁!”香大姐叫起来。   初夏连忙向外跑去。   南国的太阳懒洋洋的,初夏却觉得浑身冒着冷气。   香绍谨冷漠的声音让她觉得得陌生,他们谈话的内容又让她觉得恐惧。那是她完全不了解,也是她一直以来害怕进入的世界。   中午吃饭时,张骁骁他们晒得黑溜溜地跑来,一进来就四肢瘫开倒在躺椅上。   “这里简直就是天堂,真想在这里多呆几天啊!”张骁骁感慨着说。   程墨洁笑着说:“你希望一辈子呆在这里吧!”   初夏说:“什么事这么开心?”   刘淇说:“初夏,你没去真是亏了。今天我们比赛勾引男人,当然是骁骁最厉害,她一个早上就勾到了五十个男人!”   “哇!这好事怎么也不叫我!”初夏叫起来。   几个人在这边笑闹着,约好明天再来一次勾男大赛。那边,薛衡过来说:“初夏,你们准备一下,下午就准备出发。”   “出发?去哪?”   “回家去!”   说是来度假,结果只过了一个晚上,又匆匆赶回去。   张骁骁她们嘴巴翘得老高,她们还没和新认识的男伴告别过呢。但也没办法,谁叫这是别人请客呢。   一回到家,香绍谨就忙开了,那一阵子总是很晚才回家。   初夏也忙得很,考试一场接着一场,她虽然平时不怎么用功,得失心也不小,埋头复习。   有时候回到家,看到香绍谨还没有回来,心里免不了喀登一下,他不会真的和他姐姐姐夫商议着去对付朱梦淮吧。朱梦淮是他亲兄弟,他看上去又那么讨厌他姐夫,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初夏这样自我安慰着,又从张骁骁那边打听到,朱梦淮现在如日中天,渐渐地便把这件事搁到了脑后。   初夏所有的课程都考完,可惜万恶的校领导不肯放他们走,一定要统一放假。   想起暑假就要回家,而香绍谨整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她心里不免又是一阵烦乱。   张骁骁兴冲冲地跑来找初夏说,这个暑假她们全都不回家了,要在这里实习,现在就搬东西,集中住到某个寝室楼。   初夏讶异:“你们这么找到实习单位了?”   张骁骁说:“咦,你不知道,是香绍谨介绍的,他没和你说吗?刚刚李俊杰打电话给我们,要我们明天就去报到。是一家美资集团。上次去度假前,他就已经答应我们了。”   什么,这么久以前的事,他居然一直没和她说!   初夏自己还没有找到实习单位呢,他不替她找倒先替张骁骁她们找好了。   越想越气,今天见到他,一定要狠狠骂他一通。   跑到香绍谨家,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结果等了一个下午,他都没有回来。   新请来的阿姨端来一盅燕窝说:“来,初夏,喝了这个,别等他了。他哪天不是过了十一点才回来。”   香绍谨现在倒是不让孟佩上家里来了,只不过,他也不呆家里了,天天早出晚归,每次回来,她都已经睡着。   有时候,她坐在客厅边看电视边等他,只是她开着电视特容易睡着。   好几次,她中途醒来,发现他抱她回房,她摸到他的手,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触感,心里安了心,便又沉沉睡过去。   而他请来的那个司机天天像保镖一样紧盯在初夏身边,有一次,她和司机约好正点上车,结果她和同学聊天多聊了几分钟,司机就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她身边……   “司机大哥,我以后事事都向你打招呼,绝对不会连累你没奖金的啦!你不用这么紧张。”初夏好心地说。   司机冷冷说:“这是我的工作。”   初夏无语,真是个讨厌的司机。   但是最讨厌的就是香绍谨。   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天天在外面不知干些什么事,却把她管得死死的。   初夏坐在沙发上等他,等到十一点还没有回来,电视上解说员的声音催眠一样,催得她昏昏欲睡,趴在沙发上打起瞌睡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暖的怀抱靠近她。   初夏身子缩了缩,睁开眼睛,看到香绍谨抱着她半坐在沙发上,语气低沉中带着微微的怒气:“怎么开着冷气睡在这里!”   “不就等你吗?”初夏赖在他怀里,脸紧贴在他胸口。   她闻到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水味,那是女士香水!初夏心里一震,坐起来说:“你身上有香水味?”   香绍谨平静说:“这几天一直在开会,会议室狭小,也许就这样沾上了。”   初夏紧盯着他说:“是孟佩的吗?”   “不只是她,还有她的助手,当然,还有其它人,不过你也不认识。”   “谁知道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也不带我去。”   “有些事情比较复杂,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初夏冷哼了一声,翻了翻他的领子,忽然叫起来:“你的领子上有口红印!”   他笑着说:“是吗?”   “怎么,你还很得意?”初夏气鼓鼓地说。   香绍谨捏她的脸:“我看这个口红印在你脸上。想耍我还得练练功力。”   初夏更气:“你怎么知道我骗你啊。”   “要是真有,你会这么好脾气?”   “什么嘛,人家的脾气哪有那么坏,我一向很温柔的好不好。”初夏有些理屈,但是很快,她想到了什么,又抓住香绍谨的衣服说:“对了,你为什么给张骁骁她们介绍实习单位,不替我介绍?”   说到这个,香绍谨收敛了笑容,他抓住初夏的手说:“我正要和你说这个,放暑假了,你开始去云起楼熟悉一下情况。”   初夏愣住:“云起楼做的是艺术品买卖吧,我不是这个专业的,完全不懂。”   “我也不是这个专业,专业知识是从工作中得来,而不是从学校中来。”   “可是,我想去写字楼做白领。”   “云起楼也正需要专业翻译人才。”   “可是……”   “我已经替你报了法语意语的课程,基本的用语你必须要懂得,你在语言天赋不错,一个暑假应该就能跟上。”香绍谨打断她,强势地替她做了决定。   初夏怔怔地,有点茫然。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她喜欢跑步,喜欢拍皮球。可是她妈妈不许,她妈妈说,她的手是用来弹钢琴,她的脚是用来跳芭蕾舞的。   她每天在舞蹈室里练身段的时候,眼睛不停地瞒外面,她多想赤着脚去外面疯跑。可她根本不敢违抗她妈妈。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自己拿过什么主意。   她妈妈让她穿裙子,她就不能穿裤子。   妈妈让她穿小皮鞋,她就不能穿球鞋。   妈妈让她学德语,她就不能去报其它语种。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德语。   好不容易,她以为可以摆脱她妈妈的控制了,如今才发现,她不过是从她妈妈的手转到了香绍谨的手上。   理想,奋斗,这些词离她好遥远,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   初夏头垂在那里,不说话,香绍谨抬起她的头说:“怎么了?不开心?”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初夏靠香绍谨肩头闷闷地说。   香绍谨抚着她的头发说:“我知道不该勉强你,硬把云起楼推给你,可是除了你,还有谁能来继承它?”   “继承这字眼也太不好听了,很不吉利呢。”   香绍谨笑说:“你本来就是我的徒弟,你不继承我的事业,我收你为徒干什么?”   又是徒弟。   初夏真是讨厌这个词,好像她做了他一日的徒弟终身都洗不掉这个烙印了。   师生恋又不是什么好听的词,他干嘛天天徒弟徒弟地挂在嘴上。   初夏趴在他肩头闷闷地想着,闻到他衣服上传来的若隐若现的香水,她又想:以后要在他衣服上喷上自己的香水,再也不许沾上别的女人的味道。   “师父。”初夏呢喃着叫他:“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嗯?”   “所以你不能骗我,绝对绝对不能骗我。”   “我怎么可能会骗你。”香绍谨声音低柔,伸手抚到她的脸,她的呼吸悠长,她又睡过去了。   41 相拥   香绍谨抱起她,她的身子有点沉。初夏像往常一样,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里,毫无戒备心。   他抱她上楼去,刚走到楼梯口,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支持不住地往旁边倒去。   怀里,初夏动了动。   他连忙靠在一旁的扶手上,借来撑住自己的身子。   靠了很久,怀里人并没有感到异样,呼吸依旧平缓。晕眩的感觉渐渐散去,他定了定神,这才抱着初夏向自己房间走去。   替她盖上被子,他在床头靠了很久,才拿起电话:“陈医生……”   初夏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   熟悉是因为这房间她好像在哪见过。   陌生是因为这房间她好像从来不敢多呆……   这是香绍谨的房间!   脑子里猛地跳出这个事实,连忙坐起来掀开被子,还好,还好,她没有脱衣服。   咦,她睡觉他为什么不替她脱衣服?   这么活色生香的一个大美人就睡在他旁边,他也不碰她一下,难道她就这么没魅力?切!   初夏心里嘀咕着,一边庆幸,一边懊恼,真是又矛盾又纠结。   跳下床,踮起脚尖往外走,不知道她现在偷偷跑到自己房里去装睡还来不来得及。   刚走出香绍谨的卧室门,正好看到小陈和季小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初夏一下子停下脚步,那两个人更是愣住,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尤其是小陈,看到披头散发,穿着睡衣,赤着脚的初夏,半天合不拢嘴。   直到……香绍谨从厨房里走出来说:“小强,这么快就到了,初夏,快去洗脸刷牙。”   “噢。”初夏面无表情地走上楼去。   等走到自己房间,猛地跳上床,被子蒙住头,使劲大喊:“啊,丢死人了啊。”   都怪那个香绍谨,早上起来也不叫她一声!   他们肯定以为她天天晚上睡在香绍谨房里。   丢死了,丢死人!   初夏最后还是去了云起楼实习,打电话给她妈妈,她妈妈出乎意料地没反对,说:“你安心实习,反正回家家里也没人,你弟弟也在外婆家。”   “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最近正在谈判,呆在家里的时间比较较少。放心,我和你爸有空会过去看你。”   是和香氏谈判吗?初夏不太敢问,匆匆挂断了电话。   初夏一进云起楼就被派去管仓库。   管仓库?初夏听到这个词,真是囧了个半死。她好歹也是名牌大学的学生……人家的目标可是在写字楼做白领来着……   仓库间光门就锁了好几重,走进去,空间阔朗,一排排柜子,整齐洁净。和她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初夏问:“我需要干什么?”   这么整洁,好像也不需要她整理嘛。   带她的刘师傅说:“你需要熟悉这里的所有资料。”   “这么多!”初夏叫起来。   “当然不是叫你熟读所有资料,现阶段只需熟悉这些资料的编排即可。”刘师傅说着又打开一间密室,密室桓温,里面有几个柜子,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很大的锦盒。   初夏探过头去看,发现里面躺着好几枚印章。   刘师傅说:“这间屋里是云起楼多年来所收藏,各位名家,各位社员所刻的印石,其中以你师父所刻的最多,你要熟知这里每一枚印石,它们的流派,历史渊源。”   这些都是她师父所刻的印石吗?   初夏拿起一枚昌化鸡血石章,在手中摩梭了几下,然后重重点了下头说:“我明白。”   初夏就这样开始了她辛苦的暑期库管员生涯,每天在那边整理目录索引,闲下来就拿着本艺术品鉴赏大词典在那边看。   云起楼有一个展厅,每隔几个月都会放一批藏品出来,免费向公众开放。可惜除了圈内人,没几个市民会来参观。   初夏把大量的时间都花在那里,尤其是在字画上面。刘师傅说:“初夏,你要努力成为绍谨先生的眼睛。”   是啊,香绍谨眼睛看不到,有些事情,只有她能帮他。   师父,虽然我没什么天赋,但我一定会努力的。初夏在心里默默说。   云起楼规模不大,初夏身兼多职,除了做库管员,资料员,还要做行政人员,翻译人员。最近云起楼筹办秋季拍卖会,虽然香绍谨早已把事安排地妥妥当当,但那些零碎杂事还得由初夏来干。   又要负责请柬,又要负责宣传册,几件拍卖品的中英法德意介绍也基本上都落在她头上。   忙得不可开交,生活充实地要死,根本没空去管香绍谨这几天在干什么。   想起来,她又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吧,虽然他们天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那一天,她正背着门翻着一本厚厚的专业词典,背后,忽然出现一朵乌云,遮住她的光线。   她转头看,看到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正站在她身后,高傲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穿一件粉红色的衬衣,就像是从四月杏花雨中走来,清冷疏远之中还带着那抹浅到极致的粉色。   “咦?”初夏觉得他好眼熟。   “初夏。”他勾起唇角笑。   初夏扭头看了他半天,终于想起来,跳起来大叫:“顾师兄。”   这个人就是云起楼最近正在力推的青年书画家,顾念石。他以前曾经去过香绍谨家。   “顾师兄,好长时间不见呢。”初夏天生自来熟,拉着他的手又叫又跳。   顾念石说:“我有去过绍谨先生家,但是每次你都不在。”   什么嘛,她明明天天住在她师父家好不好。   不过,这话她才不会说,免得被别人误会他们师徒两个闹同居。   初夏在那边只是嘿嘿傻笑。   两个人正聊着天,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车喇叭鸣叫声,初夏向外看过去,看到一辆黑色法拉利戛然停在门口。   顾念石也朝外看了一眼,嘴巴一撇,冷笑一声说:“最瞧不惯这种张扬拔扈的富家子弟,一朝得势,目中无人。”   初夏囧。   那辆车可是朱梦淮的。   一个是朱师兄,一个是顾师兄。再怎么着,也是自家师兄来得亲近点。初夏正打算替朱梦淮辩解几句,朱梦淮已经下车走了过来。   朱梦淮走进来,他瞧都没瞧顾念石,径直走到初夏面前问:“有空吗?”   他站在初夏面前,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朱梦淮又长高了。   他现在身材高大,穿一件白色带暗纹的衬衣,非常正式精练的西裤。表情虽然和以前一样,冷冷的,淡淡的,却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初夏一时看呆:“有事?”   “好久不见,大家一起吃顿饭。”朱梦淮轻描淡写地说。   初夏看了一眼顾念石,大家都是年轻人,去吃饭不叫他似乎不太好,太尴尬。   但是叫他的话,朱梦淮摆明了没这个想法。   一时有些犹豫。   顾念石见状忙说:“你们聊,我有事找刘老师请教。”   说着点了下头便离开。   他一离开,初夏明显松了一口气。朱梦淮却瞧着顾念石的背影说:“你怎么和他走得这么近?”   “我和他不熟,我们刚刚才碰面。”   “这个人看你的眼神明显不对劲,你要当心点。”朱梦淮的口吻里充满了说教   “师兄,你不要胡说八道。”初夏气得直跺脚。   “没事少和他来往。”   什么嘛,才大她一岁就想教训她?气死人了。   在附近随便找了一间披萨店,初夏点了一桌子的东西,然后埋头在那边舀冰淇淋吃。   朱梦淮向来沉默,话不多,只是看着她吃东西,好像他真的只是单纯地请初夏吃东西。   还是初夏沉不住气,问他:“你现在在那边怎么样?”   “挺好。”   “师父挺想你的。”   “师父还好吗?”他问初夏。   “你也不去看看他。”   “他现在恐怕不会想见我。”   初夏抬起头说:“师父他不会有那种想法的。”   朱梦淮苦笑:“他妈妈恨我入骨。”   初夏不说话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什么话都不能说。   朱梦淮又说:“但他永远都是我的师父,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初夏抬头看朱梦淮,如今他虽然身材高大,可是瘦了很多,眉宇间总觉得藏着什么隐忍不发。   那么大的集团,派系林立,他从天而降,不知有多少人在对他虎视眈眈。他肯定很辛苦。   初夏忍不住说:“师兄,你在那边要当心一点。”   朱梦淮笑了:“我知道。”   “那个。”初夏想起香家大姐的话,忍不住问:“大姐夫的案子,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朱梦淮收起笑容说:“这事不是我能控制,爷爷对他心结很深,就差一个人替他出面而已。”   “可毕竟是他的孙女婿。”   朱梦淮冷笑:“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初夏愣住。   朱梦淮顿了顿又说:“其实当年,师父离开香氏,和大姐夫也有点关系。”   气氛静寂下来,这个话题太冷,两人谁也不敢继续往下说。初夏干笑了几声,看到朱梦淮放在桌上的手机,转移话题说:“哎呀,师兄,你买了黑莓啊,让我看看。”   朱梦淮有些迟疑。   初夏已经起身,抢过他桌上的手机,一边乱翻一边笑嘻嘻地说:“不要那么小气,不就是一只手机吗,我最喜欢黑莓了,好想买一只——”   话说了一半,她忽然呆住,手机从她手下滑落,掉在碟子里,残余的冰淇淋沾上黑色的机身。   初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起来又看了一遍。   “你在看什么?”朱梦淮意识到不妙,想从她手中抢过手机。   初夏将那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她抬头看他:“你怎么会有他们的照片?”   朱梦淮看到他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正是香绍谨和孟佩。   他们在草坪上相拥跳舞。   42 撞破   幽暗深邃的背景,夜灯点点,宽阔的草坪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孟佩穿一袭宝蓝色的低领长礼服,头轻轻伏在香绍谨肩上。片片珠光在黑暗中闪烁。   初夏看着手机,只是发呆。   朱梦淮趁机夺过手机说:“初夏,那是在宴会上,你不要多想。”   “你为什么拍他们的照片,你在现场,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很亲密?”   朱梦淮没有回答,只是说:“跳舞是正常的社交的行为。”   “他们不是在舞池上跳舞,他们单独在草坪上。”   初夏的脸上看不出有多愤怒,只是有点呆,有点痴,所有的惊吓似乎都藏在朦胧的水气后面。   朱梦淮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也许他们只是不想抢主人的风头。”   “主人是谁?”   “姜余晖和邬晓晓。他们在国外办的婚礼,回国补办的一个宴会。”   邬晓晓……   初夏咧嘴笑,冷冷地,心里是说不出的凉。   邬晓晓,他终于还是去了她的婚宴。   他是带着孟佩去向邬晓晓炫耀吗?   是的,她不过是一个带不出去的小丫头,他可曾向别人介绍过,她是他女朋友?   没有,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女朋友。   不管他与孟佩之间是清白还是暧昧,他与初夏之间终究是不平等的。她从来就不曾真正进入过他的内心世界。   侍者拿了篮子过来,初夏看都没有看,她推开篮子朝门口走去。   “初夏。”朱梦淮过来抓住她的手:“你不要胡思乱想,先回家问问他。”   “回家?”   初夏头晕晕的,店里的灯光不停地在她眼前跳动,一时恍惚,不知自己身处何地,过了好久,她才回过味来,哦,说的是香绍谨家,不是她家。   初夏说:“师兄,我好累,你送我回学校。”   回到寝室,正赶上张骁骁和程墨洁大打出手。   程墨洁把张骁骁的高跟鞋统统都扔进水槽里。张骁骁拉开程墨洁的衣柜,去剪她的衣服。   刘淇上去夺她的剪刀,又把寝室里所有的刀具统统收起来,这万一见了血可完蛋了。   初夏本来瘟了一般,软塌塌的,见到这种情况,心情为之一震,忙拉住刘淇问:“出了什么事?”   刘淇说:“张骁骁把程墨洁的男朋友抢了。”   怪不得,原来是男朋友被抢了?这夺夫之恨可比家仇国恨深多了。   向来安静的程墨洁此刻在那边尖叫:“张骁骁,你个贱小三,狐狸精!。   张骁骁说:“程墨洁,我是在帮你好不好,你应该谢谢我,这种男人你留不住的,没有我,也会被别的女人抢走!”   “你!”程墨洁气极,拿起一只杯子朝张骁骁扔过去。张骁骁头偏了偏,杯子咣啷一声砸在墙上,碎成几片。   初夏和刘淇同时捂住耳朵,吓了一大跳。   张骁骁捡起碎片,叹了一口气:“唉,好可惜,我男朋友刚刚送给我的,很贵的,要好几百元呢。”   说完,她理理头发,冲初夏和刘淇摇摇手说:“改天请你们吃饭。”拎起包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初夏过去安慰程墨洁。   程墨洁伏在初夏肩头哭泣:“我要捏死那个狐狸精,我不会放过她。”   她握紧拳,咬牙切齿。   初夏心里却想:狐狸精?狐狸精要是都像张骁骁这样就好了,至少可以打她骂她,扇她耳光,别的没有,气总是能出的。   可是她碰上的却是像孟佩这样的,不声不响,悄无声息之间,他们已在草坪上跳舞……   初夏的眼泪滴下来,落在程墨洁头上。   程墨洁讶异地抬起头说:“初夏你哭什么?”   “我没哭。”初夏揩揩眼睛,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她终于受不住,抱住程墨洁大哭起来:“墨洁,我该怎么办?”   刘淇看着抱头痛哭的两个人,一时失措。   程墨洁的歇斯底里终于因为初夏的歇斯底里而结束。最后,反而是程墨洁来照顾她,不停地替她拧毛巾。   初夏放肆地大哭了一顿之后说:“这回,我是真不会原谅他了。”   程墨洁没有问她原因,能让一个女人如此伤心,能有什么事。   她刚刚才经历过那种痛苦,虽然,她和她前男友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不过人总是要发泄的嘛……   程墨洁说:“搬回来吗?”   “搬回来住,再也不住他那边了。”初夏咬着牙说。   初夏说到做到,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到了晚上八九点,香绍谨的电话打过来,初夏本来不想接,后来又一想,又不是她做错事,干嘛不敢听他电话。   电话里,香绍谨的语气有些不悦:“怎么现在还没有回家?”   他居然敢来质问她,管得真是越来越多了!   肯定是司机又向他告状去了,那个跟屁虫,告状鬼!   初夏没好气地说:“这几天有事,我住学校不过去了。”   香绍谨沉吟了一下说:“也好,这阵子我也挺忙,你先在学校住几天,等我安排好这里的事再说。”   初夏闭嘴没有说话,香绍谨顿了顿又说:“初夏,有些事情现在一时说不清楚,等找个时间,我慢慢向你解释。”   初夏听了大吃一惊。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从中午遇到朱梦淮,再到回寝室,他把她的行程掌控得死死地,她在他面前一点隐私都没有。   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地位如此悬殊的感情,继续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挂了电话,初夏躺在床上,什么都没有想,脑袋空空的。接下来该怎么办?跟他吵,跟他闹,那有什么用,他总有无数理由,她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离开他,不再爱他?   初夏抬起手放在自己心房,那里有一颗心在砰砰砰,使劲地跳。   感情这种东西,哪里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你爱他,明知他有很多缺点,明知他对你不好,可还是爱他。   手机响了起来,她以为又是香绍谨,拿起来看,却是朱梦淮。   朱梦淮说:“初夏,帮我一个忙!”   真是没想到,朱梦淮这么受女孩子欢迎,去参加宴会却连女伴都没有。   初夏正好心情不好,也不愿意呆在寝室里长蘑菇,一口答应。   挑了一件以前她妈妈给她买的Marc Jacobs小圆点淑女连衣裙穿上,虽然那裙子是好几年前的旧款,不过还能穿穿。   梳了一下头发,飞快地向楼下跑去。   香绍谨可以和孟佩去跳舞,她当然也可以和朱梦淮一起去跳舞,她再也不要整天守在香绍谨身边了,她也是很受男生欢迎的。   上了朱梦淮的车,初夏说:“是什么宴会?我们是不是要去跳一整夜的舞?”   朱梦淮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跳它一整晚。”   初夏说:“我要听音乐!”   朱梦淮替她开了音乐。   初夏又说:“我要吹风,把顶蓬打开!”   朱梦淮开了顶蓬。   和同龄的男孩子在一起真好,说什么都会满足你。   初夏满意地靠在椅子上,风吹过来,吹出阵阵香气。   朱梦淮忍不住转过头去说:“你今天的香水很好闻。”   “咦,有吗,我没喷香水啊。”初夏转头看了一下,指着路边说:“你看,是栀子花。”   七月栀子花开,一路蜿蜓都是花香。初夏叫:“沿着这条路开下去!”   朱梦淮笑:“遵命!”   一路车子呼啸。   到了目的地,才知道他们去参加的是香开源的生日宴会。   走过长长的走廊,进得门去,灯光幽暗而绚烂,金色流苏飞扬,整个场地布置地奢靡无度,不像是个宴会,更像是个巨型派对,完全是香开源喜欢的那种风格。   音乐也是靡烂地要死,女声吟唱,像是在呻吟。   朱梦淮一进去,好多人迎上来,初夏下意识地挽住朱梦淮的手,昂起头扫视了会场一周,人不多,却也不少。   这么多人里面没有香绍谨。   台上,有两个小明星在唱助兴歌,初夏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朱梦淮给她取了一杯饮料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先过去和几位世伯打声招呼。”   初夏笑着说:“你去吧,我没事。”   等朱梦淮一走,初夏脸上的笑容立刻暗了下来。憋了一路的劲头,到了这里,忽然之间全部消逝不见。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为了气香绍谨吗?   香绍谨又不在这里,她能气给谁看?   少年时期的肆意张扬早已离她远去,硬挤出来的气势维持不了几分钟。她抬头张望,看到朱梦淮被人围住脱不开身。男男女女,不知多少人想挤到他身边。   她觉得萧索,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初夏想离开,刚站起来,忽听背后有人叫她,回过头去,原来是顾念石。   怎么这么巧,一天之内连见了他两次。   顾念石笑着说:“怎么这么巧,走到哪里都能碰到你。”   台上的两个小明星闹腾完了,一位影后上台献唱,舒缓的钢琴响起来,音乐变得轻缓,顾念石朝初夏伸出手说:“能请你跳支舞吗?”   初夏笑了笑,正待伸出手,入口处,又响起一阵喧闹。   初夏转身望过去,忽然一个踉跄,撞在顾念石身上。   顾念石连忙扶住她。   是香绍谨。   他也来了,站在他身边的正是孟佩……   孟佩穿着一身芙蓉色的贴身礼服,发髻上缀着一个钻石发夹,她不普通,也不十分出色,可是流光溢彩。   而香绍谨,一身普通的黑色西服,已是木秀于林。   “真是一对璧人。”她听到顾念石在说话。   初夏闭起眼,手指发冷,紧紧地抓住顾念石的手。   “初夏,怎么了?不舒服?”顾念石体贴地问。   “不……”   定了定神,睁开眼睛,远处的那对人已经走近,初夏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他们。   香绍谨并没察觉到她,孟佩看到她,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初夏身体上过去,身体却与香绍谨靠得更近,她挽着香绍谨的手,一一替他做介绍。   初夏说:“他们两个最近是不是经常一起出现?”   顾念石说:“绍谨先生最近活动比较频繁,身边的女伴倒是很固定,一直都是孟小姐。”   “是吗?”初夏笑了一下,挽起顾念石的手说:“我们是不是应该上去打个招呼?”   43 争吵   初夏挽了顾念石的手,笑吟吟地走上前去,甜甜地和他打招呼:“师父。”   当初夏看到香绍谨脸上那古怪的表情时,心里直想笑。   可惜,那表情他只维持了几秒。   他很快笑起来,淡淡的笑意笼罩住他的脸,他握住初夏伸过来的手:“来这里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你不也没和我说吗。”初夏又笑着对孟佩说:“孟小姐,我们好久不见了。”   “是啊,一直没机会过去看看你。”孟佩意有所指。   香绍谨松开她的手,孟佩挽住香绍谨的手离开。   香绍谨没有和初夏多说一句话。   他似乎很倚靠孟佩,孟佩引着他往左走他便往左走。   在旁人眼中他们像什么?   “一对璧人。”顾念石说。   初夏在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胸闷,呕吐。会场里各种各样的声音,嗡嗡叫着钻进她的耳朵里。她看着他们的背影,站立了几秒,猛地甩开顾念石的手,飞快地朝出口处走去。   “初夏!”   后面有人叫他,她分不清那是朱梦淮还是顾念石,只知道加快脚步,迅速往外跑。   那个鬼地方,她一秒钟都不想多呆!   跑出安全出口,往后瞒了一眼,没有人。拍拍胸口正想休息一会儿,横空里忽地窜出一个人来,拦在她面前:“宁小姐。”   抬头一看,是个一身黑衣的男子。   相貌普通,普通到让人记不住,身子隐在黑夜之间,几乎无法察觉。   初夏下意识地慌张,惊叫:“你是谁?”   “初夏小姐,请上车。”   绑匪?抢劫?黑社会?一瞬间,初夏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她吓得转身就跑,那人却上前一把扭住她的手。   “救——”   雄壮有力的胳膊轻轻撞了她一下,她登时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在车上。四周黑漆漆一片,她动了动手脚,没有被绑住。悄悄地转过头,发现身边铁塔似的黑影,赶紧闭起眼,心想:完了,完了,被黑社会绑架,这回死定了。   眯了一会儿眼,见身边没有动静,她又悄悄朝另一边看过去,车顶灯忽然亮起。   初夏眯起眼,待她再看清眼前那个人,一下子叫起来:“你!”   “我怎么样?”香绍谨闭眼坐在车上。   “你绑架我!”   香绍谨冷哼一声,动都没有动。   “你不在宴会上呆着,派人抓我,你抓我做什么!”   香绍谨还是没理她。   初夏又气又急,握起拳头去打他,身边的那个壮男马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牢牢按在椅上。   初夏大叫:“香绍谨,他欺负我,他抓我的手。”   香绍谨坐在那里,懒得理他。   回到别墅,一下车,那车那人自动消退。   初夏甚至还没看清车里究竟有几人。   “车里那些人是谁?你养的黑衣人?他们是你的打手?保镖?你中途从宴会中离开,孟佩她不生气啊?”初夏一连串的问题向他扔过去。   香绍谨只是冷哼一声:“进屋去。”   他向前走去,没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停下脚步:“宁初夏!”   初夏冷笑说:“我进去做什么,这又不是我家,我要回学校。”   她说着,转身向外走去。这三更半夜,又是郊区,她一双腿能走到哪里去?可是她不能就这么乖乖地跟着他进去,就算为了赌一口气,她也不能就这么顺了他的心。   身后脚步声跟上来,脚步声一声比一声重,她觉得压抑,加快脚步想逃。   黑暗之中,她手足无措,而他却似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很快抓住她的手。   “你放手。”初夏使劲挣扎,她越是挣扎,他抓得越紧,废话不说,直接将她拽进屋里去。   进了屋也不开灯,乌七抹黑的,初夏心里觉得恐怖,使劲踢他。   “不要乱动。”他喝止她,声音低沉。   她才不管,继续踢他。   客厅旁边有一盆盆景,多日没有修剪,枝杈乱长。初夏一个劲地对香绍谨拳打脚踢,香绍谨的心思全部放在初夏身上,无遐顾及其它,一不小心,绊到横生的枝杈,身子忽然毫无预警地倒在地上。   “师父!”   初夏慌了神,连忙扑上去摸他的身子。   摸到他的手,抓住他,他却狠狠地甩开她的手:“走开。”   “你没事吧?”她不顾他恶狠狠的语气,又一次抓住他的手。   这一次,香绍谨并没有甩开她,他轻轻地说:“初夏,去把灯开了。”   “好。”   初夏在墙上乱摸了一阵,终于让她摸到开关,灯亮起来,她往客厅看过去,香绍谨已经坐在他常坐的那把椅上。   他是不想让她看到他倒在地上的样子吗?   被她看到又如何,他就那么防着她?   她在他心中究竟是何地位?   也许是被盆景绊了一跤的缘故,他的脸有些惨白,惨白之中还残留着怒气。   初夏心里也有怒气,但她不想在这时和他吵架,踮起脚尖想悄悄地从他身边走过。   咚!咚!咚!   眼看就要跑到楼梯上了,香绍谨悠悠开口说:“当心点,地板刚打了蜡。”   初夏停下脚步,气冲冲地说:“你不用这么阴阳怪气,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香绍谨也是毫不客气,冷哼一声:“一个女孩子,随随便便跟个陌生男人去赴宴……”   初夏反驳:“我是和师兄一起去,不是顾念石。”   香绍谨深吸一口气,他生气,连理智都没了:“赴宴也就罢了,你到处乱窜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幸好遇到的是我的人,不然你现在都不知道在什么鬼地方。”   “哈,你还好意思说我?明明是你一直派人跟踪我。”   “我是担心你。”   “你的担心还是留给孟佩吧!”   “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你和孟佩贴得那么近在草坪上跳舞就是有理由了?”   “这是正常的社交行为。”   “社交?你们是不是要社交到床上去!”   “宁初夏!”香绍谨勃然大怒,脸色铁青。   初夏毫不退缩地站在那里,死死地瞪着他:“你要是对孟佩有意思,你实话实说,我不会阻碍你们。”   香绍谨黑着一张脸:“我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好,你不屑。以后,你的事我不管,你也别来管我的事。”   初夏甩甩头,飞快朝楼上跑去,刚刚跑了两步,脚下忽地一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碰!   她扑隆隆地从楼梯上滚下来。   大概是磕惯碰惯的人,皮糙肉厚,这么大动静居然一点事都没。初夏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膝盖,推开赶过来扶她的香绍谨,一摇一摆地走上楼去。   香绍谨跟上去,走进屋里,初夏拿起桌上的杯子朝他扔过去。他微微侧过头,杯子从他耳边飞过,哗,直接飞到走廊上。   她拿起闹钟朝他扔过去,他侧了侧身,又一声砰!——咣!   香绍谨站在门口闲闲地说:“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一直都在骗我,我恨你。”   “我以为你会理解我。”   “理解你?你去找孟佩,她是世界上另一个你,她才是最理解你的人,瞧你们两个多般配。”初夏乱吼。   香绍谨平静地说:“能开锁的只有钥匙,一把锁永远不能和另一把锁相配。”   初夏冷笑:“什么钥匙,你说得好听,我不是你的解铃人,我没那么大的能耐。你骗我,什么开会?那香水味明明是你们跳舞时沾上的。”   “初夏。”香绍谨坐到她床边,他伸手抚上她的脸,触上她的温度,才轻微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说过,有些事我以后会向你解释。”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孟佩天天在一起,究竟在做什么?”   香绍谨怔了一下,然后干脆利落地说:“现在不能。”   “你!”初夏瞪大眼,她都快气疯了。   “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你只要记得,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受伤害。”   “我现在已经受伤了,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我知道。”   “可是你还是什么都不想和我说?”   香绍谨声音低沉:“我怎么能让你卷入这种污七八糟的事情中来。”   他总是有一大堆的歪理,什么都振振有词。   初夏说不过他,拉开被子,埋头进去说:“我要睡了,你走开。”   第二天,初夏没去上班,阿姨过来敲了她几次门,叫她起床吃早餐,她死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后来,阿姨把早点端到她房里:“不吃早餐可不行,对身体不好。”   初夏探出头来,见是她最喜欢的糯米糕点,连忙爬起来,阿姨说:“香先生今天也很晚才起床,到现在都没出门呢。”   初夏忙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看他是担心你,早上催了我好几次上来看看你。”   担心她?他监视她才是真事。   想到这,初夏什么胃口都没了,把糕点一扔,又赖在床上。   每天早睡早起,这样循规蹈矩的日子她过够了。   每天守在香绍谨身边,因为他开心而开心,因为他伤心而伤心,这样的日子她也过够了。   赖床赖到十二点,手机响起来,她一看,是顾念石。   顾念石说:“今天没上班?”   初夏说:“闷,不想上班。”   “出来走走?”   “这么热的天,懒得出去。”   “找个冷饮室去坐坐如何?”   “那多无聊,家里就有得喝。”   “大好的日子,呆在家里多没意思。”   初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是想约她出去呢。心里想起昨天的事,忽地来了劲了,坐起来说:“你来接我。”   “你住在哪里?”   “我师父家。”   “半个小时候我准时到。”   “不,一个小时。”   44 圈养   初夏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抹上粉嫩粉嫩的粉,粉红色的散粉几乎可以当腮红用。   衣柜里有很多新衣服,她都没见过,也不知道什么挂上去的,挑了一件MIU MIU的连衣裙穿上,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初夏连忙拿了鞋子跑下楼去。   跑下楼,看到顾念石正被香绍谨堵在门口。   “我来接初夏,我们约好去吃饭。”顾念石穿了件豆绿色的衬衣,悠闲地站在门口。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香绍谨声音轻松随意,却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   “女孩子总是有点秘密。”顾念石声音清亮,即使是在香绍谨的面前,他也是带着藏不住的倨傲。   香绍谨笑了一下说:“你认为你就是她的秘密?”   初夏听到,连忙跑过去,挽起顾念石的手,扬起头说:“师父,我们要去约会。”   “我听到了。”香绍谨神色平静。   “晚饭我不会回来吃了,不用等我。拜拜”初夏说完,拉起顾念石,飞快地离开。   初夏承认,她和顾念石出去玩,确实是想气气香绍谨。不过她确实也玩得挺开心。   多好,年轻人在一起可以肆无忌惮地玩闹。最起码,他可以不停为她拍照。   初夏不停地在顾念石面前拗造型,年轻活力,就算做鬼脸,也迷人得很。   香绍谨行吗?他不行,初夏和他在一起,没有拍过一张照片。   他们还可以在酒吧里肆意喝酒,跳舞,扭动身子,香绍谨行吗?不行。   这样的场合,会让他失去判断力。   初夏和顾念石不停地跳舞,换场子,一直跳到散场,零晨两三点钟才回来。   夜深人静。   汽车马达声达达达响,以一种非常趾高气扬的气势在别墅前停下。   初夏满头大汗地跳下车,顾念石叫住她:“初夏,明天我来接你。”   “明天?明天我要去上班。”   “我去接你下班。”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初夏朝他挥挥手,欢快地朝家里奔去。跑进客厅,打开灯,脱下鞋,抬起头,猛然看到香绍谨就坐在他常坐的那把沙发上,闭目养神。   初夏身子向后退去,惊出一身冷汗。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去睡觉,坐在这里干什么?”初夏吼他。   香绍谨声音淡淡地:“你知道现在几点了?”   “三点都不到。”   “是,才两点半。”   初夏心虚,提高声音说:“你关灯坐在这里,想吓死我啊!”   “瞎子不需要开灯。”   初夏知道说错话,咬了咬嘴唇,轻声说:“我有交朋友的权利,我也有出去玩的自由,你不能管我。”   “玩归玩,当心一点,别让顾念石以为你对他有意思。”   初夏喷他:“我们是好朋友,才不像你,尽和人搞暧昧。”   “朋友?”香绍谨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起来:“对,你当然有交友的自由,我不会干涉你。”   “你不干涉我和顾念石来往?”初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香绍谨仿佛想通了什么,面色平和,他走到她身,手抚上她湿答答的头发,柔声说:“你喜欢玩就该尽情去玩,既然顾念石愿意陪着你,就让他好好陪你一阵子。”   “啊?”初夏一时反应不过来,抬起头只是看他。   香绍谨低头吻她的唇,初夏下意识地嘟起嘴回应,他却只是蜻蜓点水一下,很快离开她的唇。弯起嘴唇说:“快去洗澡休息,明天也该回云起楼上班了。”   初夏迷迷糊糊地上楼去,直到洗完澡跳上床,她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那个问题:香绍谨今天莫明其妙的,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   不过她才懒得管他。   他不是让她玩吗?那她就日日玩,夜夜玩,夜夜玩到三四点,看他怎么办!   这样想着,她朦朦胧胧的睡去。   第二天,顾念石果然过来云起楼找她,不是下班时间,而是在早上八九点钟。   她坐在电脑前翻译宣传词,他坐在旁边看她。   很少有男人这样□裸地盯着她看,目光袒露而直率。   初夏脸上发烫,瞟了他一眼说:“你看我做什么?”   “这个单词用错了。”顾念石指着屏幕上的一个词说。   “哪里用错了?我觉得这个用音译比较好。”   “这种专有名词,有固定的译法,不能乱翻。”   “是吗。”初夏脸又红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笑嘻嘻地说:“我对艺术方面的东西不是很懂,你帮我啊!”   也许是因为香绍谨不在乎的原因,初夏更加肆无忌惮地和顾念石玩闹在一起,还没下班,两人早早地就已经安排好晚上的活动。   初夏捧着一大叠的资料叫顾念石:“顾师兄,我要去资料室,帮我一把。”   顾念石正要上去帮手,刘师傅看到,连忙叫住他。   初夏这才想到,资料室并非随便哪个人就能进去,吐了吐舌头,向前飞奔而去。   刘师傅把顾念石叫到一边说:“念石,你有点分寸,你明知道初夏是香先生的徒弟。”   “是他徒弟又如何?是他徒弟别人她就不能和别人来往了?”   “你。”刘师傅气极,压低声音说:“是人都看得出,他对他这小徒弟用心极深。不然何必急巴巴地把她送到这里来学习。”   顾念石冷笑:“他收了别人做徒弟就想把人绑在身边一辈子?他是什么?暴君?独裁者?他自己还不是和孟佩搞得不清不楚,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香绍谨毕竟是你的恩师,他们俩的关系外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知道就别成天想着挖人墙角。”   “感情是自由的,别说他们两个现在没名没份的,就算他们结婚了,只要是我喜欢的人,我就会去追她。你别拿那些世俗的条条框框套在我头上。”   刘师傅听了,真是气得半死。   晚上,初夏和顾念石参加一个艺术圈里朋友的聚会,那帮子人又是喝酒又是嘶吼,活蹦乱跳地,初夏跳舞跳得半死。   回去的路上,初夏浑身汗津津地,又喝多了酒,一碰到座椅就睡过去。顾念石去扶她,碰上她□的肌肤。   她的皮肤汗津津滑腻腻,饱满的肌肤里似乎蕴藏着无限活力。他的手贴在她的肌肤上,不忍离去。   她的嘴微微张合,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呼吸着。他忍不住低下头去吻她的唇。   他含住她的嘴,攫取着她的甜蜜,她的幽幽芳香在他鼻尖萦绕,霎那间晕眩,忍不住抱住她,想攫取地更多。   他吻她,她也仰起头吻他,唇舌交缠,他将她越压越深,正在缠绵之间,她忽然皱起眉,嘴里轻轻地呢喃:“咦,味道不对。”   “什么?”   初夏眼开眼,看到眼前的顾念石,吓了一大跳,酒醒了大半,马上推开他,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想打开车门往外逃。   顾念石抓住她的手:“初夏……”   “顾师兄,你不要乱来啊。”   “你胡说什么呢。”顾念石哭笑不得,静下来,他轻柔地说:“初夏,你知道我一直都喜欢你。”   “我……”初夏不敢去看他那灼人的目光,转过头去,小声说:“我有男朋友的。”   “你没有。”   “我有的。”   “你没有。”   “放开我,我再也不乘你的车,再也不和你出去玩了。”初夏恼怒地说。   “他从来就没有承认过你是她女朋友。”   初夏停下了挣扎,看着顾念石说:“你什么都知道。”   “我比你知道得更多。初夏,你不能再呆在他身边,他只是想控制你,圈养你。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你的感受,只希望你一辈子留在他身边,对他百依百顺。你要离开他,要学会独立生活。”   “离开他?”初夏脑子一片混乱:“我从来没想过。”   “你的思想已经完全被他控制。”   “他没有控制我,是我先喜欢他。”   顾念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   初夏气坏了:“我懒得和你说,你送我回去。”   回到家,初夏发现忘了带钥匙,使劲地按门铃。香绍谨过来开门,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嗯。”初夏气鼓鼓地进门去,顾念石也跟着进门来。   香绍谨笑着说:“大半夜的,我们家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顾念石走到香绍谨面前,停下脚步,想了良久终于开口说:“香老师,我有话要和你说。”   香绍谨在椅上坐下说:“说吧。”   “我喜欢……”   初夏闻言,连忙冲上去捂顾念石的嘴,顾念石拉开她的手,一口气把话说完:“我喜欢初夏,我爱她,我希望你能成全我们。”   初夏倒吸一口气。   香绍谨靠在椅上,面色平静,坐了一会儿才说:“初夏,替我倒杯茶。”   “噢。”初夏转身正要离开,顾念石抓住她的手说:“不要去。”转头对香绍谨说:“初夏不是你家的仆人,你凭什么差她做这做那!”   初夏囧得脸都红了,使劲地扯顾念石的手,顾念石不为所动。   香绍谨说:“我和初夏怎么相处,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至于你们之间……那是你们两个的事,你何必问我。”说着站起来打开门说:“我没有在半夜三点招待客人的习惯,念石,你如果有话要和初夏说,我家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送走顾念石,初夏简直没脸抬头看他,好歹这里也是香绍谨家,她住着他家的房,吃着他家的饭,睡着他家的床,还把男人带回来向他示威。   啊,不对,她是想向他示威。   但不是这种示威法啊!   她只是想让他知道,她也是很有很有市场的,她不想让香绍谨在顾念石面前没面子啊。   初夏以为这次香绍谨肯定发火,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等着挨批。香绍谨却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话:“玩火自焚。”   “我没有。”明知自己有错,初夏还是不忘反驳:“我什么都没和他说,是他说喜欢我,再说了,我那么漂亮,他喜欢我那是很正常的。”   “妖精从来不会说自己是妖精。”   “呸!”   香绍谨走到她身边,抬起她的脸,拇指细细地摩梭着她的五官,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脸上汗津津地,不时有汗珠滚下来,他替她抹去脸上的汗珠,她想甩开他,却无法动弹。   “要不要我替你打发?”   “不要。”初夏连忙说:“你不要乱来,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你?”香绍谨笑了一下说:“你只会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糟,不过你想怎样就怎样,一切都随你。”   45 痴缠   初夏觉得烦,乱。   怎么会这样,她不过是不想天天围在香绍谨身边,一个人唱独角戏,一门心思地挂在他身上。   她只想找个人陪她跳舞,打发时间……可是,顾念石为什么要在香绍谨面前说那种话?   初夏不是个喜欢和男人搞暧昧的人,事情都已经到这地步了,她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但只能与他划清界限。   后来,顾念石再来找她时,初夏冷着一张脸和他说话:“顾师兄,你以后再对我师父说这样的话,我不会再理你。”   “那我以后不说。”   “不是说不说的问题,而是……我喜欢我师父,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   “一辈子太长,你这句话太虚妄。”   初夏有点生气:“不管怎么样,我爱他。”   顾念石坐在她身边定定地看她,他的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显出异样的神采,仿佛是激动,仿佛是愤慨,更仿佛是披上了一层神圣的色彩。   “初夏,我要帮助你。”他对她说。   “你说什么?”   “你已经完全被香绍谨洗脑。”   “我不许你说他坏话。”初夏瞪起眼,很是激愤。   “我没有说过他一句坏话,是你太过在意他。你对他一无所知,他也并不在乎你,可是你的一言一行却被他牢牢控制,这样下去不行,我要帮你脱离他的魔爪。”顾念石自顾自的替初夏下了一个决定。   顾念石说开头几句话的时候,初夏已经气坏了,等他说完最后那几句话,她大怒:“顾念石,你走开!”   她气得把他推出门外。   其实初夏一点都不讨厌顾念石。   相反,她还挺喜欢他。   如果他们只是普通朋友,整天吃吃喝喝玩玩,她多么愿意和他交往。   可他威胁到了香绍谨。   谁也不能和香绍谨相提并论。   谁也不能说他的坏话。   除了初夏自己。   初夏决定把顾念石拉进黑名单。   可是顾念石却像着了魔一般,初夏对他越冷淡,他的热情越是高涨,那一阵子,正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日子,无数排风器向外输送着热气,地上一片蒸腾。   顾念石天天往初夏这边跑,他不去他的工作室,不去参加画展的宣传活动,将近一个月没画一幅画,初夏在云起楼他就出现在云起楼,初夏去学校,他也跟着去学校,初夏回香绍谨家,他也跟过去。   顾念石每天捧着不同的花出现在香绍谨的房子里。   “我记得你一直喜欢铃兰。”顾念石把一大束的铃兰递到她面前。   初夏本来看到铃兰脸上绽出笑意,一听到是顾念石的声音,马上沉下脸说:“我不喜欢!”   “那我把它扔了!”   “喂,不要!”初夏大叫。   顾念石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他故意误解她,初夏气得飞快地跑进屋里躲起来。   他每天都送花过来。   荷花开的时候他送荷花,栀子花开的时候他栀子花。   每天早上打开门,一大束的鲜花出现在门口。   一开始,初夏还勉强应承他,后来,他来得越来频繁,眼神越来越炽热,像得了恋爱病的十五岁少年,横冲直撞,无所顾忌,即使是在香绍谨面前,他那双炽热的双眼也是□裸地毫不掩饰直勾勾地望向初夏。   他就差没跪在地上,掏出自己的心献给初夏。   初夏被他吓得不轻,到后来,顾念石的车子声音一传过来,她就反射性地跳起来,把自己关在楼上的房间里,怎么也不敢现身。   顾念石却以为这一切都是香绍谨搞的鬼。   他青年才俊,恃才自负,香绍谨算什么,这个世界应该是属于他的,香绍谨那不过是被时代淘汰掉的产物。   更重要的是他爱初夏。   爱上一个被偏执冷酷的瞎子所禁锢住的少女,这是一个多么凄美的的爱情故事。   如果这瞎子还是他的前辈,他的老师,那凄美的爱情故事中更是平空多了一份悲壮。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也许在重重困难之前就这样退却了。   可是顾念石不是普通人,他生来就是来打破封建,冲破世俗,追寻爱情的。   香绍谨叫阿姨把顾念石送的花插在餐桌上,招呼他说:“念石,既然来了,留下来吃饭。”   顾念石转过头去看他,英俊的脸上有微微的扭曲,那种扭曲在他脸上却呈现出一种绚烂华丽的光芒:   “我希望你放初夏自由。”顾念石一字一句地说。   香绍谨笑说:“我哪里禁止她的自由?”   “她的精神已经完全被你所控制,你这样会毁了她一辈子。”   香绍谨收起笑脸,沉声说:“念石,注意点分寸,别让人以为你得了癔想症。”   “得了癔想症的人是你,初夏究竟是你什么人?你们这样师徒不像师徒,情人不像情人,不明不白的像什么样子!”   香绍谨脸色大变。   顾念石继续说:“你敢向众人宣布她是你女朋友吗?你不敢,你不敢就不要耽误她的未来。”   香绍谨起身,沉声叫:“送客!”   自有人来带顾念石走。   香绍谨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坐了良久,他感到光线一点点的暗下来,餐桌上,淡淡的铃兰香气飘过来。   仿佛五月里,漫山遍野都开满了铃兰花,一个像铃兰一样的少女欢快地在前面跳跃着,不住地叫他:“师父,过来,师父,追我!”   她转过头来——   一片空白。   香绍谨霍地惊醒过来,他这才意识到他还坐在客厅里,陪伴他的只有黑暗。   他本就是个只能与黑暗作伴的人。   起身去初夏的房间,站在门口,他发现自己居然听不到屋里任何一点声音,感受不到任何一点气息。   无边的恐惧淹过来,他一动都不敢动。   “初夏。”他叫她。   他听到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过来,然后一双小手抓住他的手,温暖的小手,渐渐的意识上来,他忽然觉得疲倦,站立不住:“替我搬张椅子。”   香绍谨坐在安乐椅上,初夏像很久以前那样,坐在地上,脸贴着他的膝盖,她的小脸冰凉。   香绍谨手指轻抚着她的脸,轻声叹气说:“我说过,这事你只会越搞越遭。”   初夏说:“这不是我的错。”   “当然不是你的错。”   “我该怎么办?”   香绍谨说:“交给我,以后尽量少和他见面。”   初夏抬头看他,她看到他的脸像玉一样的通透,看上去却是无比的疲倦,她不禁伸出手,他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脸上。   “初夏,”他轻声对她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留在我身边。”   隔天,初夏上班,顾念石果然没有出现。初夏不禁奇怪,香绍谨耍了什么手段,这么立竿见影?   到了下午,薛衡过来告诉她:“初夏,和美国方面联系一下,取消这个月顾念石的记者招待会。”   初夏大惊:“出了什么事?”   “他这次画展取消,所有宣传活动都停止。”   “为什么?”   薛衡看了她一眼,露出无奈的表情:“这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初夏心里一震:“你是说,是师父他……他是故意的?”   薛衡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说:“你别多想,只是取消一个画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顾念石这几个月没出一幅好作品,这个结果也是迫不得已。只要他有实力,继续努力,不会有事。”   可是初夏知道,哪有薛衡说得那么简单,搞艺术的,哪个不是人为的捧出来的?顾念石是香绍谨一手捧红,他可以捧红他,自然也可以让他一蹶不振。   顾念石的身家性命都捏在香绍谨手中。   回到家,香绍谨正在弹琴,琴声悠远。还是那一支曲子,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可是隐约之中,初夏仿佛听懂了什么。   她一直都错了,他的琴声原来并没有那么淡泊。   她站在旁边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最快速的解决方法。”   “你撤掉他的画展和我跟他的事有什么关联?”   香绍谨笑了:“他今天岂不是没去找你?”   初夏愣住。   香绍谨又说:“他这人太过自负,自以为是,不吃点苦头,永远分不清事情的轻重。”   初夏说:“这样太极端了,他并没做错什么。”   香绍谨冷笑:“他没做错事,错的难道是我?”初夏没有出声。   香绍谨放柔了声音说:“你不必替他担心,只要他肯努力上进,这种情况不会持久,以他现在的状况去办画展,我只怕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初夏却觉得一股冷气自脚底升上来。   真的不会有事?   为什么她觉得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坏。   回想起云起楼的那一照面,杏花疏影中,顾念石踌躇满志,轻盈洒脱似一谪仙,那时他可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魔鬼,是她将他拖到了今天这个境地。   初夏猜的没错,没过几天,她果然又得到一个新消息,这一季,几乎所有艺术品拍卖会都把顾念石的作品撤了下来。   初夏问刘师傅:“顾念石的作品上一季刚刚拍出百万高价,你们不是一直说他是年轻书画家中最有前途有才气的一个吗?为什么会这样?”   刘师傅说:“这个圈子说小是不小,说大也不大,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想捧红一个人难,想毁掉一个人就容易了。念石他少年成名,恃才自负,总认为天下我最大,根本就没认清其中的利害关系。”   初夏浑身直冒冷汗:“你是说香绍谨……”   刘师傅说:“我尊重绍谨先生的一切决定。”   46 冲突   初夏听了,呆在那边。   云起楼外面,银杏树抽出嫩绿的叶子,一片一片扇子一样,在阳光下闪出点点金光,前几日连续阵雨,树上积了不少雨水,风一过,叶子抖动,水珠簇簇落下。   初夏忽地解下围裙,向外跑去。   她跑回家,打开门就看到薛衡在工作,打字机答答答响个不停。   初夏以前一直以为薛衡是替香绍谨处理云起楼的琐事,现在,她自己也在云起楼工作,并没有发现有这么大的工作量,心里不禁奇怪。   她走到薛衡旁边,翻了翻厚厚的盲文纸说:“你在打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啊?”   薛衡笑了一下说:“我只负责打字,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   初夏气,薛衡是故意的吧,故意瞒着不告诉她!她扭身跑到房里去找香绍谨,香绍谨坐在他常坐的那张矮榻上,刻着一方印章。   眼睛敛起,面容沉静。阳光照进来,在他的发梢镶上一层金边。桌上一盆兰花刚洒过水,似乎有淡淡的香气,其实兰花并没有开花,不知这香气是从哪里来。   初夏在门口停下脚步,他听到她的脚步声,停下手中的动作,叫她:“初夏。”   初夏走到他身边,她看到他的手上沾着碎屑,刻刀泛着冷冷的光,看得她心惊肉跳。   她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说:“师父,你不要把他逼到得这么紧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和他见面,他不会再发痴了。”   香绍谨笑了一下,反握住她的手说:“你不用为他担心,这是他一直以来所期待的结果。”   什么叫他所期待的结果,初夏怔怔地,还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门外忽然传来争执声,她吓了一跳,跳起来,看见顾念石推门冲进来。   顾念石仿佛是刚起床就跑过来,头发乱乱的,皱皱的麻质衬衫半垂半挂。   他径直冲到香绍谨面前去揪香绍谨的衣服。初夏扑过去,挡在他们中间。   香绍谨站起来,拉过初夏的手,冷静地说:“初夏,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到别处去。”   顾念石却抓住她的另一只手:“不能走,初夏,你应该看清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香绍谨淡淡地说:“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个君子。”   顾念石冷笑:“你终于说实话了是吧。”他目光转向初夏,盯着她说:“你是不是以为他爱你?不,你错了,他一直都在利用你,玩弄你。你知不知道他天天带孟佩出席宴会,所有人都认为孟佩是他女朋友,他照认不误。”   初夏脸色惨白,转头看向香绍谨。   香绍谨神色平静,平静地让人心碎。   顾念石抓紧初夏的手又说:“跟我走,离开这个男人。”   初夏还在震惊之中,一句话都说不出,香绍谨忽然用力一扯,将初夏拉至身后,沉声说:“顾念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马上离开这里。”   顾念石咧嘴笑:“我当然会走,我还要带着初夏走,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好姑娘被你这个瞎子糟踏。”   他话音刚落,忽然有人一把扯过他的身子,一拳打在他脸上。   “师兄!”初夏惊呼。   朱梦淮刚好过来找香绍谨,听到顾念石最后那句话,冲过来一拳打在顾念石脸上,然后抓住他的衣服,一脚顶在他的肚子上。   顾念石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弯了腰。他捂着肚子向朱梦淮挥拳过来,又被朱梦淮抓住。   初夏上去拉朱梦淮,他略一松手,顾念石的拳头马上过来打在朱梦淮的脸上。初夏吓得马上松手,那两人扭打在一起。   明明不关朱梦淮的事,他怎么也掺和进来,少年人火气十足,最终演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初夏看向香绍谨,他双唇紧抿站在那里,脸色苍白。   “师父,你想办法让他们停下来。”初夏拉他衣服。   香绍谨握了握她的手,他的手指冰冷。门外,小陈和另外一位司机冲进来,将那扭在一起的两人分开,并将顾念石带出屋外。   顾念石下手并不重,朱梦淮脸上只有几次青痕。他揉揉头,刚叫了一声:“老师。”   香绍谨扬起手说:“现在什么都别和我说,也别来打扰我,让我静一下。”   他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   书房里,剩下初夏和朱梦淮一左右地站着。   朱梦淮冷冷地看着初夏,看得初夏无地自容。   她瞪着他说:“你看我做什么。”   朱梦淮没好气地说:“早跟你说过要和他保持距离,闹成今天这样怪谁!”   “又不关你的事!”初夏呛他。   “你怎样都不关我的事,现在他是惹到师父头上了,你没听到他是怎么说师父的,你就由着他那样说?”   初夏不语。   “我真是后悔让你留在师父身边,除了给他惹祸你就没做一件正事。”朱梦淮骂她。   初夏呆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瞪着他说:“我知道你后悔,早知道现在后悔,当初你为什么不来追我?”   朱梦淮脸色蓦然涨红。   初夏又说:“你喜欢我又不敢来追我,就因为你的情敌是师父,你觉得自己这样很了不起吗?你是个懦夫才对,你连顾念石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朱梦淮的脸由红转白,最后铁青,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冷笑几声:“我当然不会做对不起师父的事,我看你也别缠着师父了,尽管找你的顾念石去吧,以后是死是活没人会管你。”   “我要你管,你教训不了我。最对不起师父的人是你,你抢了他的爷爷,抢了他的爸爸,抢了他的家产,你以为不和他抢女朋友,你就仁至义尽,就对得起他了吗。”   朱梦淮握起拳头,气得青筋暴跳,狠狠地踢向身边一只五斗柜,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房子里一片凌乱,椅子东倒西歪,初夏孤伶伶地站在那片凌乱之中。   薛衡到这时才冒出来,她过来拉住初夏说:“你好好的说什么气话,梦淮一向都是这种态度,今天怎么就受不了了呢。”   初夏听到薛衡的话,忽地哭了起来,她抹着眼泪说:“他们都怪我,我有什么错,是顾念石来招惹我,是顾念石缠着我不放,我也是受害者啊,师父怪我,师兄怪我,你也来怪我。”   薛衡说:“我哪有怪你,这件事说起来,真的跟你没多大关系,其实顾念石他不过是利用你。”   “利用我?”初夏停止了抹眼泪,她问薛衡说:“我有什么可利用的?”   薛衡转头看了一下,见屋子里没人,这才小声说:“这事其实大家心知肚明,顾念石有了些名气之后就不安份,一直想脱离云起楼,前一阵子和几个艺术经纪联系颇多,正想法子解约呢,他不过是借着你的名头来和你师父闹翻。”   初夏不解:“他是云起楼一手捧红的,闹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云起楼抽佣抽六成,他不甘心!”   “六成!”初夏低声叫起来:“这也太黑心了吧。”   “只抽六成算是优渥了,有些大画廊都抽九成。不管怎么样,总之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和你无关,你不用自责,也不用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   薛衡说着开始收拾东西,扶起一把椅子,看到初夏坐在榻上发呆,过了一会儿,忽听初夏在那幽幽地说:   “师父不也是在利用我吗。”   薛衡直起身,初夏说:“他故意不阻止我和顾念石来往,他故意让我和顾念石的关系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们两个全都在利用我!”   薛衡懊悔地死,她真不该在初夏面前多话。   “初夏,你不要多想,你师父最疼你。”   “他疼我?他只把我当小孩子看,他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对他一无所知。”   “他这是为你好。”   “我受够了。”初夏站起来,目光坚定,直直地看着前方。她本来个子就高,如今脸上平空添上一份坚毅,薛衡忽然发觉她不再是个小女孩了。   初夏说:“顾念石说得对,我中了他的盅,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要离开他,我留在他身边有什么好处?我现在对他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初夏——”   初夏已经走上楼去。   薛衡急得不得了,想去和香绍谨说,又不敢说。想上去阻止初夏,又怕弄出太大的动静。   迟疑了一会儿,初夏已经提了一个箱子走下来。   薛衡上去抢过她的箱子,压低声音说:“你别闹了。”   “你替我转告一声,就说我不会搬回来住了。”   “我才不会替你转告,你知不知道你师父会多伤心。”   “他不会伤心的,他现在有那么多事要做,我在他身边只会妨碍他!”   初夏去抢行李箱,两个人正在争执间,房门打开,香绍谨站在门口问:“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薛衡赶紧做手势示意初夏,初夏却直直地说:“师父,我要走了。”   “去哪?”   “回学校。”   使即不回学校她也可以回家,她又不是孤儿寄人篱下,她不必整天住在别人家,没事就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说:瞧,这个女孩,不明不白住在一个男人家,算什么!   香绍谨脸上没什么变化,静静地说:“你现在不能回学校住。”   “为什么?”   “现在放假,学校没有安保,顾念石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太危险。”   初夏不禁有点气:“顾念石他应该不会再纠缠我,再说,就算他会来找我,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不需要你来干涉。”   初夏说着拉起箱子往外走,箱子在地上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47 交待   香绍谨脸上隐隐变色。   初夏看着他,硬下心肠说:“我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我希望我的男朋友能够整天陪着我去跳舞,去看电影,我希望每天都有人替我打开水,每天早上有人替我送早餐,吃饭时我不用去排队,只要坐在那边抢位子。别的女生有的我也想有,可是这些你都不能给我!”   香绍谨收紧了手:“是,这些我都办不到。”   “你办不到,所以你就放我自由吧!”初夏盯着他说。   香绍谨的手紧紧地握着她,似要将她的手折断,她看到他的脸挣得苍白,就如同细薄瓷胎,透到了极致,似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她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仿佛稍微动一下,他便会碎掉一般。他的唇抿得几乎看不见,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松开手说:“你走吧。”   “我……”   “如果你不开心,我何必强求。”他的神色恢复平静,没有一丝动容。   初夏听了,心里隐隐难过。她不敢多说,拉起箱子往外走,再迟走一步,只怕她又会舍不得离开这里。   箱子轰隆隆一直响到门外,就在门关上的刹那,里面忽然传来薛衡的尖叫声:“小五哥!小五哥,你怎么了?”   初夏连忙扔了箱子扑上去敲门。   香绍谨晕倒在地上。   那么庞大的身躯倒在地上,看上去脆弱得就像个小孩。   初夏慌了神,不会走路,几乎跌到他身上。   是她害了他,是她硬要刺激他,把他害成这样!   她上去推她,薛衡制止她:“不要动,快叫医生。”   对,找医生。   初夏连忙掏出手机,可是她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薛衡连忙掏出手机打电话。   纷乱嘈杂,初夏犹如行尸走肉般,一片木然,待清醒过来之后,她已经坐在急诊室门口。   薛衡在旁边搂着她的肩,不停地安慰她。   初夏什么都听不到,她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是她害了他,全是她害的。   很快,香妈妈还有几位姐姐都赶了过来,过了一会儿,香爸爸和朱梦淮也赶到。看到朱梦淮,香妈妈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他身上。   一惯优雅的她瞬间化成泼妇,扑过去要去抓朱梦淮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她把气撒在朱梦淮身上,应该说,自从有了朱梦淮,她名正言顺地把所有气都撒在朱梦淮身上。   朱梦淮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香爸爸挡在朱梦淮面前,大吼:“住手,像什么样子!”   几位姐姐也拉住香妈妈说:“妈,你别这样,多难看。”   乱糟糟一片,混乱不堪。   初夏不想参与他们香家的家务事,想离开。一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乌黑,勉强走了几步,身子摇摇欲坠,几乎支撑不住。   一只手扶住她,初夏抬起头,见是朱梦淮。   朱梦淮拉了初夏进一间休息室,将香家那一片吵闹隔离在外。   初夏的神智慢慢恢复过来,眼前清明,看清朱梦淮的脸上还带着他和顾念石打架挂上的伤,他还来不及去看一下伤,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朱梦淮问她:“是不是因为我和顾念石打架,气到了他?”   “不,都是因为我。”   朱梦淮说:“他身体并没有表面看起那么健康。”   初夏听到这话,忍不住双手蒙住脸:“我明知道他身体不好,不能受刺激,我还那么气他,还那么和他说话……”   她说着,哭起来,泪水沿着她的手指流下来,浸湿了她的袖子。   朱梦淮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在他的肩头。   泪水很快濡湿他的肩头,温温的很快转凉,那小小的一块,就像他的小心,冰凉冰凉却还在不停跳动着。   你的一颦一笑,都牵动我的心。   即使毫无希望,   即使我只能这样陪伴着你。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偶尔听到初夏小小的抽泣声,到最后,连抽泣声都听不到。   她只是无声地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一位医护人员进来说:“宁小姐,香先生请你过去一趟。”   香绍谨醒了!初夏连忙擦干眼泪,跟着那位护士进到病房。   香绍谨端坐在病床上挂点滴,薛衡坐在一边沙发上。初夏跑过去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香绍谨现在的反应有些迟钝,直到握住她的手,脸上才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他的声音低沉:“我没事,不用这么紧张。”   “都是我不好。”   “这不关你的事。”   “我不走了。”初夏把脸埋在他的手心,低声地说:“我再也不闹脾气,我再也不和你抠气,我要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香绍谨叹了一口气,似有若无,几不可闻。他抚手心中的那张脸,修长冰冷的手指抚过她脸上的每一个毛孔:“其实叫你进来,是有些事想和你解释清楚,薛衡!”   “是。”薛衡应了一声,取出一份文件袋递到初夏面前说:“初夏,你看一下这个。”   “这是什么?”初夏低头拆那份文件。   香绍谨说:“薛衡,你先出去一下。”   待薛衡离开之后,香绍谨才说:“初夏,我打算把我在云起楼的所有股份以及所有藏品都转到你的名下。”   “什么!”初夏大惊,不知为什么,她一颗心猛地跳动,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急急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香绍谨说:“因为我累了。”   “你别乱说!”初夏紧紧抓住他的手,心里害怕地不得了。   香绍谨淡淡地说:“以我现在的情况,恐怕无法再应付太多的事。”   初夏连忙掩住他的嘴:“有什么事你和我说,我可以替你分担。”   香绍谨抓住她的手,在唇上吻了吻:“我知道你一直以来担忧的是什么,却迟迟不肯跟你解释清楚,是我对不起你。”   “那些都不重要了,我现在不想知道那些事。”   “但是我已把责任都压在了你头上,有些事你必须知情。”   香绍谨静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初夏,你坐下听我说。”   初夏乖乖地坐在一边。   香绍谨说:“这次我们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   “你们?”   “云起楼是主要控股人,季小强是执行人,而孟佩是与我们合作的公关策划团队。”   “如果只是一个投资公司,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和我说——”   香绍谨静了好一会儿,才淡淡说“最近有一个收购计划,在这个收购行动未启动之前,这事不能泄露出去。”   “你们要收购哪家公司?”   “长江科技”   长江科技,姜余晖,邬晓晓……初夏一下子愣住,不由地又想起他带孟佩去参加邬晓晓的婚宴的事,难道,他最终的目的还是邬晓晓?   他忘不了邬晓晓?   他气不过她嫁给姜余晖。   初恋总是最难忘?他是她的初恋,可是他的初恋却不是她。   是不是很不公平?   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件公平的事。   初夏抬起头,看到他靠在床头,脸上是浓浓的倦意。她握住他的。   师父,不管你喜欢孟佩,还是喜欢邬晓晓,就算你不喜欢我,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只要你过得好好的。   “可是我对这些事一点都不懂。”   “你不必懂,具体的事务由季小强负责。”   那天,香绍谨不顾家人劝阻,当天就执意出院。   初夏不放心,跑去问陈医生。   陈医生讶异地看向她说:“初夏,你还不知道?”   “什么事?”   “我们这次才发现,他脑子里有一个肿瘤。”   刹那间,电闪雷击,初夏惊坐无法动弹。   陈医生又说:“放心,不是恶性。”   才一瞬的时间,初夏发现自己身上冷汗涔涔,浸湿了衣衫。她清了清喉咙说:“既然是良性的,那应该没什么大碍才是吧,是不是动个手术就行了?”   陈医生说:“手术虽然不算困难,但是后遗症无法预料。”   “什么意思?”   “大脑的奥秘人类到现在掌握的都只是冰山一角,谁也不敢说手术会百分之一百地成功。”   初夏听了大怒:“你们应该请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脑科医生。”   陈医生说:“你冷静点,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即使是世界顶的医生也一样。绍谨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上次替他检查并没发现这个瘤。”   “那是你水平太次!”   “初夏……”陈医生有些无奈。   初夏涨红着脸,平静了一会儿说:“他失明是不是因为这个肿瘤的原因?”   “那倒不是。当初失明是因为一个车祸,那次车祸之后,他视力开始下降,检查后发现脑内有淤血,本来以为手术之后情况能有好转,没想到做完手术之后,他的视力反而一降再降……”   初夏连忙问:“这是为什么?”   陈医生说:“这正是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个意思,大脑的奥秘我们人类至今没有掌握,引起视神经病变的原因有千千万万,现代医学又掌握了多少?绍谨失明的原因至今没找到,如今这个肿瘤更是情况复杂。”   初夏听了,一颗心几乎碎掉:“那他该怎么办?那么中医呢,找中医有没有用?”   陈医生安慰她说:“我只是把情况说得严重点,你放心,我已经请了三位顶级的脑科医生前来为他会诊,不会有事。”   是,不会有事。师父才不会有事。   初夏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抹干了眼泪才走进去。香绍谨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衣服站在房内等她。   初夏挤出一丝笑容,跑过去挽住他的手,欢快地说:“师父,我们回家吧!”   初夏一回到家,就到处替香绍谨找资料,她对西医没信心,觉得西医治标不治本,他们替香绍谨看眼睛,十年了,没有任何成效,他的视力越来越差。   在网上,她遇到一位病友,那位病友说,他遇到太原一位老中医,中西医结合,没开刀就已痊愈。初夏听了,如获救星,连忙向他要地址。   初夏拿到地址电话之后,飞奔下楼去找香绍谨。香绍谨正准备出门去医院。   她想陪他一起去,香绍谨说:“你在家里等我。”   初夏留在家里,她把藏在家里的五十把琴都上了弦,到了晚上才接到陈医生的电话:“他答应过几日动手术。”   初夏听了几乎流下泪来。   陈医生又说:“注意不要让他太过操劳。”   “我知道。”   门外响起车子熄火的声音,初夏打开门飞奔出去。   48 拍照   那几日,初夏天天陪着他,其实她心里很是焦虑,只是不说出来。   她心里更是还有没有解开的结,比如说关于孟佩邬晓晓之类的,但她更是把他们死死的压在心底,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已经不足为道。   她只要他开心。   她只要他快乐。   她只要他健康快乐的活下去。   门前银杏树的叶子开始泛黄,偶有几片落叶掉下来。   收音机里,有一个女声在轻轻吟唱:   他的爱没你那么深   你会不会哭   会不会伤心   会不会难过   ……   初夏当然会伤心,会难过,会哭。谁叫她晚生了十年,没有在第一时间进入他的生命,他的青春年华,最美好的记忆全都与她无关。   院子里,阳光温煦,香绍谨坐在一张安乐椅上闭目养神。初夏坐在旁边的草坪上弹琴。   弹完一支曲子,她对香绍谨说:“你还想听什么曲子,尽管和我说。”   香绍谨说:“就这支好了。”   “可是我已经弹了十几遍了。”   “弹了遍还弹得这么差,以后每天得多弹十几遍!”   “什么嘛!我已经进步很多了!”初夏气得握起拳头朝他砸过去。香绍谨笑着抓住她的手。   学校早已经开课,暑假里,张骁骁和程墨洁为了一个男生吵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过了几个月,张骁骁把那男生甩了,两个女孩很快就莫明其妙好得要死。   转眼间就把过去的伤疤教训忘得一干二净,开始毫无顾忌地分享起自己男朋友的秘密。   其实,她们都没有把现在的男朋友当一回事,分分合合也就那么回事。   因为不在乎,所以才可以分享吧。   如果是初夏,她才不会和别人说香绍谨的好。   他的好,只要她一个人知道就足够了。   因为要去律师楼签署文件,初夏特地请了几天假。   只是几份协议罢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签不完的文件,一叠又一叠,堆得比山还要高,初夏匆匆扫了几眼文件内容,看到上面有香绍谨的名字,毫不犹豫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律师楼出来,司机在门口等他们,打开车门,香绍谨却停住了脚,拉住初夏的手说:“我们很久没有一起逛街了,不如去街上走走。”   “好啊,好啊。”初夏兴奋地跳起来。   他们真的好久没有单独和谐地一起去走走了,一开始,是他们师徒三人,牵着一只狗,他喜欢在水边散步,水气氤氲,夹杂着水生植物特有清香,垂下的柳枝拂过他们的发梢。   后来,朱梦淮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两个人,一只狗,气氛却是愈加浓烈。   再后来,他们老是处于吵架状态中,不知是他的错,还是她的错……   回想起来,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光是那样短暂,甜密的时刻更是短之又短。初夏拉着香绍谨就要跑,后来想到香绍谨的身体状况,只能兴奋地在他身边跳。   城市的街道日新月异,每天都在变化,初夏一边走一边替他介绍,向他描述建筑物的形状,香绍谨偶尔会插一句:“哦,以前这里是个小弄堂,弄堂门口有两株百年沙朴树。”   “是吗?你记得真牢。”   “每到夏天就有很多人在树下乘凉,小孩子天天拿着网兜抓知了。”   初夏笑着说:“你是不是也天天在那边抓知了?”   “不,我坐在车子里看他们。”   初夏心里动了动,挽住他的手,笑嘻嘻地说:“你小时候被管得很严嘛,我也是,天天被我妈管得死死的,离开家门两步就要向她汇报,讨厌死了。”   香绍谨揉揉她的头说:“现在小女孩长大了,管不住了。”   初夏眼一瞪,伸手去挠他的痒:“就你最讨厌,成天欺负我!”   两人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觉被初夏引着去了女孩子常去的那个地段。   前面小店门口摆着一台拍照的机子,初夏看到,大叫起来:“师父,我们去拍照!”   初夏让香绍谨笔直地站在那边,自己则在他身边不停地摆造型,做鬼脸:搂他的脖子,或者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当初夏踮起脚去亲他的脸时,他忽然低下头去亲她。   初夏连忙打她:“不行,不能这样摆,拍不到脸了!”   “我们就这样拍。”他吻她。   “外面有人会看到的。”她的声音小下去   “那就让他们看。”   “可是……”   他已经封住了她的嘴。   小小的机子里,幽闭黑暗,他收紧双手,她一只手扶住他的肩,另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按在按钮上。啪啪啪。她的小腿翘起来,外面的人肯定看到了吧,看到了又如何呢?   初夏得意洋洋的把自己和香绍谨的合照放在他的皮夹里。   最后,她不放心地问:“你用皮夹的机会多不多?”   “不多。”   “那么以后呢?”她叉腰问他。   “以后大事小事都由我来付帐。”   初夏这才满意地笑起来。   现在,香绍谨什么事情都不瞒着她,或者说,实在是太不瞒她了。   季小强和孟佩大事小事全都向初夏汇报。   初夏忽然好怀念以前一无所知的时光,真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就好像她千方百计想打开一扇门,想知道后面藏着什么,打开了才发现门后面是一堆废砖,然后她要辛辛苦苦一块一块地把废砖搬出来。   初夏强打精神,面对季小强。   季小强主持的投资公司已经收购了长城科技百分之五的散股,为了避免公示,免得姜余晖闻讯乘机抬高股价,这个公司暂时停止收购,以另外一家公司的名义再进行收购。   初夏看到忍不住问:“这算不算是恶意收购,恶意收购是商业犯罪吧?”   季小强说:“当然不是,这是正常的投资行为,我们一切都按程序来。”   初夏有点怀疑:“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季小强笑说:“我们公司收购成功之后,并没有进入长江科技董事局和管理局的打算,我只会运作资本,不会经营。公司的控制权依旧会在姜余晖手中,所以你不必操那些心。”   初夏问:“那你们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绍谨他只是单纯的资本投资,我嘛,我要是成功做成了这一单,在我的职业生涯中,那可是辉煌的一笔。”季小强得意地笑起来。   孟佩在旁嗤地笑出声来。   孟佩脸上总是带着种淡淡的笑意,就像香绍谨一般,让人捉摸不透。当剩下她和初夏独处时,她对初夏说:“你真相信季小强的那些话?”   初夏对她尚有心结,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孟佩说:“香绍谨拥有长江科技10.5%的股份,他本身就有长江科技的大股东,这事你可知道?”   初夏不出所料地露出惊讶的目光,孟佩见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她燃起一支烟,娓娓说道:“长城科技的前身本是香绍谨一手创立,姜余晖作为技术人员,入的只是干股,后来他发病……”   初夏插嘴说:“那是他十几岁时的事?”   “是。几年之内他的病没有好转的迹像,为了不拖累邬晓晓,和邬晓晓平和分手,他辞去自己在公司的所有职务。邬晓晓离开之时,他还送了邬晓晓一份厚礼,将长城科技一部分的股权转到邬晓晓名下。”   初夏听了不语,他原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她在他心目中并不是独一无二。   初夏揉了揉脸说:“那后来呢?”   “后来?当然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邬晓晓就和姜余晖结合,长城科技也顺利地收在了姜余晖的手中。”   初夏沉默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向孟佩说:“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我只想告诉你,有些人有些事,是永远都无法忘记的,不然他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尊重他的任何选择。”   孟佩静静地说:“难道你不在意?因爱生恨你总听说过吧。”   “可是还有句话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初夏故作轻松的说:“别人捅了你一刀,难道你恨他也是因为爱他?你别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他。”   初夏话虽这样说,心里总归还是忐忑不安。   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做梦,梦到香绍谨和邬晓晓,一会儿是十七八岁的他们,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冰淇淋,一会儿是现在的他们纠结在一起,她在旁边怎么分都分不开他们,急得都快哭了。   可是早上一醒来,她又把梦给忘了,那阵子,她心里最记挂的还是香绍谨的病情,白天,她没时间去考虑这些事情。   周末,香绍谨和初夏带一起带小布去河边散步,一路落叶纷飞。   回来的时候,看到朱梦淮等在花园外面。   秋末,天气正好,香绍谨和朱梦淮在花园里聊天,初夏去泡茶,趁这个机会她给陈医生打电话。   陈医生说,香绍谨暂时不同意动手术。   初夏一听,急了:“你们怎么不劝劝他,这事不能再拖了。”   陈医生无奈地说:“他不同意,我们无可奈何,初夏,这事不宜迟,你好好劝劝他。”   初夏挂了电话转头看窗外,花园天台下,绿荫遮敝,香绍谨坐在一张躺椅上,朱梦淮坐在旁边和他说话。   偶有几缕阳光穿过树梢,照在他头上,发梢染上一抹金色。   初夏端了糕点和茶到花园里,听到香绍谨在和朱梦淮在聊天,香氏集团以大规模的姿态进军IT业,朱梦淮最近正与YITONG移动公司洽谈,准备准备共同开发一款争对手机用户的搜索引擎。”   香绍谨笑说:“我以前曾经有过这想法,正好做过这个方案,你倒是可以参考一下。”   初夏把茶端上桌去时,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这个话题。   那一天,朱梦淮在那里喝了下午茶后,还不肯走。初夏在琴室里给琴上弦,他过去陪她弹琴。   初夏问他:“那本吟香阁琴谱上的曲子你都学会了?”   “差不多,你多去古琴社,我教你。”   初夏笑着说:“在学校,就算我有时间,你也找不出空来吧?”   “孟瑶联系了临近几个学校的古琴爱好者,约好一起来我们学校练琴。我答应她,每星期抽出几个小时去教琴。”   “孟瑶啊!”   初夏想起孟瑶每一次问到朱梦淮时,眼睛巴拉巴拉不停闪动的样子,她似乎对朱梦淮挺感兴趣……初夏忍不住问:“你觉得孟瑶她怎么样?”   朱梦淮看了初夏一眼说:“你不喜欢孟佩。”   “孟佩是孟佩,孟瑶是孟瑶,干嘛把他们两个扯在一起。”   朱梦淮说:“我总不能天天带着孟佩的妹妹的出现在你面前。”   初夏心里忽然有些明白,这么长时间了,朱梦淮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有些心思他一直没有淡去过。   她一时有些拘谨,转移话题说:“对了,师父教了我一支曲子,我教给你好不好?”   “好。”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她弹一句,他跟弹一句,她的琴音低柔,他的琴音铿锵。可是两个琴声又是如此和谐地融和在一起。   香绍谨站在台阶上侧耳倾听。   49 父母   暮色降临,低垂的树木遮住光阴,初夏觉得眼睛酸涩,抬起头,这才发现已到黄昏。   香绍谨进来,高大的身子挡在门口,留下一大片的阴影。   朱梦淮取了外套说:“还有工作等着我,老师,我先走一步。”   初夏也站起来说:“我送师兄出去。”   初夏把朱梦淮送到院子门口,两人站在院子围栏外面,初夏看看她,似有什么话要说,又说不出口。   朱梦淮说:“天暗了,你快回去吧。”   初夏咬了咬嘴唇说:“师兄,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有很多女孩子都很喜欢你。”   朱梦淮说:“我知道。”   初夏笑:“我还以为你迟钝到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呢。”   朱梦淮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看她,编围栏用的木槿花开得正艳,一朵朵粉紫色或远或近。   她的脸也是粉嫩粉嫩的,少女特有的细柔绒毛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摸。朱梦淮伸出手,手停在半中,又收了回来。   他转身想离开,忽然之间,又转过身来,低声说:“初夏,我只希望你快乐。”   初夏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思。   朱梦淮又说:“我也希望师父能快乐!”   初夏抬起头说:“师兄,谢谢你。”   她永远都是为了香绍谨的事而去感谢别人。   朱梦淮心里涌起一股深深失落,叹了一口气说:“我走了。”   他迈开脚步,初夏拉住他。   “师兄,我谢谢你。”   初夏回到屋里去,香绍谨坐在他的那张宽大的,几乎能坐下两人的安乐摇椅上,没有开灯,落地窗前的重重的树荫更是将仅余的暮色遮住。   他的脸上是一片浓浓的阴影。   初夏走到他身后,下巴搁在他头上。   他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椅子起起落落,摇摇晃晃,两颗心也摇摇晃晃,忽远忽近,初夏双手抱住他的头。   真想一直就这样下去,不去理尘世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如果只需呆在这间屋子里就好了。   初夏歪过头靠着他。   香绍谨说:“你以后要是觉得闷,我叫梦淮多来陪陪你。”   初夏:“我怎么可能会闷,我每天有那么多东西要学,时间都不够花。”   香绍谨轻叹:“梦淮倒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对象。”   初夏心里一惊,坐直身子说:“你好好的在说什么。”   香绍谨柔声说:“没什么,我老了,喜欢发牢骚。”   “你老了?三十岁就老了?你叫人家四十岁的人怎么活?”初夏想了想说:“你是不是在害怕?”   “怕什么?”   “动手术啊,医生说你一直不肯动手术,是不是你怕疼?”   “也许是。”   “你真没用,这样吧,我陪着你好了。”   香绍谨笑:“我要你陪着干什么,到时候头发剃光,丑样都让你看去。”   “你怎么这么臭美啊,这个时候还在想这个。”初夏说着抓住他的衣服,放低声音说:“师父,不要再拖了。”   初夏什么都没说,可是她心里一直在焦虑。   香绍谨想了想说:“初夏,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你想不想去国外读书?”   “想啊,我打算毕业去国外读研,我们班好多同学都已经在准备。”   “不必等到毕业,我已经替你联系好学校,办好手续,随时可以过去。你读到本科毕业,可以继续在那个学校读硕士学位,也可以自己考其它的学校。”   “为什么这个时候替我办出国手续。”   她一去几年,这样一来,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时间相处。   不不不,她才不干。   “你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总得有个文凭傍身。”香绍谨说。   初夏使劲地在那边摇头。   “听话,我希望自己能够无牵无挂地去做手术。”   初夏明白了:“你要等我离开之后才动手术?”   “是。”   “为什么?”   “动手术的样子太丑,我不想让你看到。”   “你尽蒙我,我才不走,我就是要陪在你身边。”初夏抱住他不肯放。   “说什么呢。你先在那边安定下来,等我动完手术,马上过去找你。”香绍谨想起了什么,轻描淡写地说:“对了,你出国读书的事我已经先征求了你父母的意见,过几天,他们可能会过来一趟!”   “什么,老爸老妈要过来!”初夏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初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捧着头,在屋子里团团乱转。   “怎么办,怎么办,他们知道我和你住在一起了?他们肯定以为我和你同居,啊,完蛋了,他们连男朋友都不许我交的,啊啊啊。”   香绍谨笑说:“不用担心,该解释的,我都和他们解释过了。”   “什么!”初夏大吼:“你都和他们说了什么了!”   初夏的爸爸妈妈果然很快就到来。   初夏和香绍谨一起去接机。初夏妈妈看到香绍谨,眉梢动了动,硬是忍下来,挤出一个笑来。   酒店早已订下,在餐厅吃饭时,初夏爸妈很是热情,不停地替香绍谨转菜式:“香先生,这个多吃点,对身体好。”   “多谢宁夫人。”   他们之间并没有太过亲近的称呼,但是初夏已经很开心,毕竟她曾经在妈妈和香绍谨之间造成很大的误会,能有今天的局面已经不错。   可惜……   走进酒店房间,初夏妈妈把包往桌子上重重一扔,初夏的心也随之咚地一声跳起来。   她爸爸则在在一边不停地朝她挤眉弄眼。   初夏心想,完了完了,果然她妈妈要找她算帐了。   她妈妈却没有骂她。   初夏妈妈端坐在沙发上,看着初夏说:“香绍谨有没有和你谈过我们家公司的事?”   “咦,公司又出了什么事,不是说正在和香氏谈判,很快就能走出困境吗?”   初夏爸爸说:“我们和香氏的意向已经达成一致,香氏收购宁厦集团十个股东共58%的股份,接管宁厦旗下所有业务。”   初夏哑然,从此以后,他们宁家的东西全都是香家的了。   “不过我依然保有11%的股份,公司的老员工也都留在原来的位置不必离开。”初夏爸爸说:“原本我最担心公司会被拆分卖掉,那些在宁厦干了一辈子的老职工无处可去,到时候他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现在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那真是太好了!”初夏抱住她爸爸的腰跳起来。   “哼。”初夏妈妈在一边冷哼一声说:“你爸爸以后就要在香家手底下打工了,你很得意是吧!”   “什么嘛,他又不管公司的事!”初夏气。   初夏爸爸说:“你们少说这话,这事说起来还得多谢香绍谨牵线,不然哪能这么圆满收场。他们给的条件真是优厚。”   初夏妈妈说:“他一声不吭拐了我们女儿,只做这点事算是便宜他了。”   “妈!”初夏气得直跺脚。   初夏妈妈对香绍谨一直都很有心结。绪绪叨叨说个没完没了,从进门说到出门,从出门说到餐桌上。   初夏忍不住大叫:“妈,你得更年期综合症啦!”   初夏妈妈瞪她:“有你这么个白痴女儿,能不得病吗?”   初夏鼓着一张脸,真是气得不得了。   初夏妈妈见她到现在还是一团孩子气,忍不住叹一口气说:“好了,不提他了。说说出国读书的事吧,我看你去国外呆几年也不错,开开眼界,要是有什么合适的男生也留意一下,人嘛,多一个选择多一份可能。”   这回还没轮到初夏开口,初夏爸爸脸色沉下来:“真是胡闹。初夏这次出国是香绍谨做的担保,你让初夏踩着他的肩膀去国外谈朋友?咱们做不出这种过河拆桥的事。”   “什么过河拆桥?他是替我们养女儿了?还是负责初夏出国的费用了?我们可不欠他的。再说,香绍谨答应过我,只要初夏有新的选择,他绝对不会干涉。”   初夏和她爸爸同时愣住。   初夏爸妈在酒店住了下来。   有老爸老妈在,初夏是再也不能住到香绍谨家里去。   越到分离时间,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却是越少,相处时间越少,越是思念缠绵。   每天傍晚,香绍谨的司机会来接她,来到别墅,她远远地便看到他等在一棵青桐树旁。   玉树临风,翩翩而立。   初夏飞奔过去,扑到他怀里。   “你在等我?”   “我一直都在等你。”   他抱住她,她仰起头看着他说:“可是我只能呆几分钟,否则我妈的压命电话会跟过来。”   香绍谨抚上她的脸说:“今天是香氏和宁厦签约的日子,晚上会有个庆功宴,你将会是宴会上最闪亮的小公主。”   “你去吗?”   “晚上的主角不是我,恐怕我不适合出现。”   初夏心里有些酸楚,这个收购行为是香绍谨一手调节促成,可是出面的却是朱梦淮,最大受益人也是朱梦淮。   他将进入宁厦,一步步掌起宁厦集团的大权。   晚上,初夏被她妈妈打扮得靓丽动人,果然是最耀眼的小公主。初夏和朱梦淮向来亲近,整场宴会就见那两人在舞池上翩翩旋转。   名利场上最是凉薄。   初夏家里以前出事时,那些生意上的朋友个个避之不见,现在生活有了转机之后,一个个挨上身来。   初夏妈妈看到朱梦淮,眼前一亮,后来想起他是香家的私生子后,眼神又黯了下去。   初夏妈妈说:“可惜是个私生子,有个那么上不了台面的妈,不然和我们初夏倒是挺般配。”   初夏爸爸听了恼怒:“你别天天念叨这事,他现在可是香氏集团第一继承人,只有他挑我们,没有我们挑他的份。”   “你没看到他看我们初夏的那种眼神吗?我看这事有点眉目,就是他那个的妈……算了,反正他以后进了香家,也没有他妈说话的份。”初夏妈妈想着想着兴奋起来,推推初夏爸爸说:“你以后要是见到香老爷子和他提提看,有没有可能,初夏的婚事要是能早点定下来,也好了了我一桩心事。”   初夏可不知她妈妈心里打的鬼主意,和朱梦淮跳完舞,又拉着朱梦淮兴奋地说个没完没了。   她说她马上就要去德国读书,房子都已经找好了,房子外面有很漂亮的花树,然后香绍谨也要过去,不知道在德国,古董生意好不好做,说不定以后还可以长住下去。   朱梦淮说:“恭喜你。”   初夏问他:“对了,你那个和YITONG电信合作的案子进行得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朱梦淮脸上露出踌躇满志的神情:“过几天,我们就会开发布会对外宣布!”   初夏眼睛弯起来:“哇,好厉害,师兄,加油!”   50 拜金   后来,初夏拉了朱梦淮坐到一边,喜滋滋地拿照片给他看。   红白相间的三层小房子,阳台上开满了鲜花,远处,是罗马式与哥特式相混杂的建筑物。   蓝天白云色彩鲜明。   初夏说:“师兄,要不你也和我们一起去,我们三个人要是能再像以前那样就太好了!”   她的心中还存着那样天真的想法,希望时间倒退,回到他们初相识的时候。   朱梦淮低头看看她,说:“师父的病,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初夏原来嘻笑的脸立刻垂了下来,她轻声说:“他说,要等我离开才肯动手术。”   朱梦淮说:“你是不是也想逃避,不敢面对生病的他?”   “我没有!”初夏抬起头,看到朱梦淮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放低了声音说:“我想陪在他身边,可是我更害怕……”   朱梦淮坐到她身边,按住她的头说:“初夏,不会出什么事,那只是一个小病。”   “不,我说的不是他的病,我是……我总觉得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所以我只想乖乖听话,听妈妈的话,听师父的话……”   初夏说着说着,忽然觉得头痛欲裂,一种说不出的迷茫,她双手抱住头。   初夏妈妈见女儿像只鸭子一样抱头坐在那边,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是不优雅了,连忙过去把她带过来。   那几日,初夏妈妈兴致很高,天天拉着初夏去逛街准备衣物,有时候,她们寝室全体出动,帮她去挑东西。   一日,在一家名店,她们遇见一位名模,四十来岁,保养得好,看上去和三十也差不多,最近经常演些女配角。初夏妈妈和她是旧相识,见面攀谈起来。   啊,大明星啊,张骁骁她们张大嘴,拉拉初夏说:“你妈妈是不是认识很多大明星啊!”   初夏心知不妙,拉起三个同伴的手想逃开,初夏妈妈挥手把她们叫过去说:“这是我女儿和她同学,来,叫阿姨。”   那位女明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待那位女明星离开之后,初夏妈妈瞧着她的背影说:“四十多的人了,还天天周旋在富豪堆里,给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做配角,和那些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争男人,多丢份。   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要嫁个一个好男人。现在别说事业没成功,就算辛辛苦苦做成女强人有什么用,最后别人还不是拿你有没有嫁进豪门来评价,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你们女孩子得多为自己做打算。”   初夏站在她妈妈旁边,脸红一阵白一阵。   等和张骁骁她们分手,初夏气地在妈妈面前跺脚大叫:“妈,你不要在我同学面前乱说话,什么嫁豪门,很虚荣,很拜金哎,多难听啊。”   初夏妈妈拧她的脸:“你这小孩,妈妈辛辛苦苦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和弟弟,我舍不得你受一点点的罪,吃一点点的苦,大事小事从不让你操一份心,处处替你考虑,怎么到头来养出你这么个白痴女儿。”   “我哪里白痴了,我聪明得很。”   “聪明?你要是有赵卡娜一半聪明,能看上香绍谨?”   “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那么不喜欢他,他到底有什么地方让你看不上眼了。”   初夏妈妈说:“健康!他家是有钱,但是和健康比起来,钱算得了什么。我养你到十八岁,从小到大,连只桔子都舍不得让你剥,怎么舍得让你嫁人后天天去照顾别人。”   “他自己会剥,不用我剥桔子给他吃。”   “那以后生了孩子有遗传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他不是遗传病,他是因为以前发生了车祸才这样的,不会遗传给小孩子。”   “反正你就是笨,我一个小心没管住,就上了他的当。”   “妈,我被你气死了,我不理你了!”   初夏和她妈妈闹脾气,不想和她妈妈住在一起,气呼呼地离开酒店回学校去。   真是气死了,她妈妈就是嫌弃她,嫌她不爱打扮,嫌她不够时尚,嫌她不会天天跟在妈妈屁股后面去逛街买衣服。   现在连她的男朋友也嫌弃。   她那么喜欢赵卡娜,干脆再去生个像赵卡娜一样的女儿好了。   初夏下了公交车,心里憋着气,埋头往学校走,拐过一个弯时,旁边忽然窜出一个人来,长长的头发,帽檐压得低低地,身上是一件皱巴巴的衬衫。   “初夏。”那人声音低沉。   “谁!”初夏吓得往后倒退几不。   那人抬起帽檐,初夏不禁大叫:“顾念石。你怎么弄成这样。”   “我有话和你说,我们先进去。”   顾念石拉了初夏飞快走进学校,将她拖到旁边的小园子里。   “初夏,我一直都见不到你。”一进入小园子,顾念石立刻抓住初夏的手,死死地盯着她。   初夏看清他的脸,他瘦了,黑了,眉宇都皱起来,虽然身形落魄,眼睛里却多了很多的内容,看上去更加有艺术家沧桑的气质了。   初夏说:“我天天在学校,你可以来学校找我啊,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顾念石摘掉帽子,拉了初夏在石凳上坐下说:“香绍谨不许我靠近你一步。”   “怎么会!”   “你不知道?他一直派人监视着你。”   香绍谨派人监视着她?   难道是黑衣人!初夏转头四下看了一下,应该不是吧,肯定是香绍谨给她找来的那个司机,没事天天就跟在她身边……   身边,顾念石咬着牙狠狠说:“他实在是逼人太甚,连条活路都不留。”   “顾师兄,你别这样,这次画展办不起来,还有下次。”初夏安慰他。   “不关画展的事,靠他才办起来的画展我也不稀罕,现在香绍谨他是动用所有人脉来封杀我,我连教师的工作都找不到!”   初夏一惊,忍不住辩解说:“他不会这么做的。”   顾念石冷笑:“他是要把我逼到绝境,想逼我向他低头。”   初夏说:“那你为什么不向他低一下头,他都说了,只要你好好画,你的画展,所有宣传都会重新启动。他毕竟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不会弃你于不顾的。”   “他不过是想让我成为他手中的傀儡。” 顾念石抓住初夏的手说:“初夏,我们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不能成为他的玩偶任他摆布。”   初夏收回自己的手:“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远走高飞,离他远远地。”   “什么,私奔?”   初夏额上冒出汗来,这年头,居然还有人邀请她私奔。   顾念石兴奋起来,仰起头,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们可以去意大利,佛罗伦萨,米兰,徜徘在艺术的海洋之中。我们要做一个自由快乐的人,就算在街头做一个流浪画家也比做一个画商手中的傀儡来得强。”   初夏的汗滴滴答答直往下滴,顾念石年纪也不小了,想不到竟然如此天真。   她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去向他认个错,以后你有名有利,照样可以天天呆在意大利,徜徘在艺术的海洋之中。”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顾念石看着初夏,脸色渐渐黯淡下来,露出一种悲哀的神情:“你不了解我,你完全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我喜欢你,可是我不爱你,你不要为了我和香绍谨吵架好不好,你们和好吧,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难过。”   顾念石揉了揉脸,深吸一口气说:“你不必自责,我和他闹成这样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我一开始以为,他和我一样,身上有着浓烈的浪漫主义气息,可是后来我知道错了,他的商人气息远远浓过艺术气息。他宽以律己严以律人,他自己可以为所欲为,想画就画,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可是对我呢?他让我放弃自我,迎合市场,他让我十年来,只画同一种风格的画!”   “我受够了!”顾念石低低地吼着:“我不能再过这种日子,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现在我还能画出画来,十年以后呢?十年后我的才气全被他榨光,我的人生就毁了。”   初夏呆在一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管怎么样,我要离开这里。”他站起来,对着初夏说:“我真心地想和你一起走,可是初夏,你年纪太小,而且你中他的毒太深,完全没了自己的判断力——”   “顾师兄。”初夏连忙打断他:“你如果真得觉得意大利适合你,你就去吧……如果你在外面过得不好,马上就回来,师父说他一直都会等着你。”   顾念石笑了笑,有点凄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一直都是站在他那边的。不过,还是谢谢你。”他冲她摇摇手,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颀长的身影转过几棵松柏,他忽地又转过身朝她咧嘴笑,笑容就像停在枝头的那一抹阳光,温煦之中带着一点点的冷。   51 幽会   顾念石是个太过浪漫的人,浪漫到不切实际,初夏不是这样的人,香绍谨也不是……   香绍谨,香绍谨,他不是个太过务实的人,更不是个浪漫的人,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大白天里,初夏躺在床上,望着寝室苍白的天花板,脑子里不停地在胡思乱想着:香绍谨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认识这么长时间,她相信他爱她,可是爱得越深,相处越深,她却觉得越来越不了解他。   单单只有一个相爱,是否足以维系一份感情?   初夏越想越烦躁,在床上不停地翻来覆去煎鸡蛋,偏偏张骁骁还在一边不停地唠叨:“初夏,你真是好命啊,轻轻松松就找了这么好的男朋友,我觉得你妈说的话真是对极了,我以后要认准一个目标不停进攻,再也不把时间浪费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男生身上,对了,香绍谨身边有没有什么单身男人,初夏,给我介绍一个!“   烦死了!   初夏本来就在和她妈妈冷战中,心情不好,偏偏寝室里又多了一位她妈妈的超级粉丝,真是让人暴躁,初夏真想在张骁骁耳边振臂大呼:我把我妈妈让给你吧……让给你吧……给你吧……   初夏跳下床穿了外套往外走,张骁骁还在她背后大声嚷:“喂,初夏你去哪,你妈妈打电话过来,我怎么说?喂喂喂……”   香绍谨管着她。   妈妈管着她。   司机监视她。   张骁骁监视她。   她现在的生活到底算是什么啊!   初夏捡起地上泥巴,狠狠地朝空中扔过去,光线闪过,一群麻雀啪啪啪,拍着翅膀四下散去,在空中化成几个小黑点,远处,有狗声吠起。   初夏隔着树丛望过去,嘿,她不知不觉,乘车来到了香绍谨家。   轻轻跳过篱笆,花园里,香绍谨躺在躺椅上晒太阳,阳光淡淡地洒在他身上,小布看到她,摇了摇尾巴,又安静地蹲在他身边。   一人一狗,身上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初夏一见到他,早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忘光了,悄悄绕过去,一边掏出手机,嗡声嗡气地打电话:“喂,知道我是谁吗?”   “哪里来的一只小野猫。”   “这只野猫准备来你家偷鱼吃喽!”   “原来是一只馋嘴猫!”   “妙呜!”   初夏扑上去,这只馋嘴猫打算好好尝尝眼前这条鲜鱼,香绍谨早有准备,侧身而起,两人刚好撞在一起,扑通一声!   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两人全摔倒在地。   草地柔软,燕草如丝,他的身子触到她的身子,忽然沉沦,无法再动弹。   他低下头吻她,四肢交缠,草地深深地嵌住他们的身体。她弓起身子,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她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妩媚,想装着媚眼如丝的样子觑他一眼,眼角张看,却看到小布睁着双大眼睛蹲在一旁看他们!   “啊!”初夏大叫着跳起来。   香绍谨连忙接住她,笑着说:“这个时候叫起来,是存心想吓死人吧。”   “对了,你有没有事。”初夏连忙去摸他的头,好像她这一叫,把他的头叫出一个窟隆来。   香绍谨脸色收敛,抓住她的手,轻声说:“我没事。”说着站起来。   初夏知道他心中误会,说:“是小布蹲在旁边看我们,我吓都被它吓死了。”   香绍谨脸色微微一变,他闭了一会眼,握紧她的手说:“初夏,是我太自卑。”   “你不要胡说。”   香绍谨笑了笑,转移话题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日子定了没有,我可以和那边联系一下?”   初夏抬头看他,见他神情倦倦的,也许触动了心事,疲倦之中带着一种淡淡的迷茫,那种迷茫与他眉宇间的坚定交织在一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初夏心里升起一种愁绪,重重地压在心头,她忽然抱住他,低声说:“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你动手术,我要陪着你。”   “不要说傻话,你得为自己多做考虑。”   “那你呢,谁为你考虑?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什么都知道,你对自己没信心是不是?可是你也不能把我支开啊,你叫我怎么走?你叫我怎么走得了?”   初夏说着声音里带上一点呜咽,香绍谨伸手揽住她,柔声说:“你先过去,等我动完手术,我也去那边养病,那是个很美丽的城市,我一直想在那里休息一段时间,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听交响乐,去河边散步。”   初夏抬起头:“你说的是真的?”   “我要你等我。”   出国的日期定下来,临到出发那天,香绍谨临时有事不能去送她,初夏和他絮絮叨叨打了将近几个小时的电话,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拉上行李箱,初夏准备出门,初夏妈妈却跑来拉住她说:“初夏,等一等,今天有事,不能走了。”   不用去国外了?   初夏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心里不禁雀跃起来,紧接着理智回来,她说:“已经和那边联系好了,怎么能说不走就不走。”   初夏妈妈说:“读书这事,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关系,先把这里的事办好才要紧。”   说着拉过初夏,抓抓她的头发说:“快去洗个头,好好打扮一下,等下咱们一起出去吃饭。”   什么饭这么重要,居然要她推迟出国的行程?初夏妈妈没说,硬拉着初夏到了一家酒店。   一家三口坐在桌边等,过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初夏妈妈忽地低声叫起来:“来了。”   初夏顺着她妈妈的目光看过去,心里陡然一惊。   来的人是香爷爷和朱梦淮。   不知为什么,初夏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似乎知道她妈妈在打什么鬼主意。   恍恍惚惚,站起来和香爷爷打招呼时,也是头重脚轻。   “师公。”   “啊,初夏也在,快坐,快坐。”   五人的小圆桌,初夏妈妈故意让初夏和朱梦淮坐在一起。   那一餐,虽然只是话家常,但是话题明显是围着宁厦集团来的。香氏买下宁厦集团后,宁厦的业务都将由朱梦淮负责。   是香爷爷请的这一餐,他希望初夏爸爸能够留下来,协助朱梦淮主持公司大局。   初夏心事重重,他们说些什么,她都没听清,只顾埋头吃东西,一不小心把汤洒在了桌上,朱梦淮见状,连忙替她擦拭,殷勤体贴。   初夏妈妈看到,轻笑着说:“梦淮和初夏这两个孩子倒是挺合的。”   初夏忽然觉得如梗在喉,什么都吃不下。   回到酒店,初夏一进屋就拉住她妈妈质问:“妈,你心里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能打什么主意,香家以后就是我们的大老板,他们请吃饭,我们怎么能不去。”   初夏说“他们请的是我爸,你拉我过去做什么?我知道你,你瞧不上香绍谨,你一心想找个有才有貌的乘龙快婿,你现在把主意打到朱梦淮头上了。”   初夏妈妈取下项琏,闲闲地说:“你也觉得朱梦淮是个乘龙快婿啊,他那喜欢你,我都看出来了,你瞧不出来?”   初夏气坏了,大叫说:“他和香绍谨是亲兄弟,你们怎么可以有这种念头。”   初夏爸爸脱了外套,过来说:“冷静点,冷静点,为这种事吵什么吵,就算你们看得上他,他们未必看得上你们,以朱梦淮现在的身份,多少名门淑女在后面排着队,哪轮得到我们这种破落户。”   初夏妈妈嗤笑:“那可不一定,再门当户对,也得两情相悦才行,。”   初夏说:“你知道两情相悦,就不该拆散我和香绍谨。”   初夏妈妈说:“我可没拆散你们,我什么时候反对过你们两个交往。我只是希望你能多一份选择,挑挑拣拣本来就是女人的权利。你出去看看,现在哪个女孩子不是脚踏几条船,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在一棵树上吊死了呢!”   初夏被她妈妈气得半死,又不能骂她妈妈,气得跑进客房,狠狠地甩门:“我不理你们了,我再也不理你了!”   气死她了,她爸爸妈妈一点都不爱她。   明知道她喜欢香绍谨,还搞那么多花花肠子。   她明天自己去买机票,马上就走,不,她不走。她明天就搬去和香绍谨同居,生米煮成熟饭,气死他们。   正坐在床上胡思乱想时,香绍谨的电话打了过来。   香绍谨声音低低的,此时听到,真是有着说不出的好听:“你今天没走?”   “嗯。”初夏想了想,决定老实说:“今天,我爸妈带我去和你爷爷吃饭了,师兄也在。”   香绍谨似乎早就知情,只是笑了笑说:“早知道就替你另外找个日子。”   “你不怪我啊?”   香绍谨声音低沉地说:“你现在能出来吗?”   “去哪里?”   “我就在你们酒店楼下。”   初夏一听,连忙说:“我马上下来。”   她换了衣服悄悄出门去,客厅里没有人,她爸妈在里面的房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她踮起脚飞快地跑出去。   下了楼,有喇叭声响起来,香绍谨的车子就在酒店左侧停着,初夏一上车,小陈马上借故离去。   两人见面什么都没说,只是拥抱在一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仿佛数十年不见,要把虚费掉的时光都找回来。   不停地接吻。他吻她的眼睛,吻她的嘴唇,她吻他唇边细细的胡茬。   车内,温度调得不高也不低,她把自己的身子缩在他的怀里,她让他的双手紧紧圈住自己。   真想就一辈子就这样,彼此肌肤贴着肌肤,彼此相融,再不分开。   不知过了多久,香绍谨才抚着她的头发说:“你爸妈睡了吗?”   “早着呢。”   “我上去见见他们。”   52 风雨之夜   初夏妈妈见到香绍谨,眨眼间就变了个人,热情地不得了,不停地招呼他吃水果。把初夏囧了个半死。   什么嘛,一个小时前,还在她面前说香绍谨坏呢。   他们几个,心照不宣,谁也没说初夏和朱梦淮吃饭的事。   初夏爸爸说:“我家初夏真是多亏你照顾了。”   香绍谨说:“不,其实是初夏在照顾我。”   初夏妈妈坐在旁边说:“她哪会照顾人,从小到大,一滴冷水都没沾过,洗手都是我放好温水端到她面前,说实话,我这辈子,最担心的人就是这个女儿。”   “妈!”初夏忍不住踢她妈一脚。   她妈妈才不理她,继续说:“年纪小,什么都没定性呢,你看她,和十二岁有什么区别,她十岁时,人家给她一串糖葫芦,她会乖乖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走……”   初夏妈妈对着香绍谨絮絮叨叨地说话,香绍谨静静聆听,一句也不反驳。初夏鼓着脸气乎乎地坐在一边,   后来,初夏送香绍谨下去,出了电梯,她拉拉香绍谨的衣服,把脸埋在他背上:“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回去了,烦啊。”   香绍谨揉揉她的头发说:“你看你,不要真的被你妈说中,天天闹小孩子脾气。”   初夏嘟囔:“她好烦。”   “她是真正为你好。”   “我知道,可是也太唠叨了。”   “把唠叨当成关心来享受,不就行了?”   初夏瞅他一眼,一张笑颜展开来:“你可真会往好处想。”   香绍谨轻声说:“初夏,你很幸福,你有一对疼你的好父母。”   “其实你爸妈也很疼你啊。”   香绍谨沉默不语。   初夏知道他对他父母有些心结,这个时候还不太适合说这些,连忙挽起他的手,笑嘻嘻地说:“走吧,我送你上车。”   初夏出国的事就这样拖了下来,因为要商谈合并之后,新公司的发展事宜,那几日,初夏爸妈一直没走。   初夏妈妈这一端对香绍谨客气地不得了,那一端,天天带初夏去赴朱梦淮的饭局。   初夏爸爸一开始不愿意,哪有拖家带口去谈事的,一张脸拉得老长,但是怕老婆啊,没办法!谁让初夏妈妈是家里的太后老佛爷呢。   偏偏那个朱梦淮,最近是时间太多还是怎么回事,只要是初夏爸爸的约,不管是公事私事,有约必赴。   那一日,是YiTong电信开发布会,宣布与香氏合作事宜的日子,朱梦淮却忙里偷闲,来赴初夏爸爸的约。   坐了十分钟,又急匆匆地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初夏妈妈很是满意,她对初夏说:“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也抽空来陪我们吃饭,真是个好孩子,今天这个项目拿下来之后,他在香氏的地位基本算是稳固了,梦淮上位也就这几年的事……”   梦淮,梦淮,她叫得可真亲热,好像朱梦淮是她儿子一样。   初夏不想听她妈妈这些有的没的,背起包没好气地说:“妈,我得走了。”   “去哪?”   “去看看香绍谨,我好几天没见他了。”   提到香绍谨,初夏妈妈的脸就黑下来:“怎么每次都是你去看他,看看人家梦淮,这么忙,一个电话就巴巴地跑来看你,香绍谨他比都没法比。”   初夏说:“他怎么没来看我了,前几个晚上,他不是天天晚上过来听你唠叨吗!不说了,我走了。”   “等一下,我和你爸顺便也去看看他,我看他最近脸色不是很好,咱带点什么东西过去,买点虫草给他补补怎么样……喂,初夏,你跑这么快干嘛!”   初夏摆脱她妈妈,飞快地钻进出租车里。   连去香绍谨家她妈妈都要跟在旁边,那真是一点自由都没有了。   由于走得急,她没和香绍谨联系,等走进小别墅时,才发现屋子静悄悄的,香绍谨不在家。   餐厅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中药放在桌上都已经凉了。阿姨听到声响下楼来,见是初夏,说:“初夏,你怎么过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太不巧了,绍谨刚刚才出门去。”   “阿姨,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啊!”   “最近他比较忙,我晚上留下来照顾他。你有事要不打个电话给他。”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我爸妈还在等我呢。”   初夏坐在那边帮阿姨干活,香绍谨新买了一批衣服,刚刚送到,初夏和阿姨坐在沙发上,细细地把衣服上所有的标签都取下来。   阿姨说:“你的秋冬衣服前几天也到了一批,都已经寄到德国去了。”   可是她人却没有出去。   阿姨又说:“绍谨这几日心情不是很好,有时候晚上还喝酒。”   “喝酒?”初夏惊叫起来。   “还不肯喝药。”阿姨向她告状:“虽然不多,对身体总归是不好,你见到他,好好劝劝他。”   初夏向餐厅方向看过去,看到餐桌上放的那一碗药,药碗冷冷的,闪着喑哑的光芒,似乎在向她昭示着什么,她心绪起伏,似有无数风呼喇喇吹过。   屋外,也霎时间狂风大作,远处有巨大的树枝碰撞的声音,砰砰啪啪,好像有玻璃碎掉的声音。   阿姨站起来说:“台风来了?不是说半夜才到,这么快就有影响了,初夏,我们快去关窗。”   初夏连忙扔了衣服跑到书房去。   书房里,窗户都开着,窗帘被风吹到半空中,猎猎作响。   雨丝隔着纱帘还是打得书桌一片潮湿。初夏先关上窗,再去收拾桌子。   桌子上放着一叠厚厚的盲文板,旁边又有一份普通文件,可能是薛衡忘了带走吧,初夏擦干桌子后,忍不住拿起文件来看,翻了几页,不由地咦了一声。   咦,香绍谨怎么会和那个人合作?   风雨愈来愈大,豆大雨点打在玻璃上,啪啪直响,院子里的树木几乎被打烂。   狂风暴雨中,隐隐有车子的声响。   是香绍谨回来了?   初夏想到香绍谨,马上便把那份文件的事忘到脑后,打开客厅大门走出去,迎面一阵风过来,院子里沟渠的水汩汩流动,香绍谨撑了一把黑伞过来。   雨伞边缘是一道水幕,将他整个人罩住,   初夏迎上去,想接过他手中的雨伞,香绍谨却一把拉过她,将她拖进怀里,雨伞垂下去,飞溅起来的水花打湿他们的裤角。   外面狂风乱作,他站在走廊上吻她。   阿姨见他们两人粘在一起,连忙避开。初夏被他吻得面红耳赤,敲敲他的胸膛,小声说:“你不是才出门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香绍谨轻轻在她脸上啄了一下说“知道你在家里,赶紧回来偷欢。”   “什么嘛!”初夏狠狠掐他一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爸爸担心你,打电话给我。”   初夏听了,跺脚说:“他们就是把我当小孩子,走到哪,电话跟到哪。”   “他们打你手机没打通。”   “我没听到,可是我才出门半个小时啊,他们这么着急干什么。”   香绍谨闻言,笑了笑说:“我送你回去。”   初夏心里微微有些失望,这不是台风天嘛,她本来希望香绍谨能够不顾她爸妈的限制,强势地将她留下来。   也许半推半就之下,生米煮成熟饭,她妈妈就不会再搞那些花花肠子……   哎,好像有点那个哦,可她心里还是无限绮思起来。   香绍谨仿佛猜出她心里的想法,捏捏她的耳朵说:“没有一个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儿在单身男人家中过夜。”   初夏脸红,掐他说:“过夜又怎么了,我又不是没在你家住过,你脑子里尽在胡思乱想,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其实胡思乱想的是她才对吧!   香绍谨笑说:“我可不想在你父母面前留下一个坏印象。”   最后,香绍谨还是送她回了酒店,回到房间的时候,全身都淋湿了。很快洗澡睡觉,迷迷糊糊之中,总觉得耳边有什么声音在响动。   到了半夜,她听到会客厅那边有椅子拉动的声音,她爸爸的声音响起来:“出事了?”   出事了?能出什么事,是在做梦吧!   初夏这样想着,却神使鬼差地醒过来,拉开房门,看到她爸妈坐在小会客厅不知在说什么。   “爸,出什么事了?”初夏站在门口揉着眼睛问。   初夏妈妈连忙拿了条披肩给初夏披上,小声说:“也没啥事,就是朱梦淮的那个项目被人抢走了,发布会上,YiTong公司宣布的合作对象是另外一家公司。”   初夏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怎么会这样,这是师兄提出来的构想!”   初夏爸爸来回踱步,似有满腹心事,他说:“这个项目输掉,我们宁厦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初夏更是奇怪:“这和宁厦又有什么关系?”   初夏爸爸说:“朱梦淮初出茅庐,不能服众。香老爷子把这个项目交到他手上就是为了树立他的威信。如今这样……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样,如果他下去了,宁厦集团势必要换个负责人,原来的协议也不知能不能继续执行,真是无法预料……”   初夏被他爸爸说得心里一阵慌乱,她忙问:“这个项目被哪个公司给抢走了?”   “长江科技!”   姜余晖!   初夏猛地一惊,几乎跳起来,一股凉意从她脚底升起……难道是,难道是?不会的!   心中正惶恐之时,朱梦淮的电话却又打了过来。   初夏走到阳台上去接电话。“师兄,这么晚……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的声音轻轻的,却似乎带着种说不出的疲倦:“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手机里,沙沙地,信号不是很好,她听到风雨交加,豆大的雨点撞击着玻璃,撞击着金属,他好像坐在车里。   初夏想了想说:“我刚刚听说了那件事,你不用担心,一个案子失手了而已,你实力比他雄厚,以后还有机会赢过那个姜余晖!”   “我不是输给姜余晖。”朱梦淮轻声说。   “对,你只是运气不好。”   朱梦淮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这次姜余晖向YiTong提出的条件与我的策划完全相吻和,他的每一份条件都比我优渥。”   “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朱梦淮声音苦涩:“这次策划的具体内容只有我,师父和爷爷参于,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初夏心中一凛,压低声音叫出来:“难道你怀疑师父?”   “我不知道。”朱梦淮只是喃喃细语,声音被风雨声打乱,几不可闻:“我现在很乱,你不要问我这个!”   初夏在电话里焦急地说:“师兄,这话你可千万别去和师父说,你知道他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   朱梦淮闻言,声音忽地冷下来:“你心里永远都只记挂着他一人!”   “我!”初夏想解释,朱梦淮却已把电话挂断。   53 阴影   初夏妈妈忽然发觉,她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她实在不该把初夏留下来,到如今,竟让她卷入到朱梦淮的事情中去。   不知道现在再把她送出去还来不来得及?   初夏妈妈小心地问初夏,女儿啊,是不是该准备出国的事了。初夏却已没了出国的念头。   她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离开?只是现在情况复杂不清,暗潮汹涌,她即使留下来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想起朱梦淮说的那些话,她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朱梦淮真的是在怀疑香绍谨?   香绍谨怎么会和姜余晖勾结,他明明视姜余晖为大仇人,一直在计划收购姜余晖的公司……   不对!   眼前电光一闪,初夏忽然想起那个风雨夜,她在香绍谨家看到的那份文件,那天,因为香绍谨的出现,她心中欢欣,瞬间将那份文件忘得精光。   可是映入眼帘的画面不会消失,如今想起来,浑身直冒冷汗。   那份文件正是香绍谨代表云起楼和长江科技签署的一份推广宣传合同。   他们两人一直都有合作。   那几日台风肆虐,隔壁县市已成汪泽,电视里天天滚动着放灾后报道,初夏的日子却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是如何是好。   一闭上眼,就看到香绍谨和朱梦淮对立的画面,眼前有白光闪过。   那是什么?   刀,尖刀。   尖刀刺入他腹腔!   不!   初夏惊叫着醒转过来。   初夏妈妈说:“既然不打算出国了,安安心心回学校上课去吧,你也落了好几天的课了。”   说得也是,这段日子,没头没脑地,她也不知自己整天在干什么。   回到学校,在走廊上碰到隔壁寝室的女生,那女生见到初夏,跑过来对她说:“初夏,原来那个赵卡娜是你高中同学啊,怎么没听你说起?最近她老是上时尚杂志,风光地要死。”   “赵卡娜?”初夏一脸疑惑:“好好的,怎么提起她来了?”   “你不知道?”那女生见初夏越来越疑惑的脸,凑到她耳边,悄悄地嘀咕了几句。   初夏听了,脸色大变。   打开寝室的门,初夏看到刘淇和程墨洁一左右站在两侧,中间,张骁骁穿了一件薄薄的裙子,在那边扭臀摆胯,臭美得不得了,不停地对刘淇和程墨洁说话:   “好看吧,好看吧,就是腰上的设计不好,太繁琐了,把我的优点全遮住了。”   初夏靠在门边的墙上,静静地看她。   “初夏,你回来啦!”程墨洁先看到她。   张骁骁闻言扭过头,一蹦两跳地跳到初夏身边,扯着裙子说:“好看吗?”   初夏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拉出她衣服的标签来看:“Xavier hwang,这个设计师向来挑剔,一般人请不动他,以前我妈妈想方设法才得到他设计的一件旧衣,尺寸都不合,你这衣服这么合身,是哪来的?”   张骁骁搔头:“这个……那个……”   “你是不是在和莫思多交往。”   张骁骁撇撇嘴:“初夏,我和谁交往与你无关,你不要管得太宽了。”   “你知不知道莫思多和赵卡娜已经订婚了?”   “他们又没结婚。”   刘淇和程墨洁在旁边听得面面相觑,程墨洁说:“这个莫思多不是骁骁的男朋友吗,什么时候订婚的?初夏,你是怎么知道的?”   初夏气急败坏的说:“他是我同学的哥哥,我读小学时就认识他了,他根本就不是好人,初中没毕业,才十几岁就开始交女朋友,每个月换一个,骁骁,你和他在一起,会吃亏。”   张骁骁有些不耐烦:“你那么罗索好不好,我有分寸。”   “我是为你好,赵卡娜也不是省油的灯,你惹谁不好,偏要去惹他们。”   “哎呀,我知道了”张骁骁眼珠子一转说:“对了,朱梦淮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出什么事了?”初夏果然中计,心思马上转移到朱梦淮身上去。   张骁骁掏出一张报纸说:“看,报纸上讲的,香氏集团项目失败,股东要朱梦淮负起这次失利的所有责任,”   初夏夺过报纸来看,果然,财经版面整整一页,全是关于香氏此次失利的报道,那个报道甚至将香氏近年来所有的错误决策都怪到朱梦淮头上……   怎么会这样,事情发生不过才短短几天,新闻媒体这么快就跟上,甚至掌握了那么多半真半假的幕后资料,难道是有人在幕后操纵?   初夏激淋淋地打了个寒战,掏出手机打给朱梦淮,却一直都没人接。   旁边,刘淇在说:“朱师兄不会那么惨吧,香氏集团大部分股份应该握在他们香家人的手中,他爷爷,爸爸,还有香绍谨,应该都会站在他这边吧!”   香绍谨,对!初夏连忙扔了报纸跑出去。   初夏跑到香绍谨家,来不及走大门,直接跨过白色的尖篱笆,园丁在那边哇哇直叫:“初夏,你把我的花苗都踩死了!”   初夏带着一脚的泥巴跑进客厅,阿姨正在打扫卫生,看到她的鞋子也叫起来,初夏脱了鞋子说:“我师父呢?”   阿姨说:“刚刚梦淮来找他,在书房谈事呢。”   朱梦淮果然过来了。   初夏跑去敲书房的门,“进来。”屋里很快传来香绍谨的声音。他的声线很低,明显带有几分威严。   初夏推门进去,见香绍谨负手而立,站在窗边,外面几枝木槿花斜斜地映在窗口。朱梦淮坐在一张椅上,脖子僵硬,嘴唇抿得死紧。双手按在沙发扶手上,苍白紧绷。   一只镇纸掉在地上,初夏捡起来轻轻放在桌上,朱梦淮松了手,起身说:“老师,我先走一步。”   “嗯。”香绍谨点了点头,并没转过身来。   朱梦淮径直走出去,没看初夏一眼。   初夏看看香绍谨,又看看朱梦淮,最后跟在朱梦淮身后跑出去。   “师兄,师兄!”她在他背后叫,他没有理她,越走越快,待走出院子,猛地又停下脚步,僵着脖子站在那里。   初夏停下了脚步:“师兄,你怎么了,你和师父都谈了些什么?”   朱梦淮转过身来,她发现他全身僵硬,每个关节都似生了锈。   他看着她,目光如一潭死水:“他说他很抱歉,但他只能这么做。”   初夏心惊:“怎么会!”   “他有他的目的,我不怪他。”朱梦淮说着声音低下去,头也随之低下去,忽然,一股低吼从他喉间溢出来,犹如野兽受伤后的低声咆哮:“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从没想过要和他争什么,我什么都不和他争!”   “师兄。”初夏上前一步。   他抬头盯着初夏,眼睛绿油油像一匹野兽。   初夏吓得倒退一步。   转瞬间,他的眼神又变得悲哀:“进公司的事,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他,现在想想,我他妈的就是个傻蛋!”   朱梦淮骂出一句脏话,迅速转身向外跑去。   朱梦淮的车子还停在这边,而他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书房已经收拾干净。   香绍谨听到脚步声,静静地对着初夏的方向。   初夏倚在门边看他,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什么都做了,他什么都承认。   她不知道他这叫阴险还是光明正大。   过了不知多久,香绍谨开口说:“我放在桌上的那份合同你是不是看过了?”   他的声音一向低沉,此刻,在初夏听来却觉得苦涩。   初夏说:“我一直以为你要对付的是姜余晖,没想到你是联合姜余晖来对付朱梦淮,就算他是你爸爸的私生子,可是他没做过任何一点对不起你的事,他处处都在维护你。”   “我从来不是针对他。”   “那你要针对谁?”   香绍谨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外面是阴郁的天气,草木气息都已干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说:“初夏,我的身边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   初夏睁大眼,她忽然明白,飞奔到香绍谨身边,抓住他的手叫起来:“你恨你爷爷,你恨你爸爸是不是?你一直在敷衍我,你根本就没想过动手术,你把我送出国,是想把我支得远远地,好对付他们是不是?”   香绍谨抓着初夏的手,一句话都没说。   初夏拉住他的手,声音哽涩:“不管他们以前对你做了什么,毕竟是你家人。以后,他们过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你不要去管那些事了好不好?”   “有些阴影无法消除,我根本不能正常生活。”   “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香绍谨松了手,他怔了怔,拉过椅子坐下说:“初夏,你坐下,我和你说点事。”   初夏坐在他身边。   香绍谨说:“我一出生就是家中的宠儿,爷爷,父母,姐姐,家中大大小小的保姆,个个都抢着抱我,我笑,他们也跟着开心,我哭,他们就惊惶失措。以前,我一直以为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所有人都该围着我打转。”   那一年,香绍谨才二十出头,已被疾病折磨两三年,他的房间里有一幅山水画,第一年,他能看到山水的轮廊,第二天,他只能看到一片淡淡的苍绿,第三年,他朝挂画的方向看过去,眼前只有一片白光。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遇到挫折,昏天暗地,生不如死。   当眼前所有的画面都消失时,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关了几天几夜,他折磨自己更折磨别人。   邬晓晓被他折磨地憔悴不堪。   再黑暗的生活也得面对现实,那一日,他终于鼓起勇气,拿起盲杖走出房间,第一件事便是去与邬晓晓分手。   他们都还年轻,爱得并不深,谁也不是谁的责任,他何必拖累她一辈子。   她家的工人与他相熟,他径直进去,正好听见他家人的对话。   邬晓晓的妈妈说:“香绍谨的眼睛看样子是治不好了,总不能让晓晓陪他一辈子吧,现在不分手以后可怎么办啊,总不能真的和瞎子结婚吧!”   邬晓晓的爸爸沉声说:“现在分手?亏你们想得出来,真是妇人之见!香绍谨就算眼睛瞎了,他也是香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晓晓,这是你的大好机会,继续去照顾他!”   邬晓晓在旁边只是不停地哭。   54 丑闻   初夏说:“你为了与邬晓晓分手,所以辞去了香氏的所有职务。”   “当时只是权宜之计,邬晓晓并没打击到我,那时我打算重新开始,准备把心思都放在事业上。”   “那后来呢?”   后来……   后来,他递上辞职信,从他爷爷办公室走出来,在走廊上,鼻间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神使鬼差之间,他又转了回去。   在办公室门口停下,他听到他爷爷的办公室果然传来他爸爸的声音。   香绍谨的爷爷,香平烟说:“绍谨这孩子是没用了,你那几个好女婿,心思一个比一个鬼。”   香开源说:“爸,不是还有梦淮,现在是时候把他接过来。”   “你想搅得家无宁日!”   “那你说怎么办,现在当务之急,是重新培养继承人,幸好还有梦淮在,你说是不是?”   香平烟说:“那孩子还小,我得再观察几年,这事你注意一点,先别提起。”   那是香绍谨第一次听到朱梦淮的名字,那个名字,如同一棵种子,在他心底生根,发芽抽叶,密密麻麻的枝叶蔓延开来,挡住他心底的每一寸阳光。   那年那月,空气也如现在这般,阴冷而潮湿,风呼喇喇地吹过来,从他心底穿堂而过。   那时,他孑然一身,回到家,却又听到他妈妈在哭诉,不,他妈妈不是在为他哭泣,他妈妈是在哭诉她为什么只有一个儿子,为什么她生的是四个女儿而不是四个儿子,他的姐姐们坐在一边,沉默无语。   心底的叶子爬得越来越密,阴霾越深。   香绍谨伸出手,初夏把脸贴上去。   香绍谨说:“初夏,我是个身心都有残缺的人。”   “不,你不是。”   他低下头,轻轻抚着她的脸说:“其实我不适合你,我多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健康又阳光的男孩子,整日开开心心的,可是最后,我还是决定自私,要把你留在身边。”   初夏眼里沁出泪来,她把眼泪都擦在他身上:“你做梦,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走,我回去和我妈说一声,我搬过来和你住,以后我来照顾你。”   香绍谨笑了一下,捏捏她的脸说:“傻丫头。”   初夏回酒店前,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半天,心里一片凌乱和迷茫,想找个地方发泄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回到酒店,她妈妈一见到她,就急急地过来,拉住初夏说:“快给香绍谨打个电话,问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初夏奇怪:“好好地问什么?”   “唉呀,你不知道。”初夏妈妈焦急万分:“他们家现在不知有多乱,香老爷子都进了医院了!”   “什么!师公他病了?”   “你爸爸刚刚才接到消息,正赶过去。”   初夏连忙跳来说:“妈,我们也过去。”   “我们也去?”初夏妈妈有些迟疑:“一家人都跑过去,是不是有些太殷勤,让人笑话了……”话还没说完,初夏已经跑了出去,她妈妈没办法,只好跟出去。   香爷爷可不能出事,如果出事,这次,香绍谨的责任可就太大。   一路上,初夏心脏狂跳不已。   到医院门口,正好碰到初夏爸爸走出来,母女两个赶上前去问,初夏爸爸摇摇头说:“他们香氏几位高层在里面开会,我进不去。”   “有什么事这么急,要在医院里开会?”初夏问。   “不清楚,本来只是件小事,没想到闹得这么大,正好过几天就要召开股东大会……反正这事和我们无关,我们回去吧。”初夏爸爸伸手去拉初夏,初夏却挣脱他跑了进去。   初夏妈妈看着她的背影说:“香家的事她比谁都关心!”   初夏爸爸叹了一口气说:“香家的情况这么复杂,也不知她以后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谁叫女大不中留呢!   病房最外间坐着几位工作人员,初夏进去,一位秘书起来拦截,那群工作人员中,其中有一位是李俊杰,他连忙过来阻止。   初夏走到李俊杰身边,悄声问:“香绍谨他也在?”   李俊杰压低声音说:“里面在开一个小型会议。”   “香爷爷他没事吧?”   “已经稳定下来,暂时没事。”   初夏一颗狂跳的心,这才稍稍放下心。   坐在外面沙发上等,有人给她倒了一杯咖啡,她喝了一口,眼角瞥到一个黑色的影子,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蕾丝的女人飘飘然走进来,那个女人和她妈妈差不多年纪,五官轮廊极深,化了浓妆,看得出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年纪大了,则显得有些皮肉松弛。   身上穿了一件半截镂空的蕾丝裙,配上她的年纪,显得有些怪异。初夏不禁多看了几眼。   那女人走进来,径直往病房走去,秘书一时没注意,居然让她打开了门。等秘书回过神来,那女人已经把门打得大开,高声叫:“香平烟!”   “妈!”朱梦淮冲出来拉住那女人。   那女人居然是朱梦淮的妈?   初夏不禁张大了嘴。   朱梦淮的妈妈在朱梦淮怀中挥舞着双手,嘴里不停地嚷着:“香平烟,你想对我儿子怎么样?我儿子是被人陷害的,我告诉你,你要敢对我儿子不利,当心我把你的丑事都抖搂出来!”   初夏看不到香爷爷,只看到朱梦淮捂住他妈妈的嘴,一个劲地把她往外面架。屋里,传来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梦淮,让她进来。”   里面的开会的人陆陆续续地走掉,会客厅里的助手们也跟着离开,到最后,小小会客厅里,只剩下初夏和李俊杰两人,他们两人茫然对望,不知该不该走。   香绍谨走出来说:“俊杰,你先回去。”   “哦。”初夏转身就要离开。   “初夏。”香绍谨叫住她:“你怎么也在?”   “啊,我啊,我来看看师公。”初夏搔搔头说:“师公没事,那我先走了啊。”   香绍谨上前一步抓住她:“你不必走。”   “嗯?”初夏转过头去,听到香绍谨声音低低地说:“以后不用再叫师公,就叫爷爷,是我家的私事,你也进去吧。”   初夏脸蓦地涨红,李俊杰了有些不好意思,飞快地走开。香绍谨拉了初夏进去,此刻病房里,除了他们,还有香绍谨的爷爷,爸爸,朱梦淮和他妈妈。   香爷爷坐在病床上,脸上虽有倦容,目光依然威严。他的目光在初夏身上扫过,初夏赶紧垂下眼去。   香爷爷今天的目光怎么这么恐怖,像要吃人,完全不是以前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   完了,完了,看来,香绍谨真跟他闹翻了。   初夏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那边,香爷爷开口说:“绍谨,有什么事你可以向他们明说。”   香绍谨淡淡说:“我没什么可说。”   香爸爸瞥了朱梦淮妈妈一眼,嫌恶地别过脸去,他说:“爸,你叫他们进来干什么?”   朱梦淮的妈妈听到,扯嘴冷笑,笑声在屋里久久环绕,挥之不去,香爸爸只觉得背后发凉,又不想回头看她,冷着声音说:“朱丝袅,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朱梦淮面色冷漠,他妈妈笑得越发大声:“香开源,怎么着,你了不起哪!当初你一脚踢开我,现在还不是得回头来求我儿子,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儿子可能会对你好一点!”   “求个屁!”香开源跳转身来,冲着朱梦淮的妈妈大吼:“我有儿子,要你这个女人生的儿子做什么,我告诉你,从今以后,公司将交到我儿子绍谨的手中,轮不到你这个臭婆娘说三道四!”   他跳起来要去打朱丝袅,朱梦淮赶紧挡在老妈面前。   初夏听到他们对话,大惊。抬起头,却见香绍谨神色平静,双手紧紧地抓住她。   那边,朱梦淮的妈妈尖声大叫,她推开朱梦淮,直接冲向香爷爷:“香平烟,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啊!你居然耍我们母子俩,我告诉你,今天,我儿子要没得到他该得的那一份,我将你的丑事宣扬出去,让全世界都看清你们香家人的真面目!”   “妈,你胡说八道什么。”朱梦淮铁青着一张脸,将她拉回来。   朱梦淮妈妈放声大笑:“你们以为我不敢,我告诉你,把我惹急了,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现在就可以说。”香平烟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   朱梦淮的妈妈却一下子住口,嘴唇紧闭。   朱梦淮一脸茫然,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说什么啊,爸,她知道些什么?”香爸爸也是迷惑不解。   这时,香绍谨开口说:“朱丝袅,为了你自己着想,你最好什么也别说,这可是你最后的砝码,不要害了梦淮。”   朱丝袅猛地抬头望向香绍谨,眼里露出怨毒的目光。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朱梦淮抓住他妈妈问,他妈妈此刻却是一声不吭。   香爷爷缓缓闭上眼说:“你们都走吧,我累了,要休息。”   从医院出来,香绍谨一路平静,初夏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病房里的情景很是诡异,朱梦淮的妈妈口口声声嚷着的丑闻是什么?她究竟想说什么?   初夏一门心思地低头想自己心事,那一边,香绍谨说:“初夏,看下这个。”   初夏抬起头,见香绍谨取了一张纸递给她,她接过一看,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那是香绍谨画的初夏的画像。   “怎么样,像不像?”   “一点都没我漂亮。”   香绍谨咧起嘴角笑,他朝她伸出手说:“初夏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初夏乖乖坐到他身边,抬头看着他说:“你什么时候画的这画?”   “今天开会时,他们在那边吵架,我在画画。”   “他们看到气都气死了。”   “所以我不让他们知道。”   初夏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你心里的我就是这个样子吗?”   “是。”   “其实她和我真的很像。”初夏说着,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她只要香绍谨就够了,只要他好好的,其它任何一些事情,她都不想去管。   55 激情   那几天,不知他们香氏内部究竟发生了多大的动荡,只记得过了几天之后,初夏在学校碰到朱梦淮,他告诉她,香爷爷已经辞去董事局主席的职务,由香绍谨接任。   初夏穿着件厚厚的毛衣外套,背着大包,短发留长了一些,乱蓬蓬的,在空中飘动。   初冬景致荒凉而萧瑟,初夏和他并肩而走,边走边问他:“那你呢?”   “我?”朱梦淮说:“我以后主要负责宁厦的事务。”   初夏吁了一口气:“这下我爸爸算是放下心来了。”   朱梦淮苦笑了一下:“其实我根本就不明白师父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要他愿意,公司早晚会属于他的,他何必做这么多事。”   “他做了什么?”   朱梦淮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转移话题说:“下学期我正式进入实习期,可能不太会来学校了。”   “那我岂不是很少能见到你了?”   朱梦淮咧嘴笑一下:“说不定我天天去你家蹭饭,你回家就能见到我。”   他们坐在学校小花园的台阶上,身边是堆得厚厚的树叶,扇形的银杏叶,巴掌形的法国梧桐叶,零零落落,画成圈的是黄色的桂花,还有远处飘过来的水杉叶子,那么细密,飘在空中,呛得人发咻。   时间流转,朱梦淮却久久不肯离开,远处传来脚步声,他才站起来。虽然穿的是最普通的运动服,却掩饰不住他已然成年的身形,还有那张脸,一年前透着稚气,几个月前意气丰发,如今却透着几分沧桑。   初夏有些心酸,站起来说:“你不要怪他。”   “我从没怪过他,那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得到的已经够多。”   初夏看着他说:“其实你们两个很像……”   “我知道。”朱梦淮笑了笑说:“我先走一步。”   朱梦淮离开之后,小花园里忽地响起一阵喧嚣之声,刘淇,张骁骁不知从哪个树丛后面窜出来,一左一右架住她。   “哈,瞒着我们和旧情人约会呢!从实招来,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什么旧尽瞎扯,对了,墨洁呢,最近怎么老是看不到她。”   “他啊,天天忙着找兼职呢,太没劲,不知这么累干什么。”张骁骁摆摆手,一副轻视的语气。   初夏瞧她一眼,见她身上穿了一件深粉红色的外套,那样式……初夏忍不住叫起来:“张骁骁,你这衣服……你还和那个人搅和在一起啊!”   张骁骁连忙往外跳了几步:“一件衣服而已,你也太会操心了,我走了,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说完,连蹦带跳地往外跑。   刘淇说:“什么衣服,那件外套挺好看的啊。”   初夏说:“香奈儿的新款外套,我妈前几天还对那件衣服的宣传照哀声叹气呢,张骁骁她肯定还和赵卡娜的未婚夫搅和在一起,赵卡娜哎……”   初夏一想到赵卡娜说不定会找上门来,真是一头两个大。   初夏的爸妈终于放下心来,打算回去。临走前,初夏妈妈抓住初夏,不住叮嘱:“一个人在外面,有什么事多问问香绍谨,不要自作主张。”   想了想又说:“也不能太听男人的话,你得自己拿主意,得学会保护自己,不能他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知道吗?”   “知道了,妈。”初夏有些不耐烦。   香氏此次大换血,出乎意料地,在报纸上除了花边新闻,并没有大规模的报道,平静地要死。   初夏也是问了薛衡后才知道,香绍谨已经持有香氏大部分股权,名正言顺的第一大股东,薛衡说,是香爷爷主动退位。   虽说是祖孙俩,但一个数十年来,习惯于发号施令的老人,要他一夜之间放弃所有权利,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香绍谨和他爷爷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吧?   报纸翻了个面,看到一张香绍谨的花边新闻,他与孟佩,季小强,香绍谈,以及公司里的几位副总一起出席商业宴会的照片,照片上,香绍谨与姜余晖举杯畅饮,笑语宴宴。   商人究竟有多虚伪,可以这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与对手笑谈。   香绍谨有了香氏,想收购长江科技的话,更是轻而易举。当初和YiTong电信的那份合约,不管是给香氏还是给姜余晖,对他都没有任何损失。   最不想参于到那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去了。   初夏虽说已经打定主意要一心支持香绍谨,但是想到这里,心里还是异常烦燥,她把报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筒里。临了,又狠狠朝那份报纸瞪了一眼。这一眼看过去,正好让她看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她马上把那份报纸从垃圾筒中捡起来,摊平,仔细地看。   奇怪,怎么会这样?   周末,她趴在桌子上左看,右看使劲地看那份报纸,香绍谨过来敲敲她的头说:“又在发呆。”   “看你的照片呢,你在报纸上的这张照片丑死了。”   香绍谨笑说:“那是姜余晖找来的记者,别去信那些乱七八糟的报道。”   “怪不得他把自己拍得这么帅。”   香绍谨笑了一下说:“初夏,和你说件事。”   “什么?”   “过几天,我们去趟香港。”   香绍谨带初夏去一个拍卖会。   十一月份,气温不算冷,进了会展中心,初夏这才知道香绍谨为什么赶在这次过来。   此次拍卖会拍卖会有两把唐宋名琴,其中一把唐代春和琴,最初出自唐朝一位斫琴名家之手,藏在一位名僧手中。后来又被苏东坡所藏,历经千年,几经流转,最后落在了一位日本藏家手中。   “为什么古琴,古琵琶,中国的很多稀世珍宝都收在日本博物馆里?”   初夏看着那两把古琴,愤愤不平地说。   那一边,有人过来请香绍谨:“香先生,这边请。”   原来是那位日本藏家邀请香绍谨去试琴。   唐代古琴大多在于收藏价值,然而那把琴却是保存完好,声音清亮。   香绍谨轻轻弹了一曲,让开,请初夏来弹。   初夏弹了几下,当那音符从她指尖流出来时,她忽然流下泪来。   只有琴者才能听懂琴的声音,香绍谨心有灵犀,握住她的手。   那把琴它想回到故土来。   拍卖会第一天就开拍那把唐琴,底价为五十万。初夏毫不犹豫地接拍。当价格超过历史价格时,某个角落,有人忽然抬出一个高价。   初夏愣了一下,很快又举牌。那边也是毫不示弱。初夏的冲劲上来,一来一去,很快比历史价格高出一倍有余。   当初夏又想举牌时,香绍谨按住她的手说:“不用跟拍了。”   “为什么?万一被其它国家的人买走……”   香绍谨声音低沉:“那是姜余晖。”   姜余晖势在必得,紧追不舍,终于成功地拍得了那把唐琴。   香绍谨他们离开时,外面下起了雨,细雨霏霏,濡湿街道。香绍谨撑了一把黑伞,陪她在路上走,而初夏嘟着一张嘴在那边踢石头。   香绍谨笑说:“心情又不好了。”   初夏狠狠踢了一记石头:“我才不信姜余晖他是真心想收藏那把古琴,他是故意的,看到我们拍他也要拍。”   香绍谨轻笑,嘴角一撇说:“就让春和琴在他那边先呆几天。”   初夏欣喜地跳起来:“你有办法把那把琴拿回来吗?”   说话间,一辆大黑车在他们身边嘎然停下,车门打开,她看到车上坐着一男一女。   正是姜余晖和邬晓晓。   初夏看到邬晓晓,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有意无意间,有和人斗艳的意思。   姜余晖下来说:“绍谨,上来送你们一程。”   香绍谨淡淡说:“不必。”他们的车就在不远处等着呢。   姜余晖敲了香绍谨一拳,哈哈笑着说:“不会真在生我气吧,真不知道你对那把琴也有意思,不好意思夺人所爱了。”   香绍谨微笑:“也许这就是缘份,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千方百计,到头来只怕也是一场空。”   姜余晖说:“不在意就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姜余晖离开之后,初夏抬起头使劲地看香绍谨的脸,香绍谨说:“你又在干什么?”   “我在看你们商人的皮笑肉不笑。”   “你这丫头!”香绍谨攻击她。   “啊啊啊!”初夏大叫:“你掐我的脸,我要报仇!”   晚上,住在一间公寓里,公寓来之间叫人特意打扫过,所以显得有些太过干净。   初夏披了一件大披肩趴在窗边看夜景,转过头去,看到香绍谨不停地用脚步丈量着房间,她侧头看他,不由微笑。   轻轻一声笑,便让他听到,他过来手按在她头上,俯下身去:“又在偷看?”   初夏皱起脸说:“当心点,有人监视你哦!”   “那就监视吧。”   他的吻落下来,重重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她的嘴巴,她的脖颈,她半敞的酥胸,她的身子软下来,像一瘫水一般,滑在软沙发上。   沙发如此柔软,身子深陷,转瞬间身子交缠不分你我。   他的吻已落在她的身上,吻得她的脚趾蜷缩,一点力气都无。鼻端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像这夜里清新的空气。   不知怎么着,初夏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忽地坐起来,香绍谨的身子已经半裸,衬衣丢在地上。   她脸色红了红,拉住他小声说:“哎,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初夏伏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香绍谨听了不禁抚额:“你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去拿,你等我。”初夏兴冲冲地跑到酒柜拿了一瓶酒,两只杯子过来。坐到香绍谨身边,叫他开瓶。   “我在书上看到说,喝了红酒再接吻,特别有激情,我们试试嘛啊。”   “书上有没有教你们接吻之后该怎么做?”   “讨厌!”初夏掐他一把。   倒了酒,初夏喝了一口,觉得不对,没什么感觉嘛,这样接吻还是不够激情,脑子里又一闪说:“不如我们含着酒接吻怎么样?”   香绍谨真是满脸黑线:“你这又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这是我独创的,别动!”   初夏不等他拒绝,含了一口酒凑上去……   56 旧情人,旧照片   初夏嘴巴凑上香绍谨的唇边,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笑场。   “噗!”   一口酒全喷在他脸上。   本来你浓我浓,暧昧流转的气氛全让她给破坏掉了。初夏一边拿了毛巾给他擦脸,一边捂着肚子笑得直打滚:“哈哈哈,你好像只落水狗啊,哇,改天和小布一起拍个照啊!”   明明人家变成落水狗也是她害的!   “你这个鬼丫头!”香绍谨抓住她,搔她的痒,初夏手舞足蹈拿脚踢他,香绍谨干脆翻过她的身打她的屁股。   初夏大叫:“噢,你打我!”   香绍谨笑起来:“看来你是不整死我不肯罢休哪!”   初夏歪在沙发上看他:“那你想怎么样?”   香绍谨阿呜一声向她扑过去。   “救命啊!”初夏边叫边笑着,渐渐地,她的声音低下去,室内只剩下低低的喘息声,后来,喘息声渐渐大起来,窗外雨声也大起来,有节奏地敲打在玻璃上。   外面风雨声大,室内却是靡烂异常。沙发凌乱,他们的阵地已经转移到床上,床铺更是凌乱,汗水濡湿床单。   香绍谨拉过一条毯子裹住他们的身体。   “冷吗?”   “不冷。”初夏摇头。   “痛不痛?”   初夏脸红了,把脸埋在他怀里,掐他:“你刚才打我屁股时最痛,我要打回来。”   香绍谨笑。   “笑什么啊,讨厌!”初夏又气又羞,双脚蹬他,她没能蹬到他,那条毯子反而被她蹬开,香绍谨双手扶住她的身体说:“别闹了,当心感冒,我去给你放热水。”   “师父,不用了。”初夏连忙拉住他。   香绍谨闻言,俯下身轻轻说:“初夏,以后不用再叫师父了。”   “嗯。”初夏咀嚼着他的话,脸渐渐地红起来,竟比刚才做激烈运动时更红。   他们很悠闲地在那边呆了几天,香绍谨带初夏去购物,那一天,香绍谨和初夏在一家珠宝店,初夏拉着香绍谨直嚷嚷:“金子金子,我要看金子。”   “这个玫瑰花的项链好看,师父……啊,不对不对。”初夏一时还是改不过来,她拉住香绍谨的手说:“你摸摸看,好看吗?”   两个人在那边拉拉扯扯,腻腻歪歪,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宁初夏!”   初夏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衣着时尚的女人在她面前缓缓摘下眼镜。   “赵卡娜。”   赵卡娜袅袅娜娜地走到他们身边,瞧了香绍谨一眼说:“你们两位这么快就来买金子了?什么时候结婚告诉我一声?”   啊呸!初夏在心里骂她:我和你很熟吗?结婚谁会告诉你!   香绍谨听到结婚这两字倒是笑起来:“这是你同学?如果有事要聊,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   “好啊!”赵卡娜不请自取地挽住初夏的手说:“香先生,借你的初夏一点时间啊!”   赵卡娜拉着初夏走出去,一走到一处咖啡座处,初夏马上甩开她的手,没好气地说:“赵卡娜,你是怎么回事,大阴天的还戴着墨镜,你看得见东西啊。”   赵卡娜甩甩手说:“我现在可是个名人,被人认出来了不太好。”   噗!初夏失笑:“你网上炫富炫出来的名人啊?”   “你说话别这么刻薄,我现在可是知名设计师,你不看时尚杂志吗?最近的那期ELLE有我的专访。”   “怪不得,你连走路样子都变了,对了,你来香港做什么?莫言多呢?你真的打算和他结婚?”   说到莫言多,赵卡娜瞟了初夏一眼,初夏说:“你看我做什么,我们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你也清楚。”   “那又怎么样,我才不在乎。像张骁骁这种女人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喂,你明知道问题出在莫言多身上。”   赵卡娜冷哼了一声说:“你别以为你的香绍谨就好得天上有,地下无了,我看你再和张骁骁这种人混下去,迟早得变成她那样。”   初夏心里很不开心:“赵卡娜,你拉我出来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我们多久没在一起说话了,叙叙旧嘛,才一两年不见,你怎么长高了这么多。”赵卡娜说着比了比身高。   那个熟悉的动作,一下子勾起了初夏的怀旧情绪,她转头去看赵卡娜,虽然她们一吵吵了四五年,虽然现在她已经打扮得初夏都认不出来了,但毕竟是从幼稚园就开始的好友,初夏忍不住放软了声音说:“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你就不能取消婚约吗?”   赵卡娜鼻子哼了哼:“赵卡妍已经和一个地产老总的儿子订婚了,在没找到比莫言多更好的人之前,我才不会分手。”   “婚姻大事怎么能够赌气……”   “你不懂。”赵卡娜挥了挥手说:“你自己的事还没搞清呢,别来教训我。”   “我有什么事没搞清?”   赵卡娜张嘴又闭上,想了想说:“我不说了,你又得说我挑拨离间,反正啊,你多注意点香绍谨,免得他和邬晓晓旧情复燃。”   “你说什么?”   “没什么。”赵卡娜转头看了一下,见四下无人,还是忍不住,凑到初夏耳边说:“我上次去美容店做护理,碰到邬晓晓,亲耳听到她在和她朋友说,说香绍谨一直都忘不了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吹牛,反正她是这么说的。”   赵卡娜果然是个大瘟神!   她一出现,初夏好好的心情全被她给破坏掉了。   回去之后,初夏看什么都觉得不戏劲,再想起,他以前住的房子里,一直珍藏着他和邬晓晓的合照,越想越吃味,到了晚上,香绍谨坐在那边读书,初夏终于忍不住,坐到他面前说:“师父……啊,不是不是,我有话要问你!”   “想问什么?”香绍谨合起书。   “邬晓晓说你一直忘不了她!”初夏直楞楞地说出来。   香绍谨愣了一下,旋即大笑,拉过初夏说:“这不会今天赵卡娜和你说的吧?”   “你说是不是?”   香绍谨很无辜:“我怎么会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   “真的?”   “初夏。”香绍谨敛起笑容,正色说:“我和邬晓晓的事,我得和你好好解释一下,其实我生病前,和邬晓晓交往还不到两个月,怎么说呢……当时我年纪小,也有些胡闹,我和她就算交往时间再长一点,也没有多深的感情。”   “你……”初夏狐疑地问:“难道你那时在玩感情游戏?”   香绍谨很困难地点点头,他实在是不愿意承认:“差不多吧!”   “噢,你这个花花公子!”   “年少轻狂,人总得有犯错的时候。”   初夏想了想说:“你和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照片,还一直收在你以前住的地方?”   香绍谨皱起眉头:“什么照片?”   “就是你和邬晓晓的合照啊,你们一块儿在草坪上弹琴,你们在舞会上跳舞,你们一块儿吃冰淇淋,你们……”   香绍谨脸色沉下来,他忽然打断她的话:“那些照片在哪里?”   “就在你老家的书柜里。”   “明天回去就去把那些照片扔了。”   初夏黑线:“我不是让你扔照片……”   她还想多看几眼他年轻时的样子呢。   初夏还想说什么,却见香绍谨脸上微微恼怒的神色,不禁闭嘴,再也不提那些照片的事。   57 咖啡馆外的偶遇   初夏虽然嘴上不再说,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桩事:香绍谨谈起邬晓晓时,云淡风清,好像根本就不在意,看不出来是伪装……为何他提起那些照片时如此恼怒,那恼怒更不像是假装,本来问起他过去的事,那照片之中是不是藏着什么玄机?   从香港回来之后,香绍谨很快就回了一趟香家,初夏当然也跟过去。在他的那幢小楼里,香绍谨来了次大整理,他对他的过往毫无留恋,拿起那几本相册,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筒里。   初夏看了心里一阵阵地流泪……   照片哪,一张张全是他年轻时,活色生香的照片哪!   乘着香绍谨不注意,初夏偷偷地把那本相册从垃圾筒里捡了出来。虽然照片里面有邬晓晓令她很不爽,不过,有香绍谨要看,谁还顾及那些小事。再说……毕竟是曾经的美好回忆,他为什么要如此痛恨?   初夏抱着相册躲在自己房间里一张一张地看,看到每张照片上面都有日期,心里不禁想:他眼睛失聪的时间和这组照片拍摄时间差不多,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闲着没事时,初夏窝在香绍谨怀里,甜腻腻地套他的话:“你和我说说你大学时的生活好不好?”   香绍谨不为所动:“那有什么可说的。”   “我没和你一起上读过书,我就是想知道!”   香绍谨刮她的鼻子:“那你先和我说说你学校里的生活。”   “我有什么可说的。”她读书的时间都花在他身上了,校园生活真是乏善可陈啊!   香绍谨皱眉说:“看样子你在学校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胡扯!”初夏气得大叫,张牙舞爪地去挠他的痒:“我让你胡扯,让你胡扯!”   香绍谨抓住她的手笑。   本来是初夏想套他的话的,结果到了最后……   (>﹏<),她反而被我牵着鼻子走了,真是悲催啊!   但是初夏心里一直都没把这事忘记过。一日,初夏在图书室找书看时,偶尔找到集子,打开来,发现那竟是香绍谨的校友录!   一个想法在她心头升起,初夏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一个人呆在学校寝室,一页一页地翻着那本校友录,看着集子上一张张年轻飞扬的脸,再看着照片下面的电话号码,她咬了咬牙,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拨了一个电话。   ……   放下电话,初夏心中一片混乱,心中只觉得不安。   她竟然打电话给香绍谨的旧同学,去调查他的旧事。他们如果嘴快告诉了他怎么办。   不,她应该担心的不是这个,恐惧与惶惑一波又波地涌上心头,搅得她心烦意乱,理智全无。   寝室门被撞开,刘淇跑进来说:“初夏,这么好的天气你不去晒太阳,一个人躲在这里干什么?”   “闷,烦!”初夏脸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对刘淇说了心中的烦恼。   刘淇听了忍不住敲她的头:“你傻啊,他和邬晓晓的过去有什么好调查,要是他们感情好呢,你心里难受。要是感情不好呢?他不早和你说了,你有调查的必要吗?被他知道了,你自找没趣。”   “我调查的不是他和邬晓晓的事,唉,和你说也说不清。”   “别提这事了,我今天从师兄那里敲来一百块钱,今天大出血,请你去喝咖啡,走!”刘淇拉起初夏往外走。   刘淇走在前面,初夏有气无力地走在后面。深冬,路边的树叶都已掉光,街上光秃秃的,太阳懒洋洋地照下来,一块儿明一块儿阴,初夏和刘淇懒得直打呵欠。拐过一个弯时,初夏抬起头,猛地刹住脚步,拉起刘淇的手直往后退。   “出什么事了?”刘淇不解地问。   “嘘!”初夏手指往一个餐厅里指了指。刘淇望过去,见是一对陌生的男女坐在餐厅的一处角落,餐厅人少,无数镜子折射,他们的身影正好映在玻璃上,落到她们的眼中。   刘淇问:“那是谁?”   “孟佩和姜余晖!”   初夏脸色一片凝重,压低声音说:“刘淇,你先回学校去……你别管我,我在这里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   结完婚啦!   结婚忙了一个月,本来打算一结完婚就开始更新的,结果发现根本就不可能。   有很多忙不完的事啊!   害得我连帐号都不敢登录,无颜面对你们啊!   今天终于写了一千多字,才敢上来,虽然今天只写了一千多字,不过从明天开始应该就会步入正轨,每章两到三千字,稳定更新。   58 青梅竹马的恋人   前面,姜余晖匆匆走了出来,初夏连忙拉了刘淇躲在一边。   他四下里看了一下,很快驱车离去,过了好一会儿,孟佩才慢悠悠地出来,朝自己车子走去。   初夏见状,猛地从旁边窜出来大叫:“孟佩,你站住。”   孟佩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是初夏之后,才定了定神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初夏冷笑:“孟佩,你又在这里干什么?我都看见了”   刘淇见情形不对,早就提脚开溜了。   孟佩和初夏就那样站在大街上对峙,冬季阳光无遮无拦,全数照在她们身上。   孟佩说:“你想知道什么?”   初夏瞪着眼睛说:“你和姜余晖偷偷摸摸地在干什么?你要是敢对香绍谨不利,我不会放过你!”   孟佩嗤笑:“那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初夏气得说不出话来。   孟佩晃了晃手中的钥匙说:“我们进去喝一杯,坐下来慢慢谈如何?”   初夏黑着张脸跟在她背后,进去,点了一壶茶,孟佩坐在那边慢条斯理地说:“是不是想知道我和姜余晖是什么关系?”   “你们——”初夏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真的有关系?”   孟佩抬起头缓缓说:“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们从高中时开始相恋,近十年的感情……你说,十六岁认识算不算青梅竹马?”   初夏惊呼出声:“难道他,他为了追求邬晓晓而抛弃了你?”   孟佩低头抿了一口茶,苦笑说:“当时双方家长已经见过面,婚期都已定下,我为了他,辞去工作,回到国内。忙着买房子,装修房子……没想到我的房子还没装修完,却听到了他和邬晓晓订婚的消息。”   初夏呆在那边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猛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姜余晖时,孟佩她爷爷话语间那浓浓的不屑与愤懑。   再想起孟瑶忙着替自己姐姐找男朋友那股焦虑劲,初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   孟佩的感情生活,已经被姜余晖毁掉。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   “你问我为什么会和姜余晖在这里约会?”孟佩诡异地笑了一下:“你不如问问我,为什么会和香绍谨合作。”   “为什么?”   “因为我恨姜余晖。”孟佩忽然咬牙切齿,脸上露出扭曲表情,她那扭曲愤怒的脸再加上她的眼神,形成一种奇异的感觉,初夏看得心惊胆战,不敢动弹。   “我和香绍谨合作,是因为我们两个有相同的目标,相同的的仇恨,至于姜余晖,哼!”孟佩冷笑一声:“他自以为我还爱着他,那就让他继续痴心妄想去,我牺牲一点时间来陪陪他又如何?”   初夏没想到,香绍谨和孟佩之间,居然是这样的合作关系。   孟佩的话语间充满了浓浓的仇恨,香绍谨的心中也有这么多的仇恨?   如果整日活在仇恨之中,那该有多痛苦?   初夏忍不住想起早上打的那几通打电话。   香绍谨的老同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亲近,还有人听说过她,在电话中笑呵呵地说:“绍谨这个人就是闷葫芦,有些事闷在心里就是不肯说出来,你有事尽管问我,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呃,我就想问问他大学时的事情啦,他有些什么朋友啊,有哪些糗事啊!”初夏还是不敢把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说出来。   “好朋友啊!”对方想了想说:“绍谨在读书时最好的朋友应该就是姜余晖!”   “姜余晖?”初夏大吃一惊。   对方又说:“他们两个一入学就好得了,焦不离孟,孟不了焦的。天天粘在一起。不过我看着吧,他们两之间,姜余晖主动的成份比较多,天天就见他跟在香绍谨后面转悠,香绍谨与女生们玩闹,姜余晖就在旁边一边替他拍照,香绍谨去参加派对,姜余晖做他的司机,接他来回。真是和跟屁虫没两样……”   姜余晖在旁边替他拍照?初夏听到这,心里动了动,难道香绍谨与邬晓晓的照片全是姜余晖拍的?怪不得没有一张照片里面有姜余晖。香绍谨对那叠照片如此痛恨,难道就是因为拍照者是姜余晖的缘故。   电话里,那个男人继续说:“说起来,香绍谨眼睛出车祸,也和姜余晖有关,那一日,他们参加一个派对回来,姜余晖是司机,绍谨坐在副驾驶座,邬晓晓坐在后座。中途发生车祸,姜余晖和邬晓晓并没什么事,伤势最重的就是香绍谨,他的眼睛也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唉,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两个分道扬镳。”   初夏心头又动了动,她想到一个可能,马上追问:“是不是香绍谨和邬晓晓交往的时候,姜余晖就开始打邬晓晓的主意了?”   对方干笑了几声说:“这种感情上的事,外人怎么会知道。我们能看到的,不过是他们愿意让别人看到的样子,真正的他们是什么样子,我们如何得知?你说是不是?”   真正的他们是什么样子,别人又如何得知?   初夏一遍遍地咀嚼着这句话,抬起头看到孟佩静静喝茶的画面,脑子里又出现孟佩咬牙切齿的声音和画面:“我恨他,我恨姜余晖!”   怎么这么怪,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初夏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到底怪在哪里,为什么她总是想不出来。   路过一家店铺,玻璃橱窗擦得明亮耀眼,初夏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了看橱窗,她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玻璃上。   初夏的眼睛忽地睁大——   她猛地拔腿向外跑去,叫了一辆出租车,飞快地跑到香绍谨家,使劲地拍门。   香绍谨打开门,她咕噜噜滚进去,直撞进他怀里。香绍谨扶住她说:“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急?”   “我有事要和你说……”初夏刚开口,马上又转头四处看了看,小声说:“这里还有没有其它人?”   香绍谨笑,随手关上门说:“你神神秘秘地在搞什么鬼,这里就我们两个,有什么事尽管说。”   “你要当心孟佩,她和姜余晖一直有联系。”   香绍谨神色平静:“这个我知道。”   “不是,你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是为了和你一起对付姜余晖才故意去接近他的。”   香绍谨的脸色霎时凝重:“这事你怎么知道,孟佩她都和你说了什么。”   “你不要管她和我说了什么,你现在要注意听我说的话。”初夏吞了吞口水说,一脸严肃地说:“你以为孟佩她是故意接近姜余晖,然后后侍机报复他是不是?你错了,孟佩她是故意接近你,取得你的信任,然后和姜余晖一起来对付你。她是双面间谍,她才是姜余晖派过来的卧底。”   香绍谨脸色顿时一沉。   初夏连忙又抓住他的手说:“姜余晖肯定早就已经知道你这次的收购计划,早就想好了对策,你要马上停止这个行动,不然你的损失会很惨重。”   香绍谨脸色越发暗沉阴霾,气氛凝重压抑,他却忽地咧嘴笑了一下:“我明白。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但是初夏。”他握紧她的手,呼吸沉重,仿佛心中有着重重的恐惧,稍一放松她便会离他而去:“你以后再也不要管这件事,离它越远越好,知道吗?”   “好。”初夏很听话地点头。   香绍谨听到她答应,神色却越发凝重,收起笑容说::“不行,这几天你千万不要乱跑,就留在我身边……不行,留在我身边也不安全,我找几个人跟着你。”   香绍谨患得患失,惶惑不安,抓住她的手抵在自己额头,喃喃说:“只怪我太没用,不能保护你。”   初夏被他搞得真是满脸黑线,师父这也在杞人忧天了吧,她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能出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马上就能告一段落了,大家开心吧?   其实我每次写结尾都是很认真的,文章尽量不做到虎头蛇尾。   只是我有些丢三落四,每次总有些没讲清楚的地方   这次我要改掉这个毛病。   还有我不爱写番外,其实番外还是很有爱的。   这次我也要改掉这个毛病。   看看自己能写出几篇番外,可以让大家挑自己喜欢的看。   汗,我想得还是很美好的。   59 最后的悬崖   几天之后,初夏下了晚自习正准备回香绍谨家,刚收拾完东西就接到了孟佩的电话。   初夏奇怪,她孟佩并无多大交情,好端端地怎么会给她打电话?接起电话,却听到那边是一片嘈杂迷乱的电子音乐声。   “初夏……”孟佩的闷声闷气,声音气若游丝。   “是孟佩吧?你怎么了?”   “初夏,帮我,快来帮我……”孟佩语无伦次,完全没了平日的冷静,睿智。   初夏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心里一惊,连忙说:“你在什么地方?……我马上过来。”   初夏在一家酒吧找到孟佩。孟佩拄着一瓶酒瘫在吧台上,一个男人过来对她毛手毛脚,她没有发怒,没有甩开他,反而冲着那个男人咯咯直笑。那男人给她倒了一杯酒,一包药粉顺势倾在酒中。   初夏吓了一大跳,冲上去一把扯开那个男人,拉起孟佩就往外走:“孟佩,你怎么一个人跑这边来?很危险的,这里很多坏人……”   孟佩嘴里喷着酒气,整个人都倒在初夏身上。初夏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喂喂喂,孟佩不会就这样躺在初夏身上睡大觉吧?   初夏正想推开她,孟佩忽然抱住初夏痛哭失声:“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没有人可以帮我,我是个傻子……”   “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   “你是初夏?”   “是啊!”   孟佩笑起来:“对啊,除了你,我还能去找谁?我还有什么脸去和别人哭诉。”   初夏心里动了动,忙说:“这事是不是和姜余晖有关?”   孟佩听到姜余晖这个名字,神智瞬间清醒过来。她猛地站起来快步朝外跑去。初夏追上去,转过一个弯,看到孟佩抱着一根柱子在那边呕吐。初夏走到她身边,她背倚着柱子,不停地喃喃细语:“我那么爱她他不爱我,他不爱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初夏在旁边站定,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报纸皱巴巴,上面有一张香绍谨和姜余晖出席宴会的照片。孟佩也在上面。   当时,初夏看到这张照片就觉得奇怪,满腹的疑虑无法解释,因为照片上,孟佩和姜余晖的手上戴着同一款的情侣表。   那款表并不常见,初夏却刚好认识。   现在才知道一切都不是巧合。   那一日,孟佩在初夏面前咬牙切齿地骂着姜余晖。她的五官是那样扭曲痛恨,可是初夏却只觉得奇怪。   为什么?   因为孟佩的那双眼睛。   孟佩不是个好的演员。   她的五官虽然扭曲,怨恨,可是她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丁点的恨意,提到姜余晖时,她眼中的神情是初夏以前从未见过的。   不,初夏曾经见过。   回去的途中,初夏在橱窗中看到自己的眼睛时,她才猛地想起,她在什么地方见过孟佩那样的眼神。   那是在镜中。   每当初夏思念香绍谨时,她一照镜子便会看到那样的眼神,那样的深情,那样的满目含春,与孟佩提到姜余晖这三个字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孟佩一直爱着姜余晖,从始到终,没有变过。   孟佩抱着柱子蹲在那边不停地说话:“我爱他,一直都爱他。我以为他也爱我。他说,他和邬晓晓结婚只是一个局,只要他能借助邬家的力量,完全控制住长江科技后,就会和她离婚,和我结婚。   我相信他,你说我傻不傻,我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毫无怨言地替他做事,想方设法接近香绍谨。可是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他不会离婚,他永远都不会和我结婚!”   “孟佩,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初夏拉着她往外走,孟佩甩开她的手,醉醺醺地说:“不用,我有车,来,你陪我。”   孟佩拉着初夏硬是拽上自己的车,钥匙插进锁孔,她忽然又停下手笑起来,阴森森地,在狭小的空间显得异常渗人。   “他想就这么甩开我,做梦!”孟佩声音凄厉。   初夏心中惶惶,望向孟佩。孟佩的脸在灯光掩映下似笑非笑:“香绍谨可能不知道,长江科技已经被姜余晖掏得差不多了,大部分资金在运作中被转移。不过姜余晖他忘了,我经手的东西,我不会轻易毁掉证据。”   初夏心里动了动,连忙开口:“你还知道些什么事——”   孟佩没有理她,她踩下油门,车子离弦一样冲了出去。车子穿繁华的闹市,犹如光速般飞驰。初夏吓得大叫:“孟佩,你喝醉了,你开得这么快干什么,停车,快停车!”   酒醉之后的孟佩不停地笑,时速已过两百码,车子不停打转,孟佩边笑边说:“你怕什么,这这条山路我天天开,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兜风!”   山路?初夏隔着玻璃往外面张望了一下,脸色登时苍白。虽然已是晚上,但是在路灯照射下,初夏一眼就看出,旁边竟然是万丈悬崖!   初夏双腿发软,呕吐,不停地尖叫:“停车,快停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孟佩大笑:“胆小鬼,这样就害怕了?好,乖宝宝,我送你回家。”孟佩摇头晃脑,醉醺醺地去踩刹车,忽然之间,她大叫:“怎么回事,刹车失灵了!”声音恐怖万分。   “怎么可能!”   “不,刹车线被人剪断,我们完了!完了!!完了!!!”   车子飞速向下冲去。初夏尖叫大叫。   孟佩像女鬼一样大声嘶吼:“姜余晖,他要我死!他要我死!!”   车子极速下滑,巨大的摩擦声振聋发聩,“砰!”一声巨响如同闷雷冲天而起,车子撞开防护栏凌空而落。   “师父!”   所有的声音都被一团爆炸淹没,一道光亮划过夜空,火焰瞬间燃红了山壁。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个三千字,但是后来发现只能写到这里了,不知道有没有满两千。   我是不喜欢孟佩的,虽然她也受到了伤害,可是为了一己私欲去伤害别人总归是不对的。   有时候,情感比理智更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这也是很多人上当受骗的原因。   文章很快就完结了,关于结局,大家不用担心,车祸虽然很狗血,但是狗血是必须的。   60 你是谁?   听说,做了开颅手术之后,会失忆。   少则几天几星期,多则几个月几年一辈子。   很久以前,初夏劝香绍谨去做手术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如果香绍谨手术之后失忆,忘了她,她该怎么办?   不管他记不记得她,她都会陪在他身边,就算他永远都想不起她来,她也会让他重新爱上她。   生命脆弱,太多的意外让我们招架不住,唯有感情永恒。   但是初夏没有想到,首先躺在病床上的人居然是她!   初夏的手冰凉。香绍谨用尽力气都无法使她的手暖和半分。他只是离开半分,就发生了这种事。   “香先生,时间到了,这是重症病房,你留在这里对病人的病情会有影响。”   香绍谨握紧拳头。   走出重症病房,李俊杰马上过来替他脱去防护服,香绍谨摇了摇手,仰头靠在墙上,脸色苍白。   李俊杰说:“刚从警方那里得来的消息,孟佩当场死亡,幸好初夏被甩出来,挂在一棵树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香绍谨猛地抓住李俊杰的手,额角青筋暴跳:“有没有调查出来什么原因?”   “刹车线被人剪断。”李俊杰轻声说。   砰!重重的一记拳头敲在墙上,李俊杰抬起头,当他看到香绍谨的脸时,吓得一连后退几步。   他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香绍谨,一向平静温润的五官几乎都挣狞扭曲。   “俊杰。”他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下发出来。   “我在。”李俊杰颤颤危危。   “马上通知警方,让他们注意姜余晖。还有,我保险箱里的资料你马上去取出来。”   “是。”李俊杰转身想离开。“等等。”香绍谨又扬手叫住他:“还是我自己去一趟。”   回来已是深夜,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轰隆隆的马达声消失,香绍谨才从疲倦中醒转过来。他伸手开门,门开了一半,冷空气灌进来,掀起他的发脚,他仿佛到这时才真正醒转过来,猛地缩回手,声音清晰而低沉:“去医院。”   重症监护室。   初夏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仪器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他看不到她,他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心里有很多话还没有对她说,以前,他总是对自己说:以后有机会的。   有机会的时候他不说。   没有机会了,他才觉得惊惶,无边无际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伸出手,想抓住一丁点的依靠,而留给他的,只有冰冷的玻璃和虚无的空气。   “初夏,你知道吗?”香绍谨手按在玻璃上,他像是在回忆往事,慢悠悠地对着病房里的初夏说话:“我恨姜余晖,这种恨在我眼睛瞎掉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深入我的骨髓,挥之不去。这些年,我做了很多事,在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就开始,一点点地引导他走上偏路。其实,我早就有了足够的证据把他送进牢里。只是我还不甘心,不甘心只是让他在牢里呆几年,我一直在找更多的机会。我身边的很多人,爷爷,梦淮,孟佩,能利用的我都利用,就等着什么时候能给他毁灭一击。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孟佩和你让我完成了这个心愿。”   香绍谨神情惨淡:“也许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仇恨是把双面刃,毁掉别人也毁掉自己。它毁掉的那个我,居然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只要你能平安度过这一关,我宁可老天爷把一生的痛苦都加诸在我身上!”   ……   那一夜,香绍谨站在病房外面对着初夏说了一宿的话。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他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也许是说给自己听,也许是说给老天爷听。   老天爷若能听到,他该知道,没有初夏的人生对香绍谨而言是毫无意义的。毫无意义的人生本来就该让出去。   香绍谨在外面站了一夜。   第二天,李俊杰急匆匆地赶来。   “不好了,姜余晖跑了。”李俊杰才刚跑到他身边,就急急地喊出来。   “哦。”香绍谨的面容褪去急躁,又恢复以往的冷漠,淡淡地,没什么反应。   “他好像听到了风声,偷渡跑了。”   “他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香绍谨很平静,他似着就猜到这一着。   “等警方行动怕是来不及,要不我们先……”   “随你安排吧。”香绍谨双手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面对着病房的方向,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李俊杰的话。   李俊杰觉得过了一夜,香绍谨仿佛变了一个人。从昨天的咬牙切齿到今天的无动于衷。   香绍谨不是无动于衷,他是除了初夏,再也注意不到其它的人和事。所有的激情都隐藏在心里,放在病房里那个小小人身上。   姜余晖算什么,仇恨不过是过眼云烟,一夜的倾诉就像一道天堑,将现在的他与昨日的他永远隔开。   李俊杰看了初夏一眼,心中明白,轻声说:“那些事就交给我。”   香绍谨一直守在初夏的病房前。天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这些他都感受不到,他只能听到病房里每一个仪表的细微的变化。   每一个声音的变化,都揪紧他的神经,让他颤栗。   他在门口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   “小五哥,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初夏。”薛衡过来劝他。   “你先回去。”香绍谨对她只有这一句话。。   他就站在那边等。他没有想过站在那边有什么用,他没有想过也不需要去想,因为等她,已是他的本能。   香绍谨清楚地记得是第四天,平静的仪器在某个瞬间忽然想起一种怪异的叫声,护士跑过来,无数的脚步在他耳边凌乱地响起。   “叫医生,快快!”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他耳边呐喊着。   恐惧攫住香绍谨的心智,身上每个细胞都在颤抖跳动,他伸出手,手停留在空中不敢触碰任何一样东西,每一个触碰仿佛都会打破她生的希望。他就像是狂风骤雨中的芦苇,东倒西歪也只能硬生生挺着自己肩膀,手心几乎握破。   直到一个护士跑到他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香,香先生,病人她……她醒了。”   香绍谨抓住那个护士的手,惊吓过后的惊喜,他差点将她的手折断。护士痛得叫起来,而他,早已放开她,迅速走进病房里。   香绍谨头一次如此小心翼翼加胆怯,他甚至不敢出手去触摸她。   “初夏。”他叫她,声音低沉轻柔,犹如羽毛慢悠悠地拂在空气中。   “你在叫我吗?”初夏沙哑的嗓音传来。   听到她的声音,香绍谨心头一动,连忙蹲在她身边,伸手去抚她的额头:“是,我在叫你。”   “你是谁?”   “我?”香绍谨的手一下子停在空中,无着无落,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不停地抽搐:“你不记得我了?”   “我不认识你啊,你是谁?”初夏睁着好奇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男人,他的脸憔悴之中又着深深的恐惧,他在怕她吗?   初夏失忆了。   她看着香绍谨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当他的手碰到她的脸,她飞快的别过脸去。他的指尖只留下点点的,稍纵即逝的温度。   当他以为得到的时候反而是失去,最近的距离却最遥远。   初夏陷入昏迷时,他曾经对老天爷说,只要初夏没事,他愿意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没想到老天带走的却是初夏对他的记忆。   他把脸埋在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气。   初夏说:“你怎么了?”   “我没事,倒是你,要好好休息。”他抬起头,微笑,小心翼翼地替她掖被子,这是个陌生的环境,面对的又是初夏,他有些畏手畏脚,他害怕碰到她的伤口,他害怕碰到插在她身上的液管。他的每个动作都笨拙的就像十几岁的小孩。   英俊沉稳的外表再加上这种孩童般的迟钝的动作,让初夏觉得很好玩,她笑嘻嘻地看他,看了半天,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睁大眼睛:“你眼睛看不到?”   “是的。”   “一直都看不到吗?”   “是,一直都看不到。”   在遇到她之前,他就看不到。没有她的日子,他的生命不曾存在。有她的日子,他的生活才真正地开始。他真的以为,他的生活可以真正地开始,他可以像以前一样,让自己的脸埋在她的掌心,他可以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吻她,吻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他相信手指的感觉,更相信嘴唇的感觉,每一份悸动都是深深的牵绊,将他们两个牢牢连在一起。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靠近她,他们离得那么近,可以精确到分米,毫米,微米,他的手指却只敢触到她的头发。   轻轻地将她的发端紧握在手心,又轻轻地放开,她站起来,声音低沉地说:“你先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哦。”初夏傻愣愣地看着他离开,她到现在还没明白,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初夏已经转入了普通病房,病房墙壁是带着米色的白。暖暖的,暗暗的,放在床头的黄玫瑰也蒙上了一层陈旧的味道,显得有些寂寞。   初夏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停地在想。   这个人是谁?他和她是什么关系?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   初夏有很多事情想去探究,可是只要稍微想深一点就头痛欲裂,她只得拉上被子蒙住头,脑子一片空白地睡去。   躺在床上的初夏不知道,从她病房离开的香绍谨并没有远去,而是坐在她隔壁的休息室,一支接一支的抽烟。   在初夏的看管下,他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现在,他身边的烟缸里堆满了烟头。   烟雾弥漫中,李俊杰在和他说话:“我们没有找到姜余晖,偷渡的船只一出海就遇到风暴,风暴过后,他们只找到船只的残骸,也许已经遇难了……”   “继续找!”香绍谨摁灭抽了一半的烟,他的嘴唇几乎绷成一条直线:“不管死没死都要找到他,他别想靠着风暴瞒天过海。”   “是。”李俊杰想了想又说:“这几天,警察可能会找初夏问话,要不要先和初夏说一下关于车祸的事?”   香绍谨想了想说:“她的事,我会亲自告诉她。”   香绍谨每天都来探初夏。   初夏觉得很奇怪,这个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时间,只要她一睁开眼睛,她几乎都能看到他。   有时候,她会死死地盯着他看,每次她盯着他看,他好像都有感觉一般,脸上会露出隐忍的、复杂的表情,他好似要把所有的情感都深深埋在心中。可是每一次,他都不能成功地隐藏。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看到他的悲伤,哀恸,还有一种深深的着恋。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情深,犹其是当他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时。   暮色未合的时候,香绍谨推着她去花园里散心,入冬了,细碎的宽大的的落叶纷纷落在她身上的毛毯上。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落叶,有车子开进来时,哗!落叶迎风飞扬。   初夏笑眯眯地说:“我最喜欢这样的场景了,好像电影里一样。”香绍谨微笑,因为她喜欢看,所以他每天挑这个时间推她出来,再早一些,落叶不多,再晚一点,落叶都已清除干净。   即使失了忆,坐在轮椅上,初夏依然不改她那好动的个性,她不停地伸手去接那些落叶。香绍谨按住她的手:“你刚复原,不要乱动。”   “我已经没事了,好得很呢。”初夏摆动着自己的双手,手舞足蹈地说。   “不痛吗?”   “一开始有些痛,现在不痛了。”   初夏看到香绍谨的脸上又露出那种表情,痛苦的,自责的……所有的表情纠结在一起,形成一种矛盾的交织。   初夏觉得自己好像看透了他的内心,她清楚地看到他满腔的激情,欲语还休的情感。他所有感情好像都是冲着她来的,她又恍惚觉得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好像是个旁观者,冷冷地看着他为了着他的爱情而痛苦。   失忆让她看到得更多,也让她超脱。   初夏问香绍谨:“今天有警察来问我,原来是我是出了车祸,我为什么会出车祸?”   “有人因为我的原因人为地制造了一场车祸,而你,不小心上了那辆车。”   “于是你对我心存愧疚?所以天天来看我是吗?”   “不是。”香绍谨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天天来看你,是因为我爱你。”   初夏脸红了:“以前我喜欢你吗?”   “现在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爱上你。”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爱上我。”   “要是我一直没有爱上你,或者我中途爱上了别人,那怎么办?”   香绍谨扬起嘴角,轻声:“你不会。我终会等到你爱上我。”   他的声音轻柔语气却是异常地坚定。初夏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话:真嚣张,我才不会爱上你。抬头看到他的脸,她又生生地把这句话吞下去,他的那张温和的脸此刻看上去是如此的坚决和强势,强势地让她害怕。   时间流逝,初夏的记忆依然没有恢复。两人的关系却亲近了许多。这可不是初夏愿意的,她是被强迫的!初夏的脚上的骨折还未痊愈,做很多事情都需要护工帮忙,但是做很多私秘的事情时,初夏宁可自己一摇三晃地去。比如说上厕所。   这种事情如果让香绍谨遇上,他是二话不说,直接抱起她,将她抱进厕所。   初夏窘得不得了,男女有别啊,大哥,我又不认识你!   香绍谨气定神闲地说:“反正我看不到。”笑了一下,他又说:“更亲密的事我们都做过。”   初夏的更窘了,体温火速上升,这样下去可不行,她严肃地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我们可是陌生人。陌生人应该保持距离,就算是朋友,你也不能靠我这么近,往后退,再退后一点。”   香绍谨苦笑,他轻靠着墙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以前你付出的比我多。”   “难道你现在付出得比我多吗?”   “我付出的不及你对我付出的千分之一。”   初夏不禁笑了:“女孩子就是不能对男人太好,不能太顺着他们惯着他们,我啊,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我不会再为你付出了。你看到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失望呢?”她咧开嘴得意洋洋地说。   香绍谨却静静地说:“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你没有变过。”   初夏有些气恼,她赌气般地说:“我变了!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她摇着轮椅从他身边离开,他一句话不说,上前推住她的轮椅。   当他的手碰到她的轮椅时,她下意识地放开双手,任由他推着她到外面去。这是他们之间一种无言的默契,已经深入他们本能,无须言语,无须思考。   花园里的风景日日在改变,落叶都掉光了,光秃秃的枝干直楞楞地刺向青空。天空萧索。这样的季节显得有些寂寞,如果没有他陪在身边,她会更寂寞吧!   不知不觉间,他陪在她身边已经一个多月了。   李俊杰急急忙忙跑来,跑到香绍谨身边不知嘀咕了什么,香绍谨身子一凛,初夏立刻感觉到一种冰冷气息笼罩在他身上。他握了握初夏的手,手指冰冷:“我有事走一趟,你等我。”   他和李俊杰匆匆离开。   初夏摇着轮椅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转圈。指间的冰冷一直停留在那,不愿离去。就好像她不愿放开他留给她的最后的感觉。   这是她醒过来之后,第一个没有香绍谨的下午。   她不知道该干什么,她很失落,她为自己的失落而失落。   前几天,当她听到他说:“你一定会爱上我”时,她觉得他很嚣张,她在心里发誓:我才不会如他所愿爱上他。   而现在,他才离开一个下午,她就心神不宁。   是什么在她心底慢慢地萌芽,像河面上第一道开裂的冰冻,像檐下滴下的第一滴冰水,冬天过去了,春天一定会过来,叶儿终究会抽芽,云雀会歌唱,她的心终于慢慢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她无法控制却又觉得远远不够,这些还不够。   前面,远远走来一个穿白大褂的人。   “初夏。”那个人叫她。   初夏停下轮椅,疑惑地看着那个人,他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想和你谈谈香绍谨的事。”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香绍谨站在一边一动不动。   “他的尸体在海中泡了几天,找到时已经残缺不堪。”警察对香绍谨说。   “能够证明这个就是姜余晖?”香绍谨冷静地问。   “已经验过DNA。”   尸体已被处理过,那种奇怪的味道掩盖了尸臭,但是香绍谨依旧能够感觉到来自海底深处的腐烂。   那种腐烂不仅仅来自姜余晖,更来自于他自己的身体。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一点点抽出来,那是多年来积聚在他心底的肮脏与腐烂。   他大步离开那个地方,十余年的仇恨,阴暗,怨懑,日日像毒蛇一样啃啮在他的心底。如今终于随着姜余晖生命的消失也一同消散在风中。   “他死了?”病房里,香绍谨对初夏说,他的声音很哀伤。   “谁?”   “我的仇人,也是害你出车祸的人。他在逃亡途中,落入海中溺水而亡。”   “你为他难过吗?”   “不。”香绍谨垂下头,揉了揉自己的后颈,看上去疲惫又无助:“我是为自己难过。我不知道自己做了那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今天这个结果吗?”他轻轻摸了摸初夏的头发,悲伤地说:“我差点永远失去你。”   初夏握住香绍谨的手,她摸到他指尖上的薄茧,薄茧像是远处飘来的音乐声,让她想到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抓不住,轻飘飘的。初夏有一点发怔,轻轻说:“我知道你对我好。只是我还没有想起你,我也还没有爱上你。你伤心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有些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   香绍谨说:“你要劝我什么?”   “我今天遇到一个医生,他要我劝你快点去动手术,他说,再不动就来不及了。”   香绍谨脸色蓦然一沉,很快,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他又和你提这事,我的耳朵都快起老茧。”   “你在害怕什么?”   香绍谨闭上嘴没有说话。   “听说,做了开颅手术后会失忆,你在害怕这个吗?”初夏轻轻地说出这句话,香绍谨猛地抬起头。   兰花幽幽在他们身边吐露芬芳,香气氤氲之中渐渐凸显出一个他最为恐惧的事实。   比初夏失忆,他更加恐惧的是自己失忆。   失忆,重新回到没有初夏,没有爱上初夏的日子里。有的只是黑暗,迷茫,绝望,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团团围住看不到一丝未来和希望。   这样的日子,即使能让他的生命延长,他要来又有何用?   更何况初夏也失忆了。他们两个是否会相逢不相知,擦肩而过,从此相忘于烟水之中。   初夏说:“如果两个人真的有缘,即使隔着天与海的距离,他们也能相遇,重新在一起。更何况,我们离得这么近。你等过我,我也会在手术室外等你。”   “也许我会忘记你,你还会留在我身边?”   “你说我们曾经深爱过,可是深爱的事实我一点都记不起,这对我很不公平。如果一切清零,我们可以重新相遇,重新开始,重新一点点地爱上对方,我不会再孤独,你为什么不陪我重走这一趟旅程呢?”   “初夏。”他叫她,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记住我,我不会忘记你。”   那一日,香绍谨被推进手术室,初夏等在走廊上,她摇着轮椅慢慢地来到走廊尽头。   小小的一扇窗,映出湛湛蓝天和悠悠白云。一声鹤唳而过,黑点展翅跃向深空,那是来自遥远时空中的一声鸣叫。   在时间的洪流里,在漫长的岁月中,记忆可以消失,而爱情,永不消逝,永不勋落。   作者有话要说:前阵子忙着完成这篇出版稿的完成和修改。   因为如果能出版,出版的周期会很长,所以先把时间留给了那里。   网络版中间停了很长时间,一个多月了,心里很焦虑,想写又没时间。今天终于在元宵之前把结局写了出来。也算是完成一个心愿了,每天晚上不用再牵肠挂肚了。   因为急着给大家看到一个结局,所以只写了男女主角的结局,其它人物的都还没写。   这个结局和另外一个版本的自然是不一样,因为要放结局只能这样,但是我更喜欢这个结局。 【本小说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本站页面简洁,无眩杂广告。更多最新全本优秀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说网】